第七百四十七章 平靜的來源（上）

　　葉紅魚站在原野上，看著走進篷內那個背影，沈默了很長時間，眼眸裏流露出有些復雜的情緒，然後她轉身走回神輦。
　　夕陽西下，騎兵歸營，青峽處的琴簫聲也漸漸斂去。
　　北宮未央與西門不惑停了演奏，情緒卻依然沈浸在先前的氛圍中，亢奮快意與疲憊的感覺揉雜在壹處，直到被重重拍醒。
　　四師兄看了壹眼王持，用示意他做好準備，然後伸出手掌重重地擊打到北宮和西門的後背上，出手極重。
　　北宮與西門只覺壹陣劇痛，胸口受震，噗的壹聲吐出血來，正自惘然，還沒有來得及惱怒質問師兄何意，便被王持塞了兩顆丸藥進嘴裏。
　　壹道清新的藥意，瞬間在他們的胸腹間彌漫開來，先前那些煩悶躁狂的感受壹掃而空，二人覺得舒服了很多，這才明白師兄為什麽要打自已。
　　“像妳們這樣拼命，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四師兄說道：“夜裏好生休息壹下。”
　　北宮未央說道：“多謝師兄出手相助。”
　　四師兄說道：“我那壹掌不是關鍵，十壹的藥才是真正的好東西。”
　　王持自幼愛思辯、愛花草、愛醫人，醫術不敢稱天下無雙，但所研制的藥物，卻絕對是世上最珍稀少見的品種。
　　聽著師兄們的贊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便在這時，二師兄走進了篷裏。
　　眾人趕緊上前，幫助六師兄壹道把他身上沈重的盔甲卸下。
　　眾人想著先前葉紅魚在陣前邀戰，師兄只淡淡回了句妳不是我的對手，便讓對方退下，紛紛贊嘆師兄氣度瀟灑。
　　二師兄平靜說道：“那小姑娘厲害，要打贏她也要費些力氣，能說句話便不打，自然是更好的選擇。”
　　眾人這才明白，師兄看似瀟灑轉身，實際上存的是這個念頭，不由無語。
　　七師姐微嘲想著，原來妳不像平時表現的那般二啊。
　　藥丸在體內迅速散化，北宮未央覺得精神與念力恢復了不少，豪情壯誌復生，說道：“待好好睡壹夜，明日再與他們打過。”
　　西門不惑此時亦是逸興未消，說道：“正是如此。”
　　沒有人回答他們的話。
　　北宮未央此時容顏憔悴，十指盡傷，西門不惑在身前揮舞的雙手，還保持著吹簫的姿式，看著就像雞爪般可笑又可憐。
　　誰也看的出來，如果再讓他們拼命，只怕真的就要把命拼掉。
　　“今日妳們辛苦了，明天換我來吧。”
　　二師兄伸手在北宮與西門的肩頭拍了拍。
　　北宮的身體驟然僵硬。
　　西門張大了嘴，眼角微濕。
　　二師兄微微皺眉，問道：“怎麽了？”
　　北宮嘆息壹聲，沒有說什麽，西門不惑擦掉淚水，感動說道：“師兄，入門這麽多年，今天還是妳第壹次表揚我。”
　　二師兄沈默片刻，然後認真說道：“以後我會多表揚妳們。”
　　七師姐看著西門不惑像雞爪般的雙手，打趣說道：“晚上燉雞爪子給妳吃。”
　　西門不惑疑惑問道：“為什麽要吃燉雞爪？”
　　七師姐忍著笑，認真說道：“以形補形。”
　　西門不惑苦笑說道：“那豈不是越補越糟糕？”
　　青峽出口處響起壹陣歡愉的笑聲。
　　水已燒開，米已淘好，七師姐開始做晚飯。
　　書院後山諸人，此番前來青峽，做了些準備，帶足了米食和鹹菜，而且有現成的火爐，她和王持壹道動手，做起來並不復雜。
　　南方原野間，西陵神殿聯軍也開始收營壘竈做飯，看樣子今日的戰鬥真的是暫時告壹段落，炊煙處處升起，氣氛終於變得平靜了些。
　　青峽出口處的氣氛卻反而變得凝重起來，二師兄為首，諸弟子站在他身後，看著南方那些源源不絕的糧車，臉上的神情變得非常難看。
　　給西陵神殿聯軍輸送糧食的是清河郡諸閥的民夫，那些糧食想必也是清河郡的存糧，而就在不久之前，那些都是大唐的糧食。
　　北宮未央厲聲說道：“總有壹日，要把這些叛賊統統殺幹凈！”
　　西門不惑沈聲說道：“諸閥子弟必須死光。”
　　他們二人來自極南海島，並不是土生土長的唐人，但在書院生活了這麽多年，早以唐人自居，甚至表現的要比四師兄等人更為憤怒。
　　四師兄舉著沙盤計算了片刻，說道：“如果將來要收復清河郡，至少要殺二十萬人，才能把諸閥勢力清除幹凈，才能真正把這口氣出掉。”
　　聽著要殺死二十萬人……北宮與西門臉上的神情驟然壹僵。
　　他們是把生命奉獻給音律的雅士，這輩子便是連雞都沒有殺過，雖說今天有千余重騎死在他們的琴簫之聲下，但實在無法想象自已要做去血洗屠殺的事情。
　　篷下壹片安靜。
　　書院弟子守青峽，為的是長安城，是大唐，便是殺再多人，他們也無所謂，然而如果將來真有壹日，需要他們舉起屠刀……
　　北宮忽然笑了起來，說道：“不是還有小師弟嘛。”
　　西門不惑恍然，連聲說道：“不錯不錯，小師弟最擅長做這種事情。”
