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五章 胡人酒肆

　　從東宮出來，李慶安帶著獨孤明珠來到了西嶺巷熱海居，這是位於西市旁邊深巷裏的壹家酒肆，上次李亨曾在這裏秘密接見過他。
　　獨孤明珠像只小鳥似的，壹路上嘰嘰喳喳對李慶安說個不停。
　　“李大哥，妳怎麽會知道這裏有家酒肆？”明珠見幽深的巷子裏居然藏著壹家酒肆，她驚訝得眼睛都瞪大了。
　　“這是胡人酒肆，我以前來過。”
　　李慶安笑著翻身下馬，又對二十幾名親兵笑道：“大家都壹起來喝酒吧！”
　　親兵們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多謝將軍！”大家紛紛下馬，這時從酒肆裏奔出兩名夥計來給他們牽馬，眾人走進酒肆，幾名胡姬熱情似火地迎了上來。
　　“軍爺們是在壹處喝酒，還是分開房間？”
　　“給我們找個大房間！”
　　“有！有！軍爺們請隨我來。”壹名胡姬將他們領到二樓，二樓被木板隔成了五六間大屋，都是以碎葉壹帶的小城命名，大部分房間裏都坐滿客人，隱隱聽見裏面笑語聲傳來。
　　“軍爺們請進這間屋！”
　　胡姬推開了壹間寬大的空屋，門口的牌子上寫著‘裴羅將軍城’，房間裏鋪著席子，燈火通明，幾只大盆中炭火正旺，將房間裏烘得格外溫暖，給人壹種溫馨的感覺，是個喝酒的好地方。
　　“大家隨意坐，今晚上可以敞開肚子吃，敞開肚子喝！”
　　李慶安擺擺手，他的十幾名親兵隨從笑著找地方坐了下來，脫去外裳，卷起袖子，房間裏立刻熱鬧起來，又進來五六名陪酒的胡姬，親兵們大多會說突厥語，眾人用突厥語問候，胡姬們頓時又驚又喜，儼如他鄉遇故人，格外熱情。
　　“李大哥，妳知道妳為什麽要來胡人酒肆了。”
　　明珠望著相談融洽的安西士兵和胡姬，不由感慨道：“沒想到這麽多人都會說胡人之語。”
　　她心念壹閃，忽然想到什麽，便對李慶安盈盈笑道：“李大哥，妳會說胡話嗎？”
　　李慶安哈哈壹笑，“我整天不就在說胡話嗎？”
　　明珠又氣又急，捶了李慶安胳膊壹拳道：“妳知道我是什麽意思，還故意呢！”
　　“明珠姑娘，我家將軍的突厥語說得很好。”旁邊江小年笑道。
　　“真的嗎？李大哥，妳什麽時候能教教我。”
　　李慶安給她倒了壹杯葡萄酒，又給自己也滿上，笑道：“妳學突厥語做什麽？妳又不去安西。”
　　“誰說我不去安西，我姐姐總是說，什麽時候能去安西看壹看。”
　　李慶安笑著喝了壹杯酒，問道：“妳姐姐嫁人了嗎？”
　　明珠幽幽壹嘆道：“嫁了，上個月嫁給了金紫光大夫裴攸的長子裴葑，他是今科探花，我還是姐姐的喜娘呢！婚禮很盛大，可惜李大哥沒來。”
　　李慶安‘哦！’了壹聲，心中升出壹絲失落，腦海中又出現了獨孤明月那高雅華貴的身影，她終於嫁人了，與文才斐然的名門子弟成婚，或許這才是她夢寐以求的歸宿吧！
　　“怎麽，李大哥認為姐姐嫁得不妥嗎？”明珠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慶安端起酒杯苦笑壹聲，嘆道：“我本將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渠溝。”
