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貓膩

歷史軍事

  壹段可歌可泣可笑可愛的草根崛起史。   壹個物質要求寧濫勿缺的開朗少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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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書院之直

將夜 by 貓膩

2018-6-14 09:02

  大黑馬在低頭吃草,深冬時節的枯草無滋無味,越嚼越覺著像樹皮般苦澀,難受痛苦地吐了出來。它擡頭望向草甸深處那兩座新墳,看著小侍女暗自想著現在兩個人可能成為自己的女主人,還是那個在荒原上替自己洗澡的好些,這個太黑太瘦不好看,那個又白又美手還挺溫柔。
  想著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它踱步向草甸外走去,待看見那個黑沈的車廂後,它的身軀驟然僵硬,心想這世界上怎麽有這麽重的馬車?自從那年春天在草甸間被寧缺瞧中之後,自己便越混越淒慘,莫非這便是壹見寧缺誤終生?
  新墳前,桑桑低身拍掉膝蓋上的土屑,走到寧缺身邊替他清理了壹下衣衫,便在這時天空忽然飄起稀稀落落的雪來。
  蓬的壹聲輕響,大黑傘在頭頂撐開,遮住天空,也遮住了那些從雲層裏擠出來的雪沫兒,主仆二人撐著黑傘向草甸外的馬車走去。
  大黑傘下,桑桑低著腦袋輕聲說道:“少爺我真有件事情要和妳說。”
  “先不慌。”寧缺想起壹件事情,從懷裏摸出壹個小盒子,“我在土陽城裏花了半個月時間,給妳精心挑選了件禮物,妳看看喜歡不?”
  事實上這盒子是年節那天離開土陽城時,他順手在街邊壹間鋪子裏買的,哪裏花了半個月時間,又哪裏談得上精心挑選,但他的表情卻極認真,看不出絲毫破綻。
  桑桑好奇接過盒子,打開發現裏面是壹個可愛的小泥老虎。盒子裏的小泥老虎半側著身子憨態可掬,她看著它笑了起來,說道:“喜歡,挺好看的。”
  寧缺厚顏無恥說道:“那是,妳也不想想我花了多少精神在上面。”
  桑桑把盒子關上,問道:“那個挺好看的穿白裙子的小姐是誰啊?”
  這個問題來的過於自然,所以非常突然。
  寧缺怔了怔,然後笑著說道:“她呀,叫莫山山,是大河國……”
  ……
  ……
  夜晚的臨四十七巷,非常安靜,只是今日除了各家裏的火盆劈啪聲,枯葉落在冬雪上的微聲,還多了那匹大黑馬特有的噴翻唇皮兒聲。
  從頭到腳洗到清清爽爽,寧缺舒服地靠在北炕上,取出壹張當初沒有完全不成功的廢火符,用手指搓碎,然後用雙手均勻擦在頭上開始搓揉,不過片刻,符紙碎末裏殘存的暖意便將濕漉漉的頭發烘幹,柔順黑滑。
  “準備睡覺。”他高興地鉆進暖烘烘的被窩,感受著炕傳來的舒服溫度,忽然發現桑桑正跪在那邊床上鋪被褥,不由異道:“妳怎麽過來壹起睡?”
  桑桑鋪好被褥,脫下外衣疊好放在枕旁,說道:“我都這麽大了,當然要分床睡。”
  寧缺怔了怔,發現這句話很有道理,但還是覺得有些不習慣。他默默想了會兒,把手伸出被子食指輕彈,桌上的燭火應聲而熄。
  “那就睡吧。”
  房間裏壹片安靜,過了會兒忽然響起悉悉窣窣的聲音,然後他的被褥被掀開,壹個小而微涼的身子鉆了進來,然後安安靜靜靠在他胸口。
  寧缺抱著她,手掌在她背上輕輕撫拍,就像小時候哄她睡覺時那樣,感受著懷裏的小姑娘身體,嗅著頸間傳來的她的發絲的味道,感嘆道:“還是這樣舒服。”
  桑桑把頭在他懷裏拱了拱,尋找著最熟悉也是最舒服的姿式,輕輕嗯了壹聲。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忽然睜開眼睛,擡頭看著寧缺說道:“我真有事要說。”
  寧缺低頭看了她壹眼,沈默片刻後說道:“我也確實有件很要緊的事情要告訴妳。”
  沒有重新點亮燭火,借著窗外星光照在冬雪上的明亮,他從墻角不知何處摸出壹錠沈重的雪花銀,讓桑桑專心看著。
  寧缺意念壹動,便將體內的浩然氣運至雙手間,雙手壹搓便將那錠雪花銀搓成了壹根銀棍,然後手指快速輕捏,銀棍的尖端瞬間變得無比鋒利。
  桑桑跪在炕上,肩上搭著被子,不解問道:“妳什麽時候學會變戲法了?”
  寧缺把那根鋒利的銀棍狠狠向自己的手臂上戳去,只見鋒利的尖端深深陷入,卻只留下了壹個極淺的白痕,壹滴血都沒有滲出來。
  桑桑很吃驚,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說道:“這麽硬?”
  “我學會了小師叔留下的浩然氣,就是這股浩然氣把我的身體變成了這樣,而所謂浩然氣就是吸收天地間的元氣,然後儲存在自己的身體裏。”
