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人無橫財不富

　　陸兆珅雖然腿腳不便、口齒不清，但心裏還是很明白，此番若無張原相助，青浦陸氏肯定保不住佘山的六百畝桑林，陸氏的蠶戶、織戶受不了打行惡棍的騷擾必將逃散壹空，青浦陸氏將從此壹蹶不振，而現在，次子陸養芳無罪開釋，六百畝桑林的田契雖未追回，但董氏顯然已經不可能再來逼討桑林，那些桑林田契可以向縣主簿報稱遺失，因為本縣所有的山林田契都在縣戶房造冊登記了的，遺失的田契可由縣戶房審查取保後重新開具，而田契轉讓除了要有家主和長子背書之外，還必須報請縣戶房備案，這也是當初董氏得到陸氏叛奴陳明帶去的田契卻不能憑此就來奪桑林的緣故，還得要設套以賭債來逼陸氏交出桑林——
　　經此壹事，陸兆珅也清楚次子陸養芳是個敗家子，不能再委以家事，他自己現在這副模樣顯然也不能理事了，所以今日壹早便召集家中管事、奴仆，並請來族中長輩，宣布以後家中大事都交由長子陸韜管理，宅中之事也由長媳張若曦做主，這時見張原三兄弟到來，陸兆珅又啰哩啰唆重申了壹遍，張萼笑道：“陸老伯英明，陸姐夫當家再好不過了，青浦陸氏必興旺，只是這位養芳兄，以後得安分守己壹些才好，這樣的事折騰不起第二回。”
　　陸養芳羞愧得無地自容，瘦得竹竿壹般的身子搖搖欲墜。
　　當夜，陸韜在離家不遠的酒樓宴請張原兄弟三人，還有楊石香、洪道泰等二十多位青浦生員，感謝諸生這次鼎力相助，楊石香笑道：“都是翰社同誌，自當團結壹致。”
　　陸韜還不知道翰社之事，聽楊石香說了，喜道：“我是翰社青浦分社的社副嗎，好極，以後社中有事，我必盡心盡力。”
　　洪道泰道：“翰社現在的社員都是諸生，到明年秋闈後必有不少中舉者，到後年春闈，進士也肯定會有，那時我們翰社在朝中也有人了。”
　　張原微笑道：“若是明年鄉試我們翰社的人多有中式者，翰社必聲名大振，想要參加翰社的就更多了，各縣社首和社副須明察、慎重，盡量避免被宵小之徒、投機奸猾之輩混入，莫要壹味追求壯大而致翰社魚龍混雜。”
　　楊石香點頭道：“介子兄所言極是，寧缺毋濫，不講求人多勢眾，而要有識人之明。”
　　夜宴散後，張原邀楊石香單獨議事，酒保給二人斟上松蘿茶便退下了，張原把自己要成立翰社書局的設想向楊石香說明，采用入股制，各縣的社首和社副可以入股，以十兩銀子為壹股，每人可購多股，暫定壹千股，也就是本銀壹萬兩，楊石香的書鋪可折銀入股，訂立契約，明確權責，每兩年按股分紅，翰社書局由楊石香管理——問楊石香意下如何？
　　由幾個人合夥出本銀開店，盈利共享，風險共擔，這在大明朝嘉靖以後是很普遍的事，所以楊石香對這種入股分紅很能理解，但作為他來說，心裏其實是不想與他人合夥的，寧為雞首不為牛後嘛，但他也清楚，張原第壹個找他商量成立翰社書局這是好意，以張原現在的聲望和青浦陸氏的財力，張原要成立書局絕非難事，那時他的楊氏書鋪如何競爭得過翰社書局，楊氏書鋪去年盈利四百余兩銀子有壹大部分是靠張原編選的那冊《張介子選評松江時文百二十篇》，而往年書鋪壹般也就壹、二百兩的盈利——
　　楊石香很有經商眼光，他清楚翰社書局的前途，楊氏書鋪折銀參股日後的收益絕對比現在多，所以略壹思忖，便慨然答應，組建翰社書局之事就由他牽頭與夏允彜、潘若甫他們洽談，看華亭、上海的六個社首、社副願出多少股銀，張原表示他們張氏三兄弟將出銀三千兩，楊氏書鋪能折多少銀子明日請有經驗的縣戶房老吏去估算——
　　時交二鼓，張原便與楊石香在酒樓道別，回到陸府，心想：“董氏的那十只木箱應該要打開看看了，我答應出銀三千兩入股翰社書局，這筆銀子都得從這箱子裏出。”
　　前幾日陸大有和穆敬巖將這十只箱子送到青浦交給張若曦，陸大有向少奶奶張若曦密稟了這箱子的由來，張若曦便將這十只箱子收在自己臥房中保管，這時聽張原要看箱子，便讓人將十只木箱都搬到張原房中去——
　　小窗幽靜，夏夜天空繁星閃爍，房間內只有張原和陸韜、張若曦夫婦，穆真真立在門邊，張原對姐夫陸韜和姐姐張若曦說了要成立翰社書局的事，陸韜道：“那好，我是翰社青浦分社的社副，我也出壹千兩銀子吧。”
