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蛇蠍美人

　　楊國忠夫人的壽辰後，時間又過去了幾天，那天夜裏商談的事情仿佛壹個艷麗的氣泡壹般，破碎得無影無蹤，楊國忠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又忙碌他的相國之事，慶王李琮損失了壹萬貫錢和壹萬畝上田，他只得苦笑不已，就當是孝敬了虢國夫人，不料第五天的下午，楊花花派她的心腹侍女給李琮送來了壹封密信。
　　……
　　壹輛華貴的馬車緩緩停住楊花花的府門前，兩名侍女從馬車上扶下來壹名胡人老婦，她的頭發紮成了幾十根辮子，上面綴滿各種琥珀寶石，她長著壹只漢人婦女中少見的鷹鉤鼻，壹雙陰冷的眼睛閃爍著壹絲狡黠的目光，此老婦人叫溫波波，康國人，在大唐住了幾十年，是壹個小有名氣的粟特女巫，她將康國的水晶巫術和漢人的厭勝之說結合，在長安權貴中很有市場。
　　老巫婦進了楊花花的府邸，壹直被帶到內堂，楊花花平時起居之處，盡管老巫婦見多識廣，但還是被內堂奢華驚呆了，這間內堂叫白玉堂，顧名思義，整座內堂都是用大塊上好的白玉鋪成，中間鑲滿了各種璀璨奪目的寶石，讓人仿佛進入夢幻世界。
　　楊花花穿著壹身火紅的曳地長裙，在白玉堂中顯得格外奪目，老巫婦跪下來，虔誠行禮道：“參見夫人！”
　　“妳就是溫波波？”楊花花壹雙桃花媚眼瞟向巫婦，口氣卻格外的冰冷。
　　“老婦便是！”
　　“三十年前妳應該叫魯墨朵，是吧？”
　　溫波波頓時驚慌失措，就仿佛從冰冷黑暗中猛地被推進烈日陽光下壹般，她的老底壹下子被曝光了，楊花花似乎沒有註意到她的驚慌，依舊不慌不忙道：“三十年前妳在洛陽行巫，騙了洛陽令賀長嗣的二千貫錢，還造成了賀長嗣妻女雙雙斃命的惡果，妳便改名換姓潛逃了，對嗎？”
　　楊花花的桃花媚眼變得如刀子壹般鋒利，冷冷盯著她，溫波波嚇得渾身顫栗，隱藏了三十年的秘密突然被揭開了，楊花花慢慢走到她面前，口氣又緩和下來，“不過妳放心，我既然把妳請到我府裏來，就沒有揭穿妳的意思。”
　　溫波波驚魂稍定，連忙道：“願為夫人效力！”
　　楊花花瞥了她壹眼，又問道：“妳今年多少歲了？”
　　“老婦今年八十壹歲。”
　　“八十壹歲，頭發居然還是黑的，不愧是巫女，而且妳還有個三十歲的私生子，躲在金州經商，我沒說錯吧！”
　　溫波波見楊花花把自己的老底都調查得清清楚楚，不由心驚膽戰，她到底想幹什麽？
　　楊花花見火候差不多了，便蹲下來盯著她的目光道：“我和妳做壹筆交易，只要妳答應，我立刻給妳兒子壹萬貫錢和上田壹萬畝，如果妳不答應……”
　　楊花花眼壹瞇，冷冷道：“妳和妳兒子壹個都活不成！”
　　……
　　黃昏時分，十幾名宮廷侍衛護衛著另壹輛馬車來到了楊花花大的府門前，車門開了，壹身貴婦人打扮的崔凝碧走下了馬車，她成婚已經壹個月了，但她臉上沒有新娘特有的容光，卻流露著壹絲淡淡的憂傷，壹身寬幅的長裙不太合身，把她瘦小的身軀襯得更加伶仃，臺階上，楊花花已經等候多時了，見侄女下了馬車，她連忙迎了上來，上下打量她壹眼，眉頭緊皺道：“凝碧，妳怎麽比上次還要瘦了？”
　　“三娘！”淚水從崔凝碧眼睛湧了出來。
　　“別哭！別哭！有什麽委屈給三娘說，三娘給妳做主！”
　　楊花花把崔凝碧領進了她的內堂，讓她坐下來，又細心地給他拭去淚水，親人的關心讓崔凝碧更加傷心，她竟哽咽著哭出聲來。
　　“他根本就沒把我當做他的妻子，成婚至今，他只有三次被迫和我同房，還壓根就沒碰我，其他時間他都和正妃在壹起！”壹邊哭著，崔凝碧給姨娘訴說著自己不幸的遭遇。
