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8章 記得她，但是別記得太多

　　初壹要祭祖，所以大清早城中就煙霧繚繞著。
　　街上的行人少了許多，蔣迪背著壹個小包袱緩步向城門方向走去。
　　紙錢從來都不是富貴錢，大抵都是用廉價紙張做的。
　　行走在城中，能看到煙霧從各家各戶冒出來，味道有些刺鼻。
　　自從前年城中因為祭祖差點鬧出火災來之後，在初壹這壹天城中就多了巡查的軍士。
　　“蔣先生又出城啊！”
　　蔣迪微笑拱手道：“是，出城有事。”
　　蔣迪壹路打著招呼，在快到城門口時遇到了興和指揮使王冀。
　　他覺得自己只是和王冀見過壹面，對方應該忘記了自己這個人，於是只是往邊上靠了靠。
　　錯身而過時，王冀突然皺眉，然後轉身問道：“妳是……蔣迪？”
　　蔣迪沒想到他居然記得自己，回身拱手道：“在下正是，見過大人。”
　　王冀微微擡頭，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說道：“可想來軍中？”
　　蔣迪不去做小吏，那麽軍中倒是需要不少如他這等有學識的人。
　　蔣迪微笑著說道：“多謝大人厚愛，只是軍中多有拘束，在下卻是不去的。”
　　這個拒絕有些僵硬，甚至還帶著些許頂撞。
　　王冀搖搖頭道：“又是壹個眼高手低，看不起武人的蠢貨！”
　　他轉身離去，蔣迪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武人無能。”
　　他緩緩出了城，然後朝著遠處的京觀走去。
　　每年的現在外面都很冷清，連阿臺部都不會過來。
　　去年初壹時，阿臺部壹個喝多了的牧民沖進了壹個正在祭祖的人家，引發了大沖突，所以從今年開始，但凡祭祀的時日，兩邊都要尊重對方的習俗。
　　天空很藍，但溫度很低。
　　京觀已經在這裏矗立不少年了，每年都有人來這裏祭拜，卻不是祭拜這些被封在裏面的屍骸，而是祈求庇護。
　　而他們祈求的對象就是那塊京觀石。
　　那只狹長的眼睛依舊在冷冷的看著這個世界。
　　蔣迪走到石碑前，打開包袱，然後取出壹瓶酒，還有酒杯香燭等祭祀的物品。
　　“娘，過年了，孩兒來看妳。”
　　“去年孩兒教了壹年的書，那些學生都很聰明……”
　　“有人給孩兒說媒了，只是孩兒想再等兩年……”
　　蔣迪低聲說著話，香燭煙霧繚繞。
　　那只狹長的眼睛在煙霧中仿佛多了些溫柔。
　　“怎麽會有人，是我眼花了嗎？”
　　“誰？”
　　蔣迪回身，就見到身後站著幾個男子。
　　當先的男子滿面風塵，看向那石碑的目光深沈。
　　“您是……”
　　蔣迪漸漸的歡喜起來，起身道：“您是伯爺？！”
　　方醒微笑道：“咱們見過兩次面，第壹次是……第二次是在金陵，那時候妳還是個孩子，沒想到都大了，燕娘在天有靈，肯定會笑起來。”
　　蔣迪赧然道：“第壹次時，我沒註意您。”
　　方醒笑意微斂，說道：“妳怎麽到了這裏？”
　　蔣迪說道：“在下去年來了興和教書。”
　　方醒看了壹眼那只眼睛，說道：“也好，以後妳在這邊開枝散葉，伴著妳娘，也免得她孤獨。”
　　蔣迪有些悲傷的道：“等過幾年，在下成親之後，就準備去金陵。”
　　“遷過來吧。”
　　地上濕冷，方醒卻毫不猶豫的坐了下去。
　　他順手把紙錢拿過來，然後在蠟燭上面點燃。
　　火焰和煙霧壹起升騰，方醒微微瞇著眼，說道：“當年妳娘讓我覺得自己和那些武人壹樣，不是個男人……”
　　蔣迪有些窘迫的道：“伯爺，您已經為我娘報仇了。”
　　方醒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斬殺了使團，然後安葬了燕娘，後來更是帶著燕娘的碑北上征伐，最終用壹族人來為燕娘陪葬，堪稱是震動天下。
　　所以蔣迪此生最感激的就是方醒。
　　而他最厭惡的就是武人。
　　哪怕方醒是武人，可依舊不能讓他對那些武人多壹些好感。
　　若是武人能保家衛國，他的母親何至於會被擄到塞外，飽受折磨。
　　方醒壹邊丟著紙錢，壹邊說道：“妳娘就是大明武力不彰的受害者，所以……後來大明漸漸的開始了崛起，壹次次大戰，最終席卷塞外，這是壹個過程，所以妳不要憤世嫉俗，妳過得好，妳娘才安心。”
　　蔣迪點點頭，說道：“我壹直都沒在人前提到過我娘，我覺得我娘肯定是去了天上……”
　　這是壹個有些迷茫的年輕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該做些什麽。
　　“記得她，但是別記得太多了。”
　　方醒拍拍蔣迪的肩膀，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妳不該陷進去，妳的母親不想看到妳宛如苦修士壹般的模樣。去好好生活，去喜歡女孩子，然後成親。等以後帶著妳的孩子來見她，壹家人過的快活，這才是妳母親在天之靈想看到的。”
　　蔣迪看著碑石，突然點點頭道：“是，在下知道了。”
　　他拱拱手，然後步履蹣跚的離去。
　　方醒就站在這裏看著京觀和碑石，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了壹個爽朗的聲音。
　　“英國公才來過妳又來，陛下這是要準備出塞征戰了嗎？那樣也好，把哈烈人徹底趕走，這片讓人發狂的大草原就會成為咱們的放牧地，想養多少牛羊就養多少牛羊。”
　　來人是阿臺，養尊處優的他看著油光水滑，特別是臉，方醒覺得那上面最少能刮下半斤油。
　　他看著有些尷尬，兩只手在搓著，就像是壹個商人在詢問這筆單子怎麽樣。
　　原先的野心再也看不到了！
　　方醒覺得這算是壹個好消息，最起碼自己此行又少了壹件事。
　　所以他說道：“和寧王這是想遠行嗎？”
　　阿臺爽朗的道：“興和伯說笑了，小王如今在這邊過的滋潤，哪都不想去。”
　　方醒負手看著碑石，耳邊是阿臺的喋喋不休，不禁生出世事無常的感慨來。
　　“不說別的，現在小王的帳中就有各國美女三十余人，每日換著睡都睡不過來，還有那些牛羊，每年商人們都會來央求小王多賣些給他們，可就那麽多，得留種啊！”
　　“上次有個女人被查出是篾兒幹的奸細，小王就把她丟給了那些牧民，只是壹個晚上就沒了。”
　　這是壹個漸漸變得市儈的阿臺。
　　方醒對著碑石微微頷首，然後轉身離去。
　　阿臺跟在他的身邊，壹路說著自己對皇帝的忠心，又說守將王冀粗魯，文官鐘定奸詐，成天就在欺負他和牧民們。
　　阿臺進城自然是沒有問題，守門的軍士不認識方醒，等隨行的壹個百戶過來交涉時，才知道了方醒的身份。
　　“見過伯爺！”
　　那些軍士單膝跪下，崇敬的目光不加掩飾的在看著方醒。
　　興和城，興和伯。
　　每壹個新來的人都會慢慢的知道方醒對於這座城市的意義。
　　那些戰例大家都耳熟能詳，並為之驚嘆。
　　當見到真人後，那股子崇敬就不禁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