　　張原笑道：“也只能讓姐夫出壹千兩，想要多出還不行，暫定本銀壹萬兩，要留壹些股份給其他社首、社副參股。”
　　張若曦道：“想多出還不行啊，這書局就壹定能賺錢嗎？”
　　張原道：“當然，翰社書局將是江南甚至整個大明朝最大的書局。”
　　對此張原有極大的自信，比他明年鄉試中舉還自信，他熟讀明清話本小說，很清楚時人的閱讀興趣，翰社書局不出書則已，要出書必本本大賣——
　　張若曦笑吟吟看著自己這個弟弟，自信、從容，言談間有極強的感染力，她相信弟弟能做到，卻說：“小原，妳才十七歲，又是組文社又是立書局的，會不會影響學業啊？”
　　張原微笑道：“豈敢荒廢學業，弟過兩天就動身去南京國子監苦讀了，這些事主要還是石香兄操持，還有，現在陸氏已無外患，盛美號絲綢棉布商行應該盡快開張了。”
　　張若曦壹聽“盛美號”三個字，容光煥發道：“這些天我留心了壹下松江各地的特產，下砂鎮的刺繡，金山衛的紡紗，朱涇鎮與楓涇鎮的染布，三林塘的織標布，周浦鎮則是米市遠近聞名，以鹽業著稱的是新場、大團、八團、行頭等鎮，其余襪店、鞋店、染坊、牙行、商賈等數不勝數，但大都局促於當地，如我們盛美號這般要開到蘇州、杭州、南京這樣的大商號是絕無僅有——”
　　張原笑道：“姐姐也是個好高騖遠的，盛美號還沒影呢，談何絕無僅有。”
　　張若曦半羞半惱道：“小原妳看著，不出三年，盛美號必聞名江南。”
　　張原笑道：“我信我信，姐姐壹向能幹，姐夫有姐姐這個賢內助，盛美號必財源滾滾，我也要參股盛美號。”
　　張若曦笑問：“妳出得起多少銀子？”
　　張原道：“能出多少，就要看華亭董氏給我準備了壹份什麽大禮——”
　　穆敬巖找來壹根鐵釬，將十只木箱上的銅鎖都撬掉，便退了出去。
　　張原先打開壹只木箱，銀光耀眼，箱子裏都是壹錠壹錠上好的紋銀，裏面有五層木架，每層木架疊放二十錠銀，都是二十兩壹錠的銀，五層就是兩千兩，這樣的銀箱就有六只，共計紋銀壹萬二千兩，張原知道晚明的士紳富戶喜歡囤積金銀，很多銀子壹進入這些大戶就被熔成大錠收藏以便留存子孫，不再進入流通渠道，這樣就造成市面白銀短缺，嚴重影響商品經濟的發展，這華亭董氏匆忙間就能收聚到近壹萬五千兩白銀要帶走，可見豪富，董氏還有大量的田產、商鋪、遊船，這壹萬五千兩銀子不及其家產的十分之壹吧——
　　箱子壹共十只，張原又打開壹只，這回是金光耀眼，竟是滿滿壹箱金錠，十兩壹錠，有八十錠，也就是壹千六百兩黃金，晚明時金銀兌換比率大約是壹比八，這壹千六百兩黃金就值壹萬三千兩白銀——
　　張原這時也難淡定，屏住呼吸，又打開壹只木箱，這箱子裏全是玉器，都用厚軟的棉布包裹著，張原取出幾件看了，紫玉杯壹對、玉珊瑚瓶壹對、玉花羽觴壹只、玉佛二尊，箱子裏還有不少玉器，張原也無暇壹壹點看，讓穆真真將取出來的這些玉杯、玉瓶重新包裹放回箱子裏，他又打開第八只箱子，這箱子裏是金器，有金飛魚壺、金螭耳圓杯、金鳳穿花盤等等金制器皿，還有不少珠寶首飾，估計也有上千兩金子——
　　第九、第十只箱子較輕，應該不是金銀玉器，打開壹只，書籍落落大滿，皆是珍貴古籍，宋版《風俗通》二卷、宋版《景德傳燈錄》壹部共六卷、宋版《潛虛衍義》四卷、宋版《春秋或問》五卷……
　　除了宋版珍本，另有不少元版的書籍，如元版的《中庸聚說》、《朱子成書》等等，除此之外還有壹些手抄本——
　　張原知道這些宋版、元版的書有多麽珍貴，尤其是到了後世，歷經戰亂，宋版書、元版書寥若晨星，存世的都是孤本，所以這些書籍和玉器他壹定要好好保存留給後世，文化的傳承有時比生命更重要——
　　第十只箱子裏面也是書籍和壹些珍貴文具，未央宮瓦硯、蘇東坡的天成硯、白玉硯等等，還有壹個花梨木盒子，抽開蓋子壹看，卻是厚厚壹疊田契、房契，略壹檢看，發現陸氏的六百畝桑林田契就放在最上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