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安樂

　　臨淄。
　　這座靠近海邊的巨城瀕臨淄水，水運便利。商賈往來，極其繁盛。
　　臨淄是齊國的王都，也是軍事重鎮。昔年樂毅伐齊，連下七十二城。田齊數代經營積累的財貨被擄掠壹空，自此國勢大衰。
　　經過數十年的發展，昔日衰敗的齊國國都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繁盛。
　　宮室連綿，殿宇廣闊。
　　已至深夜，已過不惑之年的齊王卻是難以入睡，披著衣服，走出宮殿之外，看著夜晚的臨淄，眉目深思。
　　王城之外，屋宇鱗次櫛比；遠方水濱，夜火點點閃爍。
　　深夜的臨淄有著壹股難以言說的寧靜，壹點壹滴都可看出其富足。
　　齊國的國土雖不比秦國廣闊，可是地處平原，人口密集，壹個縣的人口規模要遠遠超過秦國普通的縣。
　　“王上，夜晚風冷，恐傷了王體。”
　　內侍在旁提醒著，齊王卻沒有心思理會。
　　齊國采取五都制，將全國上下的軍事資源都集中在五座都城之內。至於其他的城池，則以這五座都城為核心。這也是當年樂毅即使攻下齊國七十二城，甚至攻下了齊國國都臨淄，齊國幾乎要亡國了，而田單依舊能夠憑借即墨這座城池翻盤，並且很快就恢復了齊國的國土。
　　因為即墨與莒乃是五都之二，其中積蓄著大量的糧草、軍備，還有精銳的軍隊。
　　只要這兩座城沒有攻下，齊就不算亡國。
　　只是，即便如此，復國後的齊國也再難以與昔日的齊國相比，不再是曾經與秦國並帝的齊國了。
　　齊王看著遠方之景，微微嘆了口氣。
　　“國安民樂，王上何故嘆息？”
　　齊王看著原來的人影，輕輕壹笑。
　　“相國來了麽？”
　　後勝是齊王母親的弟弟，也是齊國的國相，奉王命而來，還未近前，卻是壹問。
　　“臣見過王上！”
　　齊王揮了揮手，示意後勝不必多禮。
　　“齊國安樂，民用富足，儒學昌盛，軍備充足，並無衰亡之相，王上剛才為何嘆息？”
　　齊王壹笑，看著夜晚的星空，有些感嘆。
　　“齊國依舊是當年的齊國，可這天下卻已經不是當年的天下。”
　　“王上可為近來列國的形而擔憂？”
　　齊王搖了搖頭，微微壹嘆。
　　“自孟嘗君始，至春申君而終，壹個時代終究去過了。呂不韋被逐，春申君被刺，只是，秦與楚的國勢卻是不同，壹方蒸蒸日上，而另壹方則日漸西沈。”
　　齊王很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楚與趙，乃是制衡秦國最為重要的勢力。列國國勢消漲，將會影響天下之勢。
　　壹旦勢力變化超過了平衡的支點，那麽天下之勢就此傾覆。
　　“秦這虎狼之國，怕是難以將其鎖住了。”
　　長平之戰、邯鄲之戰、五國合縱之戰，二十多年來，這些重大的戰爭都在改變列國的形勢，也在維持著各國勢力的平衡。
　　壹旦改變，則意外著齊國再也不能向過去數十年壹樣，閉境自守了。
　　後勝聽了齊王的話，苦笑壹聲。
　　“是啊，秦國的國土都與我齊國接壤了。”
　　說完，後勝看向了齊王，小心翼翼，輕聲問了壹句。
　　“王上以為如何？”
　　“如果秦有壹統天下之力，也有壹統天下之心，那麽我齊國也難以幸免；可若是二者缺壹，那我齊國則必須有所動作，改變將傾覆的局勢，或可繼續安於壹隅，等待時機。”
　　此時的齊王的狀態，後勝有些熟悉，那是在做重大決定時的樣子。
　　“王上欲如何？”
　　“有沒有壹統天下之力，十年之內，便可見分曉。至於有沒有壹統天下之心，那就要看當今秦王了。”
　　“王上的意思是派細作？”
　　齊王轉過了頭，夜色之中，壹雙眸子明亮。
　　“我要親自去鹹陽，看看當今秦王是何等樣人？”
　　齊王的話，讓後勝壹驚，冷汗都出來了。他跪在了冰冷的石板上，從膝蓋上傳來的寒氣卻不及心中冷意。
　　“王上肩負大齊社稷，此去鹹陽，何止千裏，壹旦有失，社稷傾覆。”
　　對於山東六國而言，秦國有著扣人的傳統。昔年楚懷王的事情，則是秦國的黑歷史，為六國所忌。
　　“此事關乎齊國安危，田氏存亡，寡人必須去壹趟，親眼見上壹見關中此時形勢。”
　　後勝跪在地上苦勸，可齊王卻依舊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舅舅啊，妳不明白，這天要變了。新的時代裏，齊國要考慮的或許不是盛衰，不是將原有廢墟重建成沃土，而是該如何生存下去？”
　　後勝此時心急如焚，後背上都是汗水，倉促之間，說了壹句不該說的話。
　　“可就算如此，王上真的得到了那個答案，又能如何？”
　　齊王的眸光看來，後勝自知失言，低下了頭。
　　“如果秦最終壹統天下，齊國亡了，尚在其次，而田氏該如何生存下去？”
　　齊王壹言，卻是滿含深意。接著，話題壹轉。
　　“聽聞秦國的漢陽君出使燕國？”
　　“是的，只是燕國之中，卻不見其身影。”
　　“有意思，讓田假找找看，這位漢陽君在哪？”
　　“臣遵王命！”
　　……
　　魏王宮。
　　尉繚看了壹眼樂靈太後，拱手壹禮。
　　“若秦真的滅了六國，壹統天下。那麽對於魏國而言，又該如何？”
　　樂靈太後重新坐了回去，面色凝重，悠悠壹語。
　　“姬姓的天下若是亡了，下壹個時代會是嬴姓的天下麽？”
　　某種程度上，這是山東六國諸侯都想要知道的壹件事情。在下壹個時代中，舊有的貴族被拋棄，而新的貴族會重新崛起。
　　對於列國諸侯而言，亡國尚在其次，亡宗廟才是最為可怕的。
　　大秦會如昔年的大周壹般，分封各路諸侯麽？
　　尉繚壹笑，並不言語。樂靈太後低下了頭，想起了他剛才說的話，似乎明白了什麽。
　　“妳剛才說先聯趙，再勸秦攻趙。那麽這件事情，就交給妳了。此趟出使秦國，幫哀家看看，秦國如今國勢如何？”
　　“諾！”
　　尉繚行了壹禮，卻在直起身體時微微壹頓。
　　“只是，我在去秦前，想要先去壹趟燕趙之地！”
　　“為何？”
　　“那裏有壹個人，我有些感興趣。”
　　“莫不是漢陽君？”
　　“太後明鑒。”
　　“去吧！”
　　樂靈太後揮了揮手，閉上了眼睛。而尉繚，則緩緩退出了殿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