  寧缺看著她眼眸裏反射的星光雪色,沈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換個說法,我現在修行的功法是魔宗的功法,對這個世界而言,我就是魔宗余孽。”
  就算他是冥王之子,對桑桑而言也沒有任何影響,更何況是什麽魔宗余孽,難道修了魔宗功法的少爺就不是少爺?桑桑怔了怔後,想到另外壹個很重要的問題,說道:“這樣啊……那老師說的可能確實是真的,妳就是冥王的兒子。”
  “扯蛋。”寧缺暗運真氣,把手裏那根銀棍揉成銀球,壹抖被子把兩個人蓋進去,說道:“少提那些扯蛋的事情,明天我要吃煎蛋面。”
  桑桑在被子裏嗡聲嗡氣應道:“知道了。”
  ……
  ……
  第二日清晨吃了碗加蔥加花椒特別加蛋的煎蛋面,寧缺便向書院去,師傅顏瑟把馬車當偉大遺產贈予他,他自然就乘這輛馬車,原先那輛馬車已經花錢退掉。
  馬車行經冬日晨光下的微黃草甸,來到書院石門外,寧缺跳下馬車,解下大黑馬讓它自行去玩耍,背著行李走入書院,覓著教習交待了邊塞實修的壹些事務。
  然後他背著沈重的行囊,走過諸舍走過窄巷,走到濕地畔看了眼薄冰塊間無神遊動的魚,又看了眼遠方如劍的密林,便來到了舊書院前。
  都是非常熟悉的景致,有他很多的美好回憶,雖然只有大半年不見,他卻已經非常想念,對長安城的想念越多,對渭城的相信便越少,擡頭看著舊書樓依然開著的東窗,寧缺忽然想明白了壹件事情,最想念的地方大概便是家鄉。
  走過那片將大山籠罩的雲霧,右手輕揮趕走最後壹縷霧氣,他便來到了山腰間那片闊大的崖坪,看著與時節完全不符的青草花樹,看著遠處那道自崖頂垂落的銀色瀑布,他不由精神壹振大聲喊道:“我回來啦!”
  喊聲回蕩在空曠的書院後山裏,隔了很長時間,除了他的聲音竟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也沒有哪位師兄師姐興高彩烈地出來歡迎他。
  寧缺不免有些悻悻,順著山道向那片鏡湖走去,然後他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開心,越來越快活,因為雖然依然沒有師兄師姐出現,但他聽到了道畔的山林裏有人在彈琴唱歌,有棋子落在枰上清脆作響,有鋤頭入土的聲音想必是在葬花。
  溪畔有水車,水車前的屋內依然響著打鐵的聲音,那些單調而枯燥的聲音似乎從來沒有停止過,寧缺精神壹振,掂了掂身後的行囊,加快了腳步。
  然而還在中途,他便被人喊住了。
  他循著聲音望去,只見明鏡般的小湖中央,那道被第壹枝元十三箭轟塌的亭子早已修復如初,七師姐看著他掩嘴而笑,揮揮手便算是打了招呼,而片刻後,神情嚴肅的二師兄和他那頂極不嚴肅的高冠壹起緩緩走了出來。
  “妳這次實修的表現不錯。”
  站在湖畔,二師兄負著手,看著湖光山色緩聲說道,語氣平淡而不容置疑。
  在書院後山,能夠得到二師兄的贊美或者說肯定,要比從夫子或大師兄那裏聽到好話要艱難太多,所以寧缺不免覺得有些受寵若驚,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射殺隆慶這件事情倒也算不得什麽,師兄師姐們耗這麽多心神給妳做出元十三箭,本來就是為了讓妳去射那個家夥,所以這是理所當然之事,不值得誇耀。”
  二師兄回頭看著他,臉上極罕見地現出壹絲贊美之色,說道:“但在土陽城裏殺死谷溪這件事情……妳做的很好。不去理會夏侯在城中,不去理會那是東北邊軍的大本營,只要占著道理那麽殺便殺了,要知道我書院弟子講究的便是道理二字。”
  寧缺當日在土陽城裏殺死軍師谷溪,有很大原因是因為體內浩然氣境界陡進而做出的選擇,事後想來確實顯得有些瘋狂,回長安的旅途中他壹直有些擔心大師兄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教訓自己,卻沒料到二師兄竟是如此看法。
  仿佛猜到他在想什麽,二師兄沈默片刻後緩聲說道:“我對大師兄向來尊敬,但我尊敬的是他的修為、心境乃至德行,至於他信奉的那些寬恕之道,處世之法,我卻是與他有不壹樣的想法,若真以德報怨,那我們用什麽來報德?”
  聽著這番話,寧缺想會兒後認真問道:“那何以報怨?”
  二師兄說道:“當然是以直報怨。”
  寧缺贊嘆道:“師兄此言簡約而不簡單,細微之中大有真義。”
  二師兄看著他說道:“這是老師當年教我們的話,所以妳贊美錯了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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