　　明珠見李慶安笑容中有壹種掩飾不住的失落，不由掩口‘撲哧’壹笑，嬌聲道：“大哥，我騙妳的，姐姐沒有嫁人呢！”
　　原以為過了壹年，李慶安已經不把姐姐放在心上了，沒想到他心中依然有姐姐，明珠芳心大慰，連忙道：“其實那裴葑真的很喜歡姐姐，裴家幾次來求親，我祖父也有意和裴家聯姻，但我父親寫來壹封信，他的態度很簡單，願不願嫁，由我姐姐自己決定，我姐姐只說了壹句話，嫁給她不喜歡的人，她不如去死，祖父幹著急也無可奈何，所以至今和裴家的婚事談不攏。”
　　李慶安這才明白過來，獨孤明月原來是想嫁給自己喜歡之人，這個人應該是廣平王李俶，而不會是自己，獨孤明月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或許連李慶安是何許人她都忘記了，無緣無份，不過壹面之緣，自己又有什麽可牽掛的？
　　想到這，李慶安心中豁然開朗，端起酒杯壹飲而盡，對眾兵笑道：“想吃什麽菜，可隨意要。”
　　“多謝將軍，我想再來盤荊州糖鯉。”
　　“再烤幾斤熱海羊肉，酒也再來幾壇。”
　　眾軍七嘴八舌，興致高昂，明珠不知李慶安的心路變化，她做夢都希望李慶安能成為自己的姐夫，在姐姐相親的那麽多人中，她只看中了李慶安，喜歡他那種光明磊落的英雄氣質，當她聽說李慶安率三千軍血戰吐蕃八萬大軍時，她又驕傲又傷心，驕傲是自己沒有看錯人，而傷心是李慶安幾乎命喪戰場，她悄悄垂淚了幾夜，現在，她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她壹定要撮合李慶安和姐姐的壹段姻緣。
　　她雙頰艷紅，端起酒杯笑道：“李大哥，我再敬妳壹杯。”
　　李慶安和她碰了壹下杯，笑道：“喝完這杯酒，我就先送妳回去。”
　　“李大哥，我再呆壹會兒嘛！沒關系的。”
　　“不行！”李慶安臉壹沈，“喝完這杯酒，妳必須回去。”
　　明珠心念壹轉，便委屈道：“那妳說話要算話，我喝完這杯酒再走。”
　　“我自然說話算話，快點喝吧！”
　　明珠在酒杯邊上淺淺地抿了那麽壹點點，她調皮地眨眨眼笑道：“既然如此，這杯酒我就要慢慢喝了。”
　　……
　　酒喝得痛快酣暢，房間笑語喧天，不知不覺又溜進來好幾名胡姬，許多士兵去過碎葉，說起安西的風土人情，說起熱海的波光浩渺，說起碎葉川兩岸的森林和戈壁，勾起了許多胡姬的思鄉之情，她們淚光閃閃，靠在唐軍的身上，述說著她們對家鄉的思念。
　　明珠這杯酒喝了半個時辰，才飲了不到壹半，她怎麽也不肯回家，李慶安無奈，也只得由她了，這時，門外走進來壹名中年男子，他掃了壹眼房內笑道：“呵呵！這裏好熱鬧。”
　　此人身材魁梧，額頭寬廣，壹雙虎目炯炯有神，是壹名漢人，但眼睛裏卻有胡人血統的藍色，他嗓門很大，舉手投足間有壹股豪爽之氣。
　　屋裏的胡姬見他進來，都嚇得壹起站了起來，低聲道：“東主！”
　　“妳們繼續喝酒，好好伺候軍爺。”
　　中年男子笑著擺擺手，走到李慶安面前拱手道：“久聞安西李將軍威名，小人常進，是熱海居的東主，歡迎李將軍來敝店。”
