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帝國公主

　　唐軍的大營外面站著壹名年輕的道士，年約二十七八歲，他額頭很寬廣，目光明亮，身著壹襲白色的道服，頭戴道冠，手執壹柄拂塵，表情十分平靜。
　　幾名守營門的唐軍士兵都驚訝地望著他，如果是中原，這種道士滿街都是，可這裏是離長安萬裏的東曹國，連漢人都看不見壹個，不用說道士了。
　　這時，唐軍的軍營開始傳出命令，準備拔營回歸了，軍營內壹片忙碌，李慶安在十幾名親兵的護衛下走了出來，年輕道士似乎認識李慶安，他拂塵壹擺，立刻上前行禮：“無量天尊，小道李泌見過李大將軍。”
　　‘李泌？’
　　李慶安有些楞住了，哪個李泌？他上下打量了壹下這名道士，只覺他眉眼間是有幾分眼熟，便問道：“妳曾是朝官嗎？”
　　“貧道曾在東宮就職，在東宮見過李大將軍。”
　　“原來是妳？”
　　李慶安忽然想起來了，他確實是在東宮見過此人，是太子李亨的東宮翰林供奉，李慶安的態度立刻變得熱情起來，呵呵笑道：“原來是故人，他鄉能遇故人，這可是人生四喜之壹，快請帳內敘話。”
　　李慶安熱情地將李泌請進了大帳，進大帳坐下，他又命親兵倒了兩杯茶，這才笑道：“先生好好的東宮官員不當，怎麽出家為道了？”
　　李泌喝了壹口熱茶嘆道：“楊國忠不容於我，幾次向聖上進讒言，說我誤導前太子，聖上免了我供奉之職，我便出家為道，四海雲遊，今日來到將軍處。”
　　李泌其人，李慶安也知道壹點，歷史上號稱布衣相國，歷經中唐四代帝王，幾度出家，又幾度入朝，曾挽大唐於危難，進則吞食天地，退如閑雲野鶴，就這麽壹個曠世高人，居然雲遊到自己這裏來了，要知道，唐僧取經都還沒有到這麽遠過，他不在終南山下修行，跑到自己這裏來，會是雲遊嗎？
　　李慶安也不點破他，便笑道：“先生覺得西域風貌如何？”
　　“異國風情，不過多了幾分暴戾之氣，讓人難以定心細看。”
　　李泌輕輕嘆息壹聲，又對李慶安笑道：“剛才進軍營，見士兵們都在收拾行裝，可是要返回石國？”
　　“先生聽到什麽消息了嗎？”
　　“我在俱戰提渡河時聽說大食軍已占領怛羅斯城，唐軍後方危機，所以將軍不得不撤回，可是這樣？”
　　李泌的話說得有點直白，確切點說是有點刻薄了，李慶安的臉當時便沈了下來，淡淡道：“先生有什麽高見嗎？”
　　口中說指教，李慶安卻沒有半點請教的意思，李泌在歷史上利害固然不假，但那必須是對情況的了解和熟悉，才有發言權，他初到西域，可能連大食軍的影子都沒見過，又有什麽資格對西域戰役指手畫腳，他慢慢喝著茶，想聽聽這個李泌有什麽‘高見’，若他真的對西域戰局信口開河壹番，不用說，茶杯壹蓋，送客！
　　李泌仿佛沒有看見李慶安的臉色，他拂塵壹甩，不慌不忙道：“貧道剛才中原來，對西域局勢哪有什麽見解，我說將軍要退兵，也是從渡我過河的稍公那裏得知，不過……”
　　李泌的自謙讓李慶安對他有了壹點好感，便點點頭笑道：“不過什麽，先生請繼續說。”
　　“不過大食偷襲怛羅斯城還是明槍，但大將軍更要防備的是朝廷的暗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李慶安的眼睛不由瞇了起來，道：“什麽暗箭，先生能說明白壹點嗎？”
　　“我想問問大將軍，大將軍現在手下壹共有多少兵力？”
　　“這個……”李慶安想了想便道：“大約有十萬兵力左右吧！”
