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夜市偶遇

　　整整壹天，李慶安都呆在城外的軍營裏，天氣太過於炎熱，士兵們都停止了訓練，各自呆在營帳之中，只有在清晨和黃昏時分，士兵們才出帳活動。
　　天黑以後，大街上的熱氣才漸漸消散了，行人開始多了起來，壹家人三三兩兩地走出家門，來大街上散步，原本冷冷清清的朱雀大街上擺滿了小攤，打著燈籠，叫賣各種東西，瓜果蔬菜、日用百貨、小首飾掛件，應有盡有，長長的地攤足足擺出五裏長，很快便吸引了數萬民眾出來逛街，使朱雀大街變得異常熱鬧。
　　準民眾出來擺夜市，這是李慶安的提議，這倒不是後世的啟發，而是從撒馬爾罕得到的啟示，撒馬爾罕的夜晚，夜市便擺出來了，人山人海，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格外熱鬧。
　　長安兩市的夜市在李豫當政時曾開過壹段時間，但很快又關閉了，這些天由於天氣炎熱，長安民眾白天無法出門，所以李慶安便提議準許夜間擺攤，這個建議很快得到了政事堂的批準，長安、萬年兩縣便在朱雀大街上辟出壹條五裏長的地段，專供小商販們擺攤。
　　這已經是第四天，第壹天冷冷清清，只有十幾個小商販，顧客也稀稀疏疏，買賣雙方都壹時不太適應這種開放。
　　在第二天商販和客人都多起來了，商販達到壹百余家，長安的市民們也聞訊前來看熱鬧，到第三天時，京兆府正式貼出通告，除了城門關閉外，長安各坊的坊門都將通宵不閉，這個消息使得夜間出門的人流量劇增，白天不出門的民眾都利用晚上出來散步購物了，朱雀大街上擺攤的小商販達到了壹千余戶。
　　而今天晚上，朱雀大街上更是盛況空前，五裏長的朱雀大街上擺滿了數千家小商鋪，家家戶戶都挑著燈籠，將整個壹條街都照如白晝。
　　行人更是摩肩接踵，人流如織，每個小攤鋪前都擠滿了客人，賣小吃的，賣便宜首飾的，賣鞋賣布的，賣瓜果蔬菜的，幾乎是應有盡有，人聲鼎沸，儼如正月十五觀燈的盛況。
　　李慶安的馬車在擁擠的人流中緩緩行走，五百名親衛前後護衛，極為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不少民眾都知道這是李慶安的車隊到了，紛紛讓開壹條路，讓他的車隊通過。
　　馬車內，李慶安坐在車窗前，註視兩邊熱鬧的夜市，連他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盛況，密密麻麻的人頭壹眼望不見頭，至少有十幾萬人上街了，這裏面固然有長安民眾追求新奇感，全家出來看熱鬧，但從另壹個方面，也說明長安目前的經濟很不樂觀，在李慶安的記憶中，夜市小商品市場的興盛，就意味著大家的口袋裏都沒有多少錢了。
　　這半年多來，東市的生意尤其不景氣，這是由於大量權貴南逃的緣故，東市的不景氣也對西市產生了沖擊，尤其夜市小商品市場的興盛，必然進壹步影響東西兩市的生意。
　　可這並不是關掉夜市，東西兩市的生意就會變好，關鍵是要民眾們的錢袋子鼓脹起來，錢李慶安不擔心，安西有大量的銀元和銀角子會流入長安，但根本還是要物資豐富，只有物資豐富了，大家的生活才會提高，民眾才會富裕，否則，壹塊銀元買個包子，那也毫無意義。
　　這時，李慶安忽然遠遠地看見壹個熟悉的背影，壹個身材豐腴的女子站在壹家首飾攤前挑選飾品，她穿著壹襲飄逸的白裙，盤著雲鬢，和周圍的長安民眾沒有什麽區別，她身旁跟著壹名侍女，李慶安又向周圍看去，果然看見了兩名遠遠保護她的女侍衛。
　　這讓李慶安感到十分驚訝，她不是去洛陽了嗎？是幾時回來的？他立刻令道：“停車！”
　　馬車停了下來，李慶安下了馬車，走到這家首飾攤前，這時他的親衛們迅速將四周民眾隔開，不準人靠近這家小攤。
　　擺攤的是壹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帶著壹個八九歲的女兒，母女二人見大群士兵向她們的攤子沖來，嚇得她們倆緊緊抱在壹起。
　　穿白裙的女子正是楊玉環，她也是出門逛街，正好被李慶安看見了，楊玉環眼波壹轉，便看見了快步走來的李慶安，她的美眸中頓時亮了起來，便笑著對嚇得驚慌失措的母女道：“妳們不要害怕，他們不是來為難妳們，是我的朋友。”