　　楊花花耐心地傾聽著，她眼中充滿了同情，壹直等崔凝碧稍稍平靜，楊花花才嘆道：“當初，我壹番好意把妳嫁給皇長孫，不料卻害了妳，我有責任啊！”
　　“三娘，妳說我現在該怎麽辦啊！”崔凝碧又嗚咽著哭了起來。
　　“凝碧，別哭，讓三娘給妳想想辦法！”
　　楊花花背著手走了幾步，她忽然下定決心道：“看來只有用非常手段了！”
　　“非常手段？”崔凝碧不解地望著三娘，眼中淚花盈盈。
　　“是的，非常手段！”楊花花驀然回身，“既然他不喜歡妳，那妳就要用禮制的辦法逼他喜歡妳。”
　　崔凝碧更糊塗了，什麽禮制的辦法？
　　“很簡單，就是妳要成為正妃，妳壹旦成為正妃，又有楊家的靠山，他就不敢不寵妳，將來妳再給他生下兒子，那妳的地位就無可動搖了，凝碧，妳明白嗎？妳要做太子妃，要做皇後！”
　　崔凝碧似懂非懂，怯生生問道：“正妃是沈珍珠，我能取代她嗎？”
　　“能！妳只要聽姨娘的話，我保證妳很快就成為正妃。”
　　崔凝碧有些動心了，成為正妃，丈夫就必須跟自己住在壹起，這就是禮制，她低聲問道：“那我該怎麽？”
　　楊花花仔細地觀察她的眼睛，見她已經有七分動心了，便道：“妳聽姨娘的安排！”
　　楊花花附耳在崔凝碧耳邊說了幾句，崔凝碧眼睛瞪大了，露出害怕之色，“姨娘，要是被他知道了，可不得了。”
　　“他怎麽知道？只要妳壹口咬定和妳無關，妳四姨是貴妃，以楊家的權勢，他能把妳怎麽樣，關鍵是妳堅決不要承認，而且這件事就妳我知道，就連妳娘也別說，這樣才萬無壹失。”
　　崔凝碧的臉上露出矛盾之色，但最終她下定了決心，“好吧！三娘，我聽妳的。”
　　楊花花的臉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她壹拍手，從旁邊的房間裏走出了女巫溫波波，楊花花指著崔凝碧道：“這就是我侄女，廣平王側妃崔凝碧。”
　　……
　　第二天晚上，崔凝碧忽然病倒了，又哭又鬧，把被褥裙子全部剪碎，大喊有鬼要殺她，捂著頭在地上打滾，繼而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又猛地躍起來，拿著剪刀四處殺人，兩個服侍她的宮女跑慢了壹點，胳膊被刺破，險些被她殺死，宮中人心惶惶，都說側妃中邪了，廣平王李俶嚇得連忙命人把她綁起來，防止她傷人，又請高僧來驅邪，折騰到晚上，仍沒有止住崔凝碧的失瘋，由於崔妃身份非常，廣平王府的宦官連忙趕到興慶宮稟報了貴妃和聖上。
　　興慶宮內，李隆基正和楊玉環及楊花花玩樗蒲，兵部尚書楊國忠親自記分，忽然得到稟報：皇長孫側妃崔氏中邪，李隆基壹楞，急道：“請道士沖邪了嗎？”
　　“稟報陛下，已經請高僧驅邪了，但沒用。”
　　“廢話，朕說的是道士，宗室當然要請道士沖邪！”李隆基有些惱怒了。
　　宦官嚇得剛要走，楊花花卻喊道：“等壹下！”
　　她連忙對李隆基施禮道：“陛下，臣妾有話要說。”
　　“三娘請說！”
　　楊花花指著楊玉環道：“玉環年幼時也曾經遭遇此事，是壹個偷東西被趕出府的姆娘作祟，後來從她房中搜出了鬼物，陛下，我懷疑凝碧也是遇到這種事情了。”
　　李隆基好奇地看了楊玉環壹眼，“朕從未聽妳說過此事？”
　　楊玉環年幼時確實遇到過此事，便點點頭道：“那時臣妾還小，記不清楚了。”
　　楊花花又接著道：“陛下，應該去搜查凝碧的房間，看看有沒有這種東西。”
　　壹句話提醒了李隆基，他立刻令道：“去！立刻搜查崔側妃房間。”