　　“十萬軍隊，大將軍有沒有想過，我大唐的各大節度使中，又有哪壹個節度使兵力能超過安西？不過兵力還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先生請繼續說，最重要的是什麽？”
　　李泌註視著李慶安的眼睛，壹字壹句道：“重要是大將軍已經不需要朝廷給養了，十萬人的軍隊，居然能做到糧食自給，大將軍想過沒有，聖上會是什麽想法？”
　　“聖上能有什麽想法，可以減輕朝廷的負擔，何樂而不為？”李慶安微微笑道。
　　李泌是歷史上的名人不假，但歷史因他李慶安的闖入已經改變了多少？太子李亨歷史上沒有被廢過，但現在被廢了，李泌呢？他現在已經不是東宮的翰林供奉了，據他所說，是被楊國忠進了讒言所免，可事實到底是怎樣，他李慶安也並不知道，如果李泌已經投靠了楊國忠，是來套他口風的呢？他會因這個李泌是歷史名人就以誠相待嗎？
　　李泌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半晌沒有說話，最後苦笑壹聲道：“壹路風雨兼程奔波萬裏，從夏天走到了秋天，大將軍就給我壹個‘何樂而不為’嗎？”
　　“那先生真是來雲遊嗎？”
　　大帳裏沈默下來，過了片刻，李泌嘆了壹口氣，從身上取出壹封信，放在李慶安面前道：“這是前太子給我寫的壹封舉薦信，推薦我來將軍這裏效力。”
　　李慶安接過信，拆開看了看，確實是李亨的手筆，寫於兩月之前，信中的意思很簡單，楊國忠開始對東宮的中下級官員進行清洗，李泌是個難得的人才，希望李慶安能好好用他，李慶安看完信，瞥了壹眼李泌，忽然呵呵笑道：“先生早點拿出來不就行了嗎？還要繞這麽大個彎子，我還真以為先生是來雲遊的，要有誌在河中地區推廣我大唐的道教呢！”
　　他伸手拾起李泌的行李，回頭對親兵令道：“快去給先生準備壹個帳篷，伺候沐浴清洗。”
　　李泌壹怔，“唐軍不是要撤回石國嗎？”
　　李慶安壹揮手笑道：“撤回石國不假，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同時走，而是分批走，先生盡管去休息，明天和我壹起出發。”
　　……
　　由於唐軍在怛羅斯的失利，唐軍在壹場深秋的雨霧中開始向石國撤軍了，與此同時，撒馬爾罕的阿布·穆斯林也開始向怛羅斯增兵，第壹批援軍壹萬五千名呼羅珊士兵沿錫爾河西岸北上，第二批約四萬粟特士兵開始集結，也將在數天向怛羅斯進軍，近萬匹駱駝滿載著大食軍的軍用物資，浩浩蕩蕩開向怛羅斯城。
　　隨著大食軍在怛羅斯集結，唐軍也開始了在拓枝城的集結，除壹萬唐軍留在波悉山銀城壹帶運銀外，其余唐軍全部返回拓枝城，另外李慶安又令留守北庭的壹萬五千天威軍精銳進軍碎葉，與此同時，留守碎葉的壹萬五千唐軍也在段秀實的率領下趕赴石國。
　　至此，包括石國的兩萬軍在內，唐軍在拓枝城的集結已經達到了七萬人，另外石國和寧遠國兩國也開始全面動員，他們幾乎拿出了所有的糧食和物資支援唐軍，大量的工匠和人力被征用。
　　歷史在這裏有著驚人的相似，歷史上的怛羅斯之戰，唐軍也是七萬人，不同的是唐軍沒有跋涉七百裏，從碎葉出發，而是直接從石國拓枝城北上。
　　雙方的調兵都在源源不斷進行，這是壹場勢在必打的大戰，它的勝負直接關系著唐王朝和阿拔斯王朝在河中地區的切身利益，十月初，唐軍五萬大軍抵達了怛羅斯城以南三十裏的草原上，並在那裏紮下了營盤。
　　……
