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五章 驛遞斟合牌
雅騷 by 賊道三癡
2018-6-29 15:33
三月初壹上午辰時,鐘太監來到湖墅碼頭銀船拜會邱太監,片刻後,就見秦良玉姊弟領著壹隊土兵來了,四十個土兵擡著二十只沈重的厚木箱,宣稱是追回的五萬兩官銀,請邱公公親自清點——
邱太監這時也只得幫著演戲,裝模作樣壹番,對秦良玉道:“既然銀子已追回,那咱家即刻發驛遞報知朝廷,至於尊夫馬宣撫使能否免罪出獄,那就要看萬歲爺的恩典了。”
秦良玉道:“銀子都已追回,擅自劫銀的土民俱已處決,我夫君若還得不到恩赦,那我還是要入京城向有司申辯。”這是警告邱太監不要暗中再挑事端。
邱太監冷笑。
鐘太監道:“朝廷對各部土司壹向恩渥,官銀既已追回,馬將軍當然會免罪出獄,望馬將軍、馬夫人以後要勤於王事,多多報效朝廷。”
正說話間,按察使張其廉親自來請邱太監赴午宴,見鐘太監也在此,還有川中土民,壹問才知官銀失而復得,趕忙向邱太監道喜,邱太監只有皮笑肉不笑虛與委蛇,婉謝張分守的邀請,說昨日承鐘公公在西湖上宴請,他今日要回請——
張其廉便道:“改日再來相請邱公公。”忽然看到鐘太監身邊的張原,奇道:“這不是肅翁族孫張原嗎,何由至此?”
張原叉手道:“小子赴松江為姐夫祝壽,途經杭州,恰遇鐘公公,就暫留了兩日,今日是壹定要啟程了,不然就趕不上壽宴了。”
鐘太監對張原道:“不急不急,明日再走,令姐夫不是初七壽誕嗎,來得及,明日再走,咱家還有話對妳說。”
按察使張其廉見鐘太監與這少年這般投緣,實在是有些稀奇,便也湊趣道:“那我明日宴請邱公公和鐘公公,張原妳也壹起來。”
張原忙道:“大人見諒,小子實耽擱不得了,待小子從松江回來,壹定來拜見張大人。”
鐘太監笑道:“張公子這次是趁著縣試與府試的間歇往返松江呢,行色匆匆啊。”
這麽壹說,張其廉記起來了,便問:“張原,妳縣試考得如何?”
張原道:“小子僥幸中了案首。”
壹邊的鐘太監道:“山陰才人輩出,山陰的案首可不易得啊。”
張其廉也喜道:“果然少年才俊,不枉鐘公公當日這般賞識妳。”
既然鐘太監定要留張原明日再走,張原也只有從命,回船上等著,中午時秦良玉姊弟將附近壹座酒樓包下,請張原及船上婢仆壹同赴宴,秦良玉、秦民屏姊弟鄭重向張原道謝,十歲的馬祥麒少不了又要遵母命向張原磕響頭——
張原問:“馬夫人,妳們是回夔州還是要在杭州等赦令?”
秦良玉道:“小婦先回夔州,讓二弟在這裏等消息。”
張原道:“馬將軍很快就能免罪出獄的,就是委屈了這麽些日子。”
秦良玉道:“要不是遇到張公子,小婦母子還要跟到京城去,前途未蔔啊,感激的話小婦也不多說,只盼日後能有報答張公子的機會。”
張原忙道:“千萬不要有這樣的機會,我可不想遭難求救。”
秦良玉、秦民屏皆笑。
秦良玉道:“張公子吉人天相,絕不會有什麽困窘危難之時,小婦是說張公子日後有用得上我石柱土人之處盡管開口,能為張公子效力是我石柱土人的榮幸。”
張原道:“在下不會有私事相求,此次相助正是敬馬將軍、馬夫人忠義。”
秦良玉、秦民屏大為感動,對張原是既感激又敬重。
秦良玉道:“張公子這邊小婦也不敢以俗禮相謝了,張公子的大恩是報答不盡的,但鐘太監那邊該怎麽相謝?”
張原道:“內官愛財,鐘太監也不例外,還是送銀子吧,要送就多送些,送五千兩。”
馬千乘下雲陽獄後,秦良玉讓人給邱太監送去五千兩銀子,邱太監不收,現在當然不用給邱太監送銀子了,轉送給鐘太監還更心甘情願壹些,所以張原獅子大開口讓她送給鐘太監五千兩,她也沒覺得有什麽過分的,道:“好,等下就讓我二弟送去。”
用罷午餐,張原與穆真真等人回到三明瓦白篷船,陸大有方才喝酒很起勁,這時又記起主人壽誕了,搓著手壹臉著急道:“介子少爺,今日趕路都怕來不及,明天走的話只怕真趕不上了。”
張原道:“救人急難要有始有終,今日邱太監回請鐘公公,應該還有話要說的,明日壹早我就去見鐘公公,然後我們就上路,兼程趕應該還是能趕得到的。”
紅頭樟船的秦民屏午後就帶著六個土兵擡著真正的銀箱去織造衙門了,傍晚時還不見回來,張原是內心篤定,在艙室裏練小楷,看看夕陽西下,聽到岸上傳來秦民屏的聲音,便擱下筆走出艙室,正見身材魁梧的秦民屏跳上船來,說道:“張公子,我在織造署等了半天鐘公公才從湖上歸來,可鐘公公壹分銀子都不肯收,這如何是好?”