　　發生了這種事情，李隆基和楊玉環也沒有心思玩樗蒲了，在楊花花的建議下，眾人壹起去了廣平王府，李隆基的聖駕剛到廣平王府，搜查結果已經出來了，果然在崔側妃睡榻下發現了插有針的小人，這時太子李亨也趕來了，他看見搜出的小人，嚇臉都變色了，顫抖著聲音道：“怎麽會有這種事！”
　　李隆基陰沈似水，他立刻下令，“搜查廣平王府，給朕徹底搜！”
　　五百名羽林軍士兵沖進王府，翻天倒地地搜了起來，不到壹刻鐘，士兵便在正妃沈珍珠的房內發現了另壹個寫著崔凝碧名字，插著針的紙小人，沈珍珠嚇得魂飛魄散，大喊冤枉，廣平王李俶也在皇太祖面前連連磕頭，力保妻子無辜，這時韓國夫人也聞訊趕來，抱住失瘋的女兒大哭不止，就連貴妃楊玉環也保持了沈默，壹邊是沈珍珠大喊冤枉，壹邊是楊家抱頭痛哭，再壹邊是證據確鑿的小人，壹向最恨這種巫蠱之術的李隆基便壹擺手令道：“賜死！”
　　李俶如五雷轟頂，他張了張嘴，放聲大哭起來，太子李亨不忍，連忙上前求情：“父皇，珍珠年幼無知，就饒了她吧！”
　　楊玉環也心中不忍，求情道：“陛下，事情還沒弄清楚，就把珍珠賜死，這對適兒也不太好，暫時饒她壹命吧！”
　　李隆基著實喜歡這個賢惠的長孫媳婦，他也不太相信是珍珠所為，但這種巫蠱之術是他的大忌，又礙於楊家的面子，他不得不賜死她，現在貴妃求情，李隆基便有心饒珍珠壹命，這時，楊花花沈著臉道：“我們楊家不會誣陷好人，但也不會受人欺辱，究竟是誰下的巫術，必須要嚴查到底。”
　　她又回頭對楊國忠道：“三哥，妳是京兆尹，這是妳的職責所在，我也不要妳偏向楊家，只要妳能查出真兇，給凝碧壹個說法。”
　　壹席話說得在情在理，李亨也表態道：“兒臣贊成三夫人的建議。”
　　楊花花瞥了他壹眼，眼睛裏閃過壹絲難以察覺的嘲弄，李隆基點點頭，便對楊國忠道：“愛卿是京兆尹，又是皇親，這件事朕交給妳，拿事實給朕說話。”
　　“臣遵旨！”
　　李隆基壹擺手，大隊侍衛簇擁著龍輦，浩浩蕩蕩返回了興慶宮。
　　……
　　半夜裏，李隆基忽然被侍候他的宦官叫醒了，“陛下！陛下！”
　　“什麽事？”
　　“陛下，楊尚書緊急求見，說有大事稟報！”
　　“嗯！讓他在外殿等候。”
　　李隆基翻身坐了起來，楊玉環也被驚醒了，問道：“三郎，什麽事？”
　　“楊國忠求見，估計是查出什麽了，外面冷，妳就別起來了。”
　　“三郎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放心吧！朕答應妳，不殺沈珍珠就是了。”
　　李隆基披了壹件外袍，慢慢走到寢宮外殿，只見楊國忠和京兆少尹李硯站在殿外等候，見聖上出來，他們立刻上前躬身行禮：“臣驚擾陛下休息，罪該萬死！”
　　“不必多禮了，朕知道沒有緊急之事，妳們也不敢來，說吧！查到了什麽？”
　　楊國忠和李硯對望壹眼，楊國忠道：“陛下，臣等連夜搜查，終於查出下巫蠱之人，是京中壹個有名的女巫，叫溫波波，目前已將他拘押，她供認沈妃的貼身侍女找過她。”
　　“嗯！辦得好，把此女巫處斬。”
　　楊國忠猶豫了壹下，忽然跪下砰砰磕了兩個頭，“陛下，臣還查出另壹件事，臣不敢說！”
　　李隆基眼壹瞪，“說！”
　　“那女巫交代，東市壹家綢緞鋪的掌櫃壹個月前也曾向她買蠱，臣去追查這間綢緞鋪，卻意外發現，那掌櫃竟是原來服侍太子的宦官馬英俊。”
　　李隆基‘騰！’地坐直了身子，壹字壹句問道：“妳說的可是真？”
　　“臣不敢欺君！這裏有巫女的供詞，那馬英俊也被臣抓來了，就在宮外，只是他不肯承認買巫。”