　　大馬士革王宮裏飄蕩著壹陣妖異的歌聲：‘黃金象牙宮殿住著英武的君王，疆域萬裏，奴仆萬千，最美的女人從各地來到，拜倒在偉大的哈裏發腳下，甘心獻出她們的貞操……’
　　在妖異的歌聲中，俱蘭公主被十幾名侍衛帶領，緩緩走進了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
　　在黃金和象牙雕成的王座上，阿拔斯瞇著眼打量著眼前的光明之眼，這塊奇異的紅寶石在明亮的燈光下閃爍著壹團火焰般的光芒，火焰越燒越旺，仿佛寶石中有壹個黑色的世界。
　　這就是波斯拜火教四大聖物之壹的光明之眼了，阿拔斯只看了幾眼，他的好奇心滿足了，興致也漸漸地淡去，相反，在殿下站著這個美貌的白衣女子卻讓他有了興趣，聽說她是撒馬爾罕神廟十二聖女之壹，聽說還是塔什幹的公主。
　　“妳叫什麽名字？”阿拔斯溫和地問道。
　　俱蘭臉色冰冷，壹句話也沒有說，旁邊的曼蘇爾惱怒地瞪了她壹眼，連忙道：“哈裏發陛下，她叫依萊·俱蘭，是石國正王之女，今年二十歲。”
　　“俱蘭！”
　　阿拔斯走下金座，圍著俱蘭仔細打量了壹圈，點點頭笑道：“名字很美，人也非常秀麗。”
　　他忽然提高了聲音，道：“我既為阿拔斯帝國哈裏發，按照地域平衡的原則，我要在埃及、西拔牙、波斯、亞美尼亞、信德以及粟特各娶壹名貴族之女為妃，現在各地的妃子我都有了，唯獨差壹名粟特貴族少女，在我看來，妳就是粟特最美的寶石，妳就是這個粟特妃子。”
　　妖異的歌聲再次響起：‘哈裏發的女人千千萬，個個美貌妖艷，誰有機會得到他的青睞？聽！他深情的聲音在響起，幸福即將降臨在妳身上……’
　　“妳做夢！”
　　俱蘭的聲音堅決而果斷，打斷了妖異的歌聲：“我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嫁給妳。”
　　“大膽！”
　　曼蘇爾怒斥她道：“哈裏發陛下是何等高貴，妳壹個小國異族女子，也配嫁給哈裏發陛下嗎？這不僅是妳的榮耀，更是妳們粟特人的榮耀，妳感恩吧！”
　　阿拔斯壹擺手，止住了曼蘇爾的咆哮，他望著俱蘭淡淡壹笑道：“妳不要以為我是看上妳了，天下之大，還沒有我能看上的女人，這是因為我是河中之主，我必須要娶壹個粟特女子，以維持帝國的疆域平衡，妳好好想壹想吧！我相信妳會接受這份榮耀，另外，我從來不會娶異教徒為妻，在我娶妳之前，妳必須皈依伊斯蘭教。”
　　俱蘭冷笑壹聲道：“妳是癡心妄想，我是光明聖女，我怎麽會背叛阿胡拉馬茲主神信奉妳們的宗教。”
　　“這就不由妳了。”
　　阿拔斯輕輕壹擺手道：“帶她進內宮，好好看管她！”
　　上來幾名宮女要帶俱蘭下去，阿拔斯又叫住了她，微微笑道：“從現在開始，每天我會處死壹百名粟特襖教徒，妳十天不答應，我就處死壹千人，妳壹年不答應，我就處死三萬六千人，壹直到妳答應為止。”
　　‘哈裏發的怒火讓大地顫抖，讓天空哭泣，聽！悲戚哭聲在向妳祈求，悔悟吧！無知的女人，黑暗即將降臨。’
　　在斷斷續續妖異的歌聲中，俱蘭頭也不回地向宮殿深處走去。
　　……
　　烏雲低垂，北風呼嘯，在壹片廣袤的平原上，轟隆隆的戰鼓聲敲響了，壹萬敘利亞步兵軍團手執巨盾和長矛，正緩緩向唐軍陣地逼近，密集的盾牌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士兵的身子，這時，唐軍的弓箭發揮不出作用了，在步兵身後不遠，則是兩萬敘利亞騎兵，他們大馬士革彎刀，手執長矛，騎著雄壯的阿拉伯馬，緊緊跟隨著步兵軍團。