　　四師兄和六師兄也紛紛點頭，心想書院若要殺遍天下，舍小師弟其誰？
　　二師兄沒有說話。
　　王持在菜板旁說道：“涼菜拌好了，有沒有帶芝麻？”
　　二師兄說道：“吃飯吧。”
　　這時候眾人忽然聞到壹股淡淡的糊味。
　　七師姐叫喚了壹聲，急忙走到竈旁，壹看飯已經燒糊了。
　　北宮未央看著冒著糊味的白飯，嘆息說道：“老師帶著大師兄去旅遊的時候，後山裏的夥食便壹直不怎麽好。”
　　西門不惑懷念說道：“還是桑桑在書院的那陣，大家吃的最好。”
　　沒有人指責七師姐，但她自已覺得很不安。
　　青峽出口外的陣法已成，與二師兄和各有要務的師兄弟相比，她的主要工作便是負責後勤，很是輕松，結果這樣都沒有做好。
　　片刻後，不安變成了惱怒，她嗔怒說道：“六師兄這爐子是用來打鐵煉劍的，溫度太高，哪裏適合做飯？”
　　二師兄眉頭微挑，不悅斥道：“此言無理，無禮。”
　　七師姐怔了怔，生氣說道：“嫌我做的不好，就不要吃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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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頓簡單的飯食結束，該休息的休息，該為明日做準備的準備。
　　四師兄說道：“柚子心理壓力很大，所以才會有些羞惱，那時候師兄妳訓斥她，她愈發覺得委屈，所以才會對妳嚷嚷，妳不要怪她。”
　　二師兄微微皺眉，說道：“有什麽委屈？”
　　四師兄說道：“她擔心妳才會失態，結果還要被妳訓斥，這就是委屈。”
　　二師兄聞言微怔，沈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沒有必要。”
　　四師兄不再說這件事情，因為書院後山弟子們私下議論這件事情已經議論了好幾年，卻始終沒有議論出個所以然來。
　　他轉身望向篷後的青峽入口，看著裏面若隱若現的石塊，說道：“如果神殿沒有準備，我們還是應該在峽裏守，這樣比較省力。”
　　二師兄說道：“萬事必求穩妥，那便是最大的不妥，今日戰局明朗，神殿方面卻不停出動騎兵，就是想把我們逼進峽內……雖然我不知道進入青峽後，他們會有怎樣的手段，但不到最後關頭，我不願意退這壹步。”
　　“為什麽？”
　　“因為只要退出壹步，便可能退更多步。”
　　四師兄轉過身來，望向南方原野間黑壓壓連綿不知多少裏的聯軍軍營，說道：“我現在比較擔心對方會不會發起夜襲。”
　　二師兄擡頭看著夜穹裏的那輪明月，說道：“有老師在天上看著，他們不敢。”
　　不知何時，篷內的同門也走了出來，站到二位師兄的身後。
　　人們擡頭看著夜空裏的那輪明月，各有懷念。
　　“這真是老師變的嗎？”王持問道。
　　二師兄說道：“也許吧。”
　　六師兄不像同門們如此容易感懷，他習慣思考簡單而現實的問題，說道：“柴火是個問題，要進峽采木，容易被人偷襲。”
　　二師兄指著篷外原野上，像麥田壹般的密集箭枝，說道：“到處都是柴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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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時而熱鬧，時而感傷，基本平靜喜樂的青峽口不同，西陵神殿聯軍營中彌漫著挫敗與郁悶的氣氛，非常安靜。
　　白海昕喝了壹杯酒，吃了兩碗飯，便示意下屬把食案撤走，然後他走出帳外，看著月光下的青山，眉頭深蹙，陷入長時間的沈默。
　　他是西陵神殿聯軍的主帥，但事實上，在聯軍裏的排位連前五都進不了，難道他還敢對兩位西陵大神官，對劍聖柳白發號施令？
　　這便是他的苦惱，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神殿大人物們的想法，不明白為什麽要犧牲那麽多的騎兵，只為了把書院諸人逼進青峽。
　　既然是要扼守要道，自然是要在峽裏守更合適。
　　他更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書院諸人，寧願在原野間與大軍血拼，也不肯後退數步，進入青峽之中。
　　壹名紅衣神官走了過來，遞給他壹張紙。
　　白海昕看了兩眼，眉頭蹙的愈發深刻，心想明天還要繼續送死嗎？
　　“讓諸修行宗派和各軍中的武道修行者，全部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