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怛城決戰（上）

　　是夜，風緊月黑，白茫茫的大地映襯著壹種幽明慘白之色，忽然，唐軍大營的數裏之外傳來了轟隆隆地的聲音，仿佛大地都在跟著顫抖，巨大的震動使唐軍紛紛從夢中驚醒。
　　李慶安披了壹件外袍出來，急問道：“發現了什麽？”
　　“月光下有無數小黑點向這邊移動，看不清楚，但地面震得厲害。”
　　李慶安略壹思索，立刻令道：“傳我命令，準備兩百架床弩，再命五百斥候騎兵出營，另外，命士兵們立刻離開帳篷，撤到後營。”
　　唐軍的大營也忙碌起來，士兵們紛紛奔出營帳，撤到後營，又拆除了部分營帳，形成了隔離帶，這時，兩百步床弩已經推至木柵前，木柵上有專門的射擊孔，五百斥候騎兵從大營飛馳而出，向遠方奔出。
　　這時，大食人的夜襲已經有些明顯了，是五十架巨大的投石機，由數千頭駱駝拖拽，跟著近萬名驅動的士兵，正向唐軍大營逼近，遠方還有隱隱有無數大食軍，人數不詳。
　　在這種情況下，李慶安不想倉促出營應戰，只安排了威力巨大且射程極遠的床弩來對付，便綽綽有余。
　　隨著投石機隆隆靠近至七百步，唐軍的床弩驟然發射，這次唐軍床弩並不是用鋼兜子發射九寸鐵箭，而是用三尺大箭，這種大箭用來攻擊重物極為犀利，用來攻城可至墻石崩裂，城樓坍塌，射程可達千步。
　　隨著兩百部床弩同時發射，二百支大箭向大食軍的投石機迅疾射去，力道強勁無比，只聽遠遠傳來‘哢嚓！’聲和士兵的慘叫聲，近二十架投石機被擊中，木架崩裂，頓時失去了戰力，但其余投石機繼續向前。
　　在離唐軍大營還六百步時，火光驟現，當先的幾部投石機猛地發射了，六顆巨大的火球在天空中翻滾，向唐軍大營呼嘯著砸來，轟地壹聲巨響，幾頂空帳被砸中，營帳坍塌，火球滾過，幾頂營帳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借風勢，火焰沖天，巨大的火球還在燃燒，燃燒著壹種詭異的淡藍色的火光，十幾名唐軍拎水桶沖上，將水潑在火球上，但火球卻毫不懼火，燃燒得更旺了。
　　李慶安忽然想起拜占庭有壹種極厲害的希臘火，能在海面上燃燒，大食軍極可能得到了這種火焰配方，他立刻大喊：“用泥土撲滅！”
　　這時唐軍的第二輪床弩發射了，又是兩百支大箭射去，‘嘭！嘭！’的巨響，又有近二十架投石機被擊中，散架了，這時，大食軍的投石機只剩下了五架，五顆巨大的火球再度呼嘯著從柵欄上空劃過，翻滾在砸進唐軍的大營中，又有幾十頂帳篷被點燃了，沖天火光連成了壹片。
　　近千名唐軍在拼命救火，第壹批火球已經被唐軍用泥土撲滅了，數百人將壹包包泥土向火球上倒下，很快便形成了壹個土堆，將火球掩埋在下面，但燃燒著的帳篷又點燃了旁邊的帳篷，壹時間，整個西南角火光沖天，數百頂帳篷被點燃，火勢連成壹片，唐軍已經將大火周圍的帳篷全部拆掉，遏止住了火勢的蔓延。
　　這時，李慶安大喝壹聲，“再射！”
　　又是兩百支大箭密集地向最後五架投石機射去，只聽見壹片轟隆的倒塌聲和大食士兵被擊中時的慘叫聲，最後五架投石機全部被摧毀，這時壹名斥候從側面沿壹條安全道路奔近，壹箭將情報射進大營，情報中竟顯示，大食軍有四萬精銳騎兵埋伏後面，只等唐軍騎兵出來後全殲。
　　李慶安的慎重不出戰是正確的，寧可大營部分受損，也不能輕易出去中了敵軍的埋伏。
　　五十架投石機全部啞火，床弩立刻換上了鋼兜子，用來發射九寸鐵箭，霎時之間，矢如雨註，箭若飛蝗，壹場殘酷的鋒鏑噬血射殺了三千多名六百步內的大食軍。
　　其余大食軍嚇得魂飛魄散，調頭便向遠處奔跑，這時，大將軍齊雅德見夜襲不利，只得收兵回營。