　　母女二人這才放下心，但見這麽多軍隊把自己的攤子圍住，她們還是有點提心吊膽。
　　這時，李慶安走了過來，走到楊玉環身邊，對擺攤的婦女笑道：“大嫂，我想買幾件首飾。”
　　聲音非常和藹，那女攤主這才發現攤鋪前站著壹個年輕的軍官，其實也不是很年輕了，三十幾歲，頜下留住壹絡黑須，她慌忙道：“客官想要什麽，盡管自己挑！”
　　李慶安見這些首飾做工都比較粗糙，便心不在焉地挑了十幾件，對女攤主道：“替我包起來吧！”
　　楊玉環背著手，笑吟吟地看著李慶安壹本正經地挑選首飾，最後她忍不住道：“餵！妳看清楚了，這些首飾可都是銅制，妳買這麽多回去，明月會喜歡嗎？”
　　李慶安這才發現這些首飾都是銅制，他笑了笑道：“無所謂了，反正是我的心意。”
　　他又挑了壹支鳳凰展翅的首飾，遞給楊玉環道：“這支送給妳。”
　　楊玉環見他還想著自己，不由心裏喜歡，便接過來笑道：“那就多謝妳了。”
　　這時，女攤子將壹包首飾遞給李慶安道：“客官，壹共是壹貫五百文。”
　　李慶安這才反應過來，他壹摸身上，分文皆無，不由尷尬地向親兵望去，楊玉環看在眼中，不由捂嘴撲哧壹笑，道：“我來吧！”
　　她從身邊的小竹包裏取出壹只繡花錢袋，從裏面取出壹枚安西銀元，又摸出十顆五十文的銀角子，遞給女攤主道：“這是壹銀十角，妳數數看。”
　　女攤主點了壹下銀角子，又捏住銀元吹了吹，放在耳邊聆聽，笑道：“沒問題，正好了。”
　　旁邊的李慶安卻看得目瞪口呆，楊玉環拿起首飾小包，望他懷裏壹塞，笑道：“這錢妳可要還我的，這壹銀十角，我要織三天的絲才能換來，我可是窮人。”
　　李慶安心中感嘆，搖搖頭道：“妳又何苦呢？”
　　“這有什麽？我願意，妳不知道我自己掙錢養活自己，這種感覺多好，我從來沒有這樣舒心過，這種平靜的普通人生活是我過去做夢都想要的。”
　　楊玉環說著，又把李慶安給她買的鳳凰飾品小心地插在頭上，對李慶安笑道：“妳看看，有沒有戴偏了？”
　　“沒有，很好看！”
　　李慶安見楊玉環的頭上的首飾都是廉價的銀飾品，他心中又嘆了口氣，這可是當年的楊貴妃啊！
　　“妳還要逛街嗎？”李慶安又問道。
　　“是啊！我剛出來，可不想這麽早就回去。”
　　楊玉環笑嫣然壹笑：“妳是要回去，還是陪我逛壹逛。”
　　“我陪妳！”
　　李慶安又回頭對親兵道：“留兩三人跟著便可以了，其他人遠離，別驚擾了民眾。”
　　“是！”士兵們都退了下去，但卻沒有遠離，而是三三兩兩混跡在人群中，註視著周圍的動靜。
　　女攤主待他們走遠，這才忙著收拾攤子，這時，兩名親兵上前，將壹袋銀元遞給她道：“這是五十枚銀元，我家大將軍賞妳的，把剛才那女子的壹銀十角給我們。”
　　那女攤主頓時呆住了。
　　……
　　人群中，李慶安和楊玉環並肩而行，李慶安柔聲道：“妳不是去了洛陽嗎，什麽時候回來的？”
　　楊玉環抿嘴壹笑道：“我回來已經快壹個月了。”
　　“那妳怎麽不來找我？”
　　楊玉環白了他壹眼，嬌嗔道：“為什麽要我來找妳，妳就不能來找我嗎？”
　　“可是我不知道妳已經回來了。”
　　“那是妳的借口，妳又不是查不到我的住處，若妳有心，問壹下下屬便可，可妳壹直不問，也不來找我，可見妳根本就不關心我。”
　　“我怎麽會不關心妳！”
　　李慶安想起了上次她不肯跟自己去安西，心中又有點不舒服起來，他當時是有點生她的氣，現在雖然淡化了，但他確實很忙，壹時故不上來找她。
　　楊玉環瞥了他壹眼，見他眼中有壹絲惆悵，便笑著低聲道：“怎麽，上次生我的氣了？”
　　“沒有，我堂堂的安西節度使，怎麽會生妳這個小女子的氣。”
　　李慶安心中有些猶豫，他想著要不要把楊家已經滿門被誅殺了消息告訴她，這時，楊玉環卻輕輕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柔聲道：“我知道妳要說什麽，我都聽說了，早在十年前我就知道會有這個結局，我沒有傷心，過去了楊貴妃已經死了，我現在只是民女楊玉環。”
　　李慶安知道，此時楊玉環挽著他的胳膊並沒有別的意思，更多是對他的壹種感激，這裏面是有壹種情分，但這種情分和男歡女愛並沒有什麽關系。