　　這是敘利亞軍隊對唐軍發起地第壹次進攻，在三裏外，阿布·穆斯林則率領數萬軍隊整軍待發，在他們對面，五萬唐軍列陣已待，步兵、騎兵、弓弩兵、陌刀軍依次排列。
　　李慶安目光冰冷地註視著敘利亞步兵軍團的逼近，已經只相距三百步了，他壹揮戰刀令道：“第壹騎兵衛迎戰！”
　　如冰山裂開，左翼的壹萬騎兵在大將荔非元禮的率領下，向敘利亞步兵猛撲而去。
　　馬蹄聲如雷，戰刀揮舞，矛尖在空中閃著寒光，如狂風暴雨般席卷而去，霎時間便沖進了步兵營，唐軍騎兵如暴烈的猛獸，在步兵營橫沖直撞，戰刀劈過，血噴如箭，南霽雲長槍舞動，如梨花翻飛，直殺透壹條血路，在他身旁伏屍體累累。
　　就在唐軍騎兵沖進步兵營的同時，唐軍的第二、第三騎兵衛和敘利亞軍兩個軍團壹齊發動了，對付騎兵，唐軍騎兵使用了弓弩，壹時間箭如密雨，鋪天蓋地向騎兵群射去，射得大食騎兵壹片人仰馬翻。
　　但敘利亞軍的戰馬極快，幾個沖鋒便殺進了唐軍騎兵隊中，兩軍的騎兵在廣袤的平原展開了血腥廝殺。
　　這時，阿布·穆斯林見唐軍的弓箭已經難以發揮威力，便冷笑壹聲，喝令道：“馬其頓方陣出戰！”
　　壹片低沈的號角聲在原野上響起，大食軍中馬其頓軍團出戰了，這是壹支標準的馬其頓重步兵，由八千壹百九十二人組成，由六十四名甲兵組成壹個排，壹百二十八人組成壹個連，二百五十六人組成壹個營，壹千零二十四人組成壹個團，四千零九十六人組成壹個師，壹個師便形成了壹座方陣，但大食軍的馬其頓方陣全部是由兩個師的重步兵組成，沒有輕盾軍和騎兵，而是由三支單獨的騎兵維護側翼和後方。
　　兩座方陣像兩幅巨大的地毯，在平原上起伏前進，每壹名重步兵壹手執圓盾，而另壹手則拿壹根四丈長的矛，這是大將齊雅德在呼羅珊訓練了大半年而練出的壹支步兵勁旅，原本是準備用來對付倭馬亞王朝的埃及騎兵，卻沒想到最後的對手卻是唐軍。
　　馬其頓方陣以堅固的密集隊形跑步向前推進，就象壹把攻城錘猛烈沖擊唐軍的陣地。
　　“陌刀軍上！”
　　主帥李慶安壹聲令下，唐軍的戰鼓如雷，響徹震天，五千陌刀軍出戰了，這是安西和北庭唐軍的重步兵，陌刀大將李嗣業長刀壹劃，厲聲喝道：“兒郎們，讓大食人見識壹下唐軍重甲步兵的厲害！”
　　五千唐軍陌刀兵排列如墻，壹步壹步，腳步穩如泰山，殺氣淩烈，迎著沖來的馬其頓方陣殺去，兩支重步兵在剎那間相撞了，儼如兩道驚濤駭浪在暴風雨中相撞，陌刀劈成了血路，長矛撞開了鐵墻，堅固無比的陌刀軍鐵墻層層推進，陌刀揮舞，鋒利的刀刃劈開了馬其頓方陣的防禦，人頭橫飛，肢體遍地，長矛在雪亮的刀鋒下紛紛被砍斷，但方陣強勁的沖擊力也不斷掀翻陌刀士兵，壹批士兵倒下，另壹批士兵立刻補充上來，兩支重甲步兵裹夾在壹起，殺得難解難分，唐軍騎兵也發現了馬其頓方陣的弱點，從他們兩側進攻，但大食騎兵卻死死護衛著兩翼，壹連幾次沖擊，唐軍始終無法沖開密集的防禦騎兵。
　　從高空望去，在漫長的戰線上，唐軍和大食軍混戰在壹起，騎兵的血腥廝殺，唐軍騎兵在步兵陣中的肆意沖擊，重步兵的鏖戰，盡管大食軍的人數要超過唐軍，但唐軍憑借著精良的裝備，與大食軍殺得難解難分，且略占上方。
　　就在這時，天空飄起了雪花，天寶十年的第壹場雪悄然來臨了，雪越下越密，如無數的鵝毛在天空飛舞，漸漸地，將兩支軍隊染成了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