　　唐軍營的大火壹直燒了壹個多時辰，才漸漸熄滅，死傷了二十余人，物資小有損失，李慶安望著被燒毀的壹片軍營，臉色鐵青，半晌，他冷笑壹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
　　……
　　三更時分，六萬大軍浩浩蕩蕩出發了，此時唐軍大營距離怛羅斯城外大食軍主營只有十五裏，寒風凜冽，黑壓壓的大軍遮蔽天地，騎兵、弓弩兵、跳蕩兵、重甲陌刀兵層層排列，但在隊伍中間，還有壹支神秘的車隊，約五百輛組成，車長約三丈，寬兩丈，高壹丈五，外形儼如後世的集裝箱，外裹以輕甲鐵皮，不畏弓矢，每輛車由四匹馬拉拽，這支輕甲車隊是唐軍的秘密殺器，不到最後大戰不會拿出來。
　　今天夜裏，大食軍拿出了他們的秘密武器：希臘火，現在是唐軍反擊的時刻。
　　四更時，六萬唐軍大隊抵達了怛羅斯城外五裏之地，怛羅城旁有壹條小河，叫怛羅斯河，河面已經結了壹層厚厚的冰，就在河對岸，矗立著大食軍壹望無際的連營，怛羅斯小城就在連營之中，成為了營中之城。
　　阿布·穆斯林早已經得到了稟報，齊雅德夜攻唐營失敗，而唐軍的反擊隨即而至，穆斯林已經幾個月沒有修他的胡子了，胡子長成了亂簇，他蓬紮紮的胡子略略向上翹起，這是壹種想笑的表情，或許他覺得這個唐軍主帥有壹點小孩子脾氣，剛剛遭受夜襲，長夜未過，他又轉頭來報復了。
　　但他那緊蹙的眉頭又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六萬唐軍主力到來，這不是簡單的報復，難道這是決戰的到來？只是用報復的名義來迷惑自己。
　　阿布·穆斯林並沒有因為這個對手年輕而輕視他，相反，他更有壹種惺惺相惜的敬佩，他不可否認，這個唐軍主帥是他遇到了最強勁的對手，沒有之壹，就連在月氏人那裏打過壹仗的高仙芝也比不上他，高仙芝只是壹個將軍，只是壹個軍事者，可謀壹戰壹役，但這個唐軍主帥卻是在謀全局，在爭奪整個河中地區，軍事、政治、宗教，全面出擊，最後才來和他決戰。
　　壹旦他輸了此戰，他極可能就會丟掉整個河中，阿布·穆斯林長長嘆了口氣，他感覺這個唐軍主帥有壹種王者的風範，他真的只是壹名唐軍邊疆將領嗎？
　　阿布·穆斯林不由用筆在羊皮卷上用阿拉伯文寫下了‘李慶安’壹行字，‘喀嚓！’壹聲，鵝毛筆折成了兩段，他站起身，唇齒間迸出兩個字，“出戰！”
　　大食軍迎戰了，在唐軍還在征途之時，阿布·穆斯林便下令軍隊跨出小河，大食軍分為左、中、右三軍，中軍三萬呼羅珊軍由阿布·穆斯林親自統帥，左軍是三萬敘利亞軍，由大將哈立德率領，而右軍是四萬粟特軍，由大將齊雅德率領，十萬大軍以軍團為單位，各自成片分布。
　　鋪天蓋地的大食軍壹望無際，火把形成了壹片片火的海洋，延綿十幾裏，排列出了十萬大軍，巨大的投石機矗立在軍隊之中，如壹尊尊威猛無比的怪獸，低沈的號角聲不斷在軍隊上空回蕩，激勵著士氣，阿拔斯帝國的第三號人物，阿布·穆斯林目光冷漠，他手執阿拔斯賜給他的王劍，冷冷地等待唐軍主力的到來。
　　即將天明的時刻最為黑暗，黑暗無邊無盡儼如魔境，天空烏雲密閉，寒風呼嘯，遠方壹條漫長的亮線，越來越近，拉出壹片鋪天蓋地的火焰之海。
　　唐軍在三裏外緩緩停下，得到了斥候的情報，李慶安迅速做出了戰術調整，唐軍將密集的弓弩軍和陌刀軍調至左方，以防禦的姿態應付呼羅珊軍和敘利亞軍，而進攻的騎兵則部署在右方，對付大食軍實力較弱的粟特軍。
　　這個大食軍的弱點，早在第壹次碎葉戰役時李慶安便發現了，後來李光弼和齊雅德打東曹戰役時，李慶安又壹次確定了這個弱點的存在，他推斷出這個弱點的存在是因為大食本土軍對粟特人根深蒂固的歧視造成，這裏面既有征服者的傲慢，也有宗教的歧視，他們的中低層將士都絕不願意與粟特人混合作戰，就算是主帥穆斯林也無可奈何。