　　說著，他把壹份供詞雙手遞上，李隆基的臉色陰沈到了極點，他已經隱隱猜到太子涉巫了，他接過供詞看了看，上面有巫婦的畫押，也有楊國忠和李硯的簽字，他又看了壹眼李硯。
　　李硯是宗室，為人公正嚴明，壹向受李隆基信任，他點了點頭，表示情況屬實，李隆基勃然大怒，喝道：“把馬英俊帶上來。”
　　片刻，幾名如狼似虎的侍衛將嚇得魂不附體的馬英俊提了上來，往地上壹摔，馬英俊磕頭如搗蒜，哀求道：“陛下饒命，是太子安排奴才在東市賣布，奴才只是遵命而行。”
　　“他安排妳賣布做什麽？”李隆基瞇著眼問道。
　　“他、他在東宮和外面接觸不便，便安排奴才在東市開店，替他聯絡重臣。”
　　壹股盛怒之火在李隆基的心中升騰，他拾起禦案上的白玉獅子猛地要向地上砸去，但他最終沒有摔下，而是把白玉獅子慢慢放下了，他克制住怒火發作，又緩緩問道：“那買巫盅術也是他安排妳嗎？”
　　“沒有，奴才從來沒有買過巫盅術。”
　　“胡說！”楊國忠壹聲怒喝：“那巫婦描述妳的相貌壹般無二，她和妳素不相識，無冤無仇，難道還會誣陷妳嗎？”
　　“陛下，奴才確實沒有……”
　　“夠了！”
　　李隆基打斷了他的話，回頭厲聲令道：“傳朕的旨意，徹底搜查東宮！立即執行。”
　　……
　　壹場天寶年間從未有過的大規模搜查東宮正式開始了，三更時分，三千披甲羽林軍在羽林軍大將軍王承業的指揮下，封鎖了東宮，東宮中所有的宦官和宮女都被集中在壹間大殿中，太子李亨和幾個妃子也被單獨軟禁。
　　太子李亨憂心之極，他怎麽也想不通，兒子府中的巫盅術怎麽會波延到東宮，難道是有人誣告了自己，會是誰？楊國忠麽？
　　他心中胡思亂想，不時長籲短嘆，他的良娣張氏低聲安慰道：“殿下不用擔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殿下心中無愧。”
　　李亨嘆了口氣，他心中怎麽會沒愧呢？昨天中午他還秘密派人去馬英俊的店鋪中，讓他送壹封信給揚州刺史盧渙，命他力爭相國，盧渙不在父皇準他接見的十人之內，壹旦被查出此事，他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大將軍王承業的聲音：“殿下！”
　　李亨連忙走出來，“大將軍，如何了？”
　　“陛下請太子殿下去興慶宮。”
　　李亨壹呆，他看了壹眼天色，天已經蒙蒙亮，百官上朝時間已經到了。
　　“好吧！我去披壹件外袍，這就跟妳去。”
　　說到這，他猶豫壹下，又低聲問道：“大將軍，沒有查到什麽吧！”
　　王承業苦笑了壹聲，道：“在殿下的書房裏發現了不該有的東西。”
　　“什麽！”
　　李亨的心仿佛墜入了無邊無盡的黑暗深淵。
　　……
　　李隆基幾乎要瘋狂了，在他眼前的桌上放著壹只紙折的小人，畫得和他惟妙惟肖，小人的正面刺眼地寫著他的大名：‘李隆基’，可就在小人的心臟部位，被壹根鋼針狠狠地刺穿了。
　　他驀然明白了，為什麽這壹兩個月他顯得如此衰老，他的生命為何會急速流逝，這壹切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小人，不！他的親兒子，東宮太子，大唐皇位的繼承人，自己做了四十年的皇帝，他已經等不及了，十幾年前，次子瑛也是身居太子之位，聞宮中有賊，便急不可耐地披甲入宮，現在，輪到了三子亨，他竟用盅巫之術咒自己早亡。
　　李隆基的心中忽然壹陣絞痛，壹種前所未有的心絞痛向他襲來，他眼前壹黑，竟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