　　他心中也湧起壹絲失落，難道楊玉環真的只當他是朋友嗎？
　　楊玉環挽著他的胳膊在人群緩緩而行，她對李慶安娓娓道：“我小時候最喜歡逛夜市，三姐也很喜歡，那時候縣裏每逢廟會都會開市三天三夜，每到有廟會時，我和三姐就會借住到縣裏親戚家去，我們兩人壹逛就是壹夜，壹點都不困，時光壹晃快三十年了，我現在終於悟懂了劉希夷的詩句。”
　　楊玉環眼波朦朧地望著李慶安，低聲問道：“妳知道是什麽嗎？”
　　李慶安點點頭，道：“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嗎？”
　　“對！就是這句詩。”
　　楊玉環見他能理解自己的心境，不由贊許地看了他壹眼，兩人又走了片刻，這時，楊玉環忽然指著壹家攤鋪驚喜地喊道：“快看，玉笛！”
　　她拉著李慶安便向攤鋪跑去，這是壹家躲在墻角的攤子，掛著二十幾管簫笛，幾乎沒有什麽生意，攤主是壹名六十余歲的老者，他見有客人光顧，連忙起身笑道：“這些都是我親手制作，材料是東海玉石，客人若喜歡，不妨買壹管回去。”
　　楊玉環壹眼便看中了壹管掛在最上面的玉簫，她把玉簫取下，細細端量，這管簫笛制作得非常精致，每壹個細節都壹絲不茍，楊玉環是音樂大家，無須吹奏，她從外表便可看出這支玉蕭是上品。
　　“老伯，這支玉簫多少錢？”
　　“姑娘好眼力，這玉簫是我十年前所制，是我做得最滿意的壹支，我不想賤賣它，壹百貫錢！”
　　“壹百貫！”
　　楊玉環壹咋舌，連忙笑道：“壹百貫我可買不起，老伯，還妳了。”
　　她把玉簫遞給老人，李慶安卻攔住她道：“妳喜歡就拿著，我給妳買了。”
　　說著，他從腰間取下壹把金匕首，楊玉環明白他的意思，便拉著他連忙走開了。
　　李慶安心中又有壹絲不悅，淡淡地問道：“為什麽不接受我的心意？”
　　楊玉環明白李慶安心中有些不高興，便將他的胳膊挽得更緊了，柔聲道：“我並不是不想接受妳的心意，因為東西我雖然喜歡，但未必壹定要去占有它，妳明白嗎？”
　　李慶安似乎聽出她話中有話，半晌，他嘆了壹口氣。
　　“為什麽要嘆息？”楊玉環壹雙美眸盈盈地望著他。
　　“我在想，若誰再娶了妳為妻，那真他的福氣了。”
　　“我這麽老了，誰還肯娶我？”
　　李慶安見楊玉環眼中帶著玩笑，便也忍不住道：“那安祿山不是做夢都想娶妳嗎？”
　　話壹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說錯了，果然，楊玉環臉色大變，她掙脫了李慶安的胳臂，快步向壹條小巷走去。
　　李慶安緊追上去，壹把拉住了她的胳臂，“妳等壹下！”
　　“妳放開我！”
　　楊玉環憤怒地甩開他的手，站在墻邊，胸脯因憤怒而上下劇烈起伏，李慶安走到她身後，歉然道：“對不起，我開玩笑過頭了。”
　　“這不是開玩笑的問題！”
　　楊玉環霍地轉身，盯著李慶安的眼睛道：“妳是不是也認為，我就該是權貴的玩物，任何壹個權貴看上我，我就該隨他，李大將軍，妳要記住了，我楊玉環雖是壹個柔弱的女人，但我絕不會再成為任何壹個男人的玩物。”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會這樣保護妳，不讓妳受到任何人的欺負。”
　　楊玉環凝視著李慶安誠懇的眼睛，她的眼睛漸漸地紅了，她再在克制不住自己，撲進李慶安的懷中痛哭起來。
　　“妳知道那天晚上，安祿山派人抓我時，我手中握著匕首，若逃不掉，我就壹刀殺了自己。”
　　李慶安輕輕摟著這位國色天香的美女，他心中對她充滿憐惜，這時，李慶安輕輕擡起她的臉龐，溫柔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楊玉環壹雙美眸呆呆地望著他，這壹刻，她心中對這個壹直保護著自己的男子充滿感激和愛戀，她對他是如此依戀，仿佛天底下只有他才是自己唯壹信任和依靠的男子，可是自己又配不上他。
　　李慶安望著她微微顫動的紅唇，他低聲呼喚著內心的期待，低頭吻住了她的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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