　　至於唐軍中最神秘的戰車隊，李慶安則雪藏在軍中，不到關鍵時刻他不會拿出來。
　　“步兵方陣出戰！”穆斯林戰劍壹揮，低沈的鼓聲陡然間在怛羅斯上空擊響了，‘咚！咚！咚！’鼓聲震天動地。
　　兩個師的馬其頓步兵方陣出戰了，是從阿布·穆斯林率領的呼羅珊中軍出戰，八千名手執長矛巨盾的重步兵和護衛他們側翼的五千騎兵向唐軍中鋒開來，他們越走越快，最後奔跑著直撲唐軍。
　　李慶安的眼睛瞇起來，黑暗中，他看見了壹片被火光映亮的矛尖。
　　“陌刀軍迎戰！”
　　李慶安壹聲大吼，五千陌刀軍出戰了，他們列陣迎向洶湧奔來的步兵方陣，他們高大魁梧的身軀連成壹片，儼如巍巍的昆侖山脈，那壹片揮舞著閃閃發光的大刀，則是昆侖山上崩塌的冰川。
　　兩軍轟然相撞，殺氣彌漫天際，阿布·穆斯林壹揮手，令道：“火焰投石機上，擊潰唐軍重步兵。”
　　轟隆隆的巨大投石機被數千士兵推出來了，黑曈曈的龐大身軀如魔鬼在黑暗中行走。
　　李慶安也下達了命令：“戰車出戰！”
　　五百輛神秘的戰車從唐軍隊伍中奔出，在五千騎兵的護衛下，向大食步兵方陣左翼疾馳而去。
　　……
　　“轟！”壹陣低沈的悶響，來自大馬士革各地的近萬名襖教、拜火教信徒在廣場上跪下了，在廣場前方，壹座五丈高的巨大木臺上，聖物光明之眼在火光的照耀下閃耀著神聖的光芒，在黑暗中是如此醒目，仿佛比天邊的明星還要閃亮。
　　光明信徒們向他們主神阿胡拉馬茲之眼無比虔誠的叩拜，口中念誦著他們神聖的經文《阿維斯陀經》。
　　在光明之眼旁守護著聖女依萊·俱蘭，她穿著壹襲白色的長裙，跪在光明之眼旁，她的眼睛聖潔而明亮，堅毅地望著夜空中的壹顆明星，她平舉著雙手喃喃地向她的主神禱告。
　　在她身下的高臺中已經堆滿了塗上油脂的木柴，十幾名手執火把的近衛軍待命壹旁，但在木臺的左面卻有壹條用黃金打制的金橋，俱蘭可以隨時通過這座金橋離開火焰之塔。
　　在正對木塔的遠方壹座平臺上，阿拔斯帝國的哈裏發艾布·阿拔斯正目光冷淡地註視著舉行宗教儀式的俱蘭公主，他早就看透了她的用意，既然她願意以身殉教，那就讓她的死和光明聖物的毀滅去警告那些執迷不悟的異教徒吧！
　　但阿拔斯更希望看到的是，對死神的畏懼使俱蘭踏上那座金橋，這比毀滅她的肉體更加打擊襖教徒的信心，他要通過征服聖女俱蘭的心來征服整個粟特人。
　　阿拔斯做了壹個點火的手勢，壹名士兵將火把插進柴堆，‘轟！’地壹聲，火焰沖天，萬名光明教徒壹聲驚呼，都不約而同地站起身。
　　俱蘭毫不畏懼地迎著阿拔斯冰冷的目光，她說過，她就是死，也絕不會背叛自己的信仰。
　　“阿胡拉馬茲主神的信徒們！妳們看到的是光明，是光明之眼在火焰中圖騰……”
　　廣場上空回蕩著俱蘭堅定而清晰的聲音，“我，撒馬爾罕聖廟的聖女俱蘭，將隨光明之眼壹齊回到主神的身邊，信徒們，隨我壹起為我們多災多難的土地祝福吧！”
　　萬名信徒緩緩跪下，他們滿含熱淚地向他們的聖女叩拜，火焰越燒越猛，已經將整個高臺吞沒了，黃金之橋在熊熊烈火中壹點點被融化，最後轟然倒塌。
　　阿拔斯惱羞成怒，他恨恨壹跺腳，轉身而去。
　　光明之眼在火焰的燒灼中散發著奇異的光芒，火焰即將把俱蘭吞沒，在死亡即將來臨之際，她慢慢地拔出腰間的匕首，凝視匕首柄的三個字‘李慶安’。
　　她忽然仰起頭，用盡最後的力量對廣場上的信徒呼喊：“大食人可以消滅我們的肉體，但它征服不了我們的信仰，阿胡拉馬茲的信徒們，為了我們主神長存，為了我們的信仰，抗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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