張原心道:“我是給妳們省錢,妳們若送五百兩、壹千兩,或者花重金去買了什麽金玉書畫之類的,鐘太監說不定就收了,妳這大箱大箱銀子擡過去,鐘太監當然不好意思收了——鐘太監有邱乘雲給他送禮就足夠了。”笑道:“鐘公公高義,有古賢人之風,他既不肯收銀子,妳們便在石柱給他修壹座生祠,他是內官,怕死後無人祭祀,比較喜歡生祠的。”
秦民屏道:“但憑張公子吩咐,我立即就去向鐘公公稟明,這回不管鐘公公推辭,非建不可。”又道:“那鐘公公說了,要我把這些銀子轉送給張公子——”
張原忙道:“不要多說,我若收銀子,那我們恩斷義絕。”
秦民屏不敢多說,突然跪倒向張原就拜,等張原要跪倒還禮,秦民屏就已經站起來將他扶住,說道:“張公子,這壹拜妳必須受,否則我就到山陰去拜。”說罷便跳上岸去,大步再往湧金門外的織造署而去。
船娘燒好了飯菜,魚肉、佳蔬、鮮湯,還有紹興荳酒,這是為張原壹人準備的,其他人雖也有肉蔬,但顯然沒有這麽精致,張原也沒說什麽讓武陵、穆真真、陸大有這些人與他壹起用餐,尊卑有別對現在來說是普世價值觀,他不想挑戰這個,他要做的事還很多——
張原盤腿坐著,吃鮮魚、飲荳酒,看著夕陽的余暉從篷窗外消失,用罷晚餐,秦民屏回來了,徑來見張原,後面還跟著鐘太監那個幹兒子小高——
秦民屏道:“張公子,鐘公公壹再婉拒建生祠,我壹力堅持,鐘公公見推卻不得,便道既要建那就在這西湖畔尋壹幽靜之處建壹所小祠,或許杭人感他不曾擾民,會有些香火。”
張原心裏暗笑:“鐘太監倒是會選地方,嫌石柱窮鄉僻壤,生祠要建在西湖畔。”說道:“那好,秦兄反正是要在杭州待壹段時日的,就盡快為鐘公公開建生祠吧。”
那鐘太監的幹兒子小高候在壹邊,待張原、秦民屏二人說了壹陣話,這才上前道:“張公子,公公有要事相商,本來是想明日請張公子去的,怕耽誤了公子行程,所以請張公子現在就去相見。”
岸上,織造局的馬車在等著,兩匹雪白大馬拉著裝飾奢華的四輪車廂,宛若居室壹簽。
張原上岸乘馬車去織造局,穆敬巖和穆真真步行跟隨,來到織造署,張原下車,跟著小高去官署內院書房見鐘太監——
鐘太監見張原到來,開口便問:“張公子,那馬千乘內弟硬要給咱家建生祠,可是妳的主意?”
張原叉手道:“秦民屏先壹次回去,說公公不肯收禮,讓他們萬分過意不去,又擔心是哪裏禮數不周,便來問我,我就提議讓他們在石柱為公公建壹座生祠,所費不多,又能讓土民知道公公的恩德,料想公公不會責怪。”
鐘太監笑了起來,連連搖頭道:“妳小小年紀對人情世故這般通透,再過些年那還了得,妳說咱家是應該喜歡妳呢還是應該畏懼?”
張原微笑道:“鐘公公說了的,妳我是忘年交,我即便有點小聰明,若無友朋相助,那又能成什麽事。”
張原的回答既謙恭又明確,鐘太監心情愉快,說道:“咱家來江南數載,就認妳這壹個朋友,妳很好,又不貪財,咱家讓秦民屏把那五千兩銀子轉送給妳,妳竟不要,難得——實話說,建生祠咱家是歡喜的,自己嘛不好意思建,有人代建豈不是美事,建在石柱沒意思,難不成咱家還要跑到那川東大山裏去看建得如何了,建在西湖邊最好,咱家喜歡西湖,方才也對那秦民屏說了,讓他們出壹千兩銀子即可,超出的錢咱家自己出,咱家要的就是這個名聲。”
張原道:“公公是西湖功德主,已然美名遠揚。”
鐘太監大樂,聲音轉低,說道:“這次與妳壹起算計邱乘雲,著實有趣,那邱乘雲今日還送了我三千兩銀子,我若不收,他還不放心,只好笑納,這銀子等下妳拿壹千兩去,不許推辭,不然咱家不認妳這個朋友,還有,妳明日趕去松江怕時間緊迫是吧,咱家借妳驛遞斟合牌,水路、陸路都有驛站可供歇息用餐,要車要馬都方便,待妳回程時再把斟合牌還咱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