　　他又對眾唐軍笑道：“各位盡管開懷暢飲，這壹頓酒我請客。”
　　李慶安連忙站起身回禮道：“常東主的心意我領了，今天我請弟兄們喝酒，就不用麻煩常東主了。”
　　“哎！隴右之戰的安西軍能來我店裏喝酒，是敝店的榮幸，妳們為國殺敵，我雖是平民，也欽佩之至，請李將軍給我這個機會，讓我表達壹下對英雄的敬仰。”
　　東主躬身深深施禮道：“李將軍，拜托了！”
　　李慶安見他心意頗誠，便點點頭道：“好吧！今晚就讓常東主破費了。”
　　常東主大喜，回頭大聲吩咐夥計道：“快去把酒窖裏那十瓶碎葉葡萄酒拿來！”
　　夥計答應壹聲，飛跑去了，李慶安見他豪爽，頓時對他有了幾分好感，壹擺手笑道：“常東主不妨坐下喝壹杯。”
　　幾名親兵連忙讓開壹個位子，常東主笑道：“能和李將軍喝酒，是我的榮幸。”
　　他也不推遲，坐了下來，這時，夥計送來十瓶陳釀好酒，常東主打開壹瓶酒，給李慶安和自己各倒了壹杯酒，又給明珠也滿上了，他站起身舉杯對眾人道：“李將軍，我雖是碎葉商人，但祖上也是大唐的漢人將軍，從來最敬佩為國不惜壹死的熱血軍人，妳們的事跡讓我血熱沸騰，恨不得立即趕赴赤嶺，拔劍參戰，來！這壹杯酒，我敬英雄們，大家喝了。”
　　眾軍轟然答應，壹起舉杯喝了，頓時贊道：“果然是好酒啊！”
　　李慶安也壹飲而盡，他也覺得這杯酒綿甜悠長，味道醇厚之極，竟比他喝過的交河酒還要甘美幾分，也不由贊道：“好酒！”
　　常東主笑了，“這酒已經窖藏二十年了，是我父親留下，只可惜僅剩下最後十瓶酒，不能讓大家盡興了。”
　　李慶安見他待人誠懇，便給他滿了壹杯酒笑道：“剛才聽常東主說，祖上也是唐將，不知是哪位大唐名將？”
　　常東主搖搖頭道：“我祖上早在貞觀初年便去了碎葉，已近百年了，不提也罷！”
　　他有些傷感，又端起酒飲盡，嘆道：“我們碎葉漢人最大的願望，就是碎葉能回歸大唐，大唐重建碎葉軍鎮，自從開元初年大唐廢了碎葉軍鎮，壹晃三十年了，我們碎葉漢人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碎葉重回大唐的那壹天。”
　　“常東主不必傷感，我個人以為，大唐只要穩定隴右局勢，解除了吐蕃的威脅，就壹定會重新考慮嶺西的問題，我也相信，我李慶安早晚會有壹天，率軍進駐碎葉城。”
　　“別人說，我或許不信，但李將軍這樣說，我就等著，等著李將軍大軍進入碎葉。”
　　……
　　喝完酒，李慶安送明珠回府，獨孤府在務本坊內，走了片刻便到了。獨孤明珠酒有點喝多了，她踉踉蹌蹌剛走上後門臺階，門忽然開，只見她姐姐獨孤明月從門內奔來了出來，扶住妹妹便怨道：“妳怎麽現在才回來，我壹直在等妳，啊！妳竟然喝酒了。”
　　她眼中閃過怒火，妹妹年少不懂事，竟然跟別人去喝酒，要事誤交了惡人，那可怎麽了得，她壹擡頭，對李慶安怒目而視，“妳們是什麽人？敢擅自帶我妹妹去喝酒。”
　　夜裏黑，相距又有點距離，她竟壹下子沒認出來，李慶安心中也有些歉然，連忙上前拱手道：“明月姑娘，真是抱歉，我以後不會再帶令妹去喝酒了。”
　　獨孤明月這才認出李慶安，她楞了壹下，心中的怒火頓時消了七八分，“原來是李將軍，剛才我語氣重了壹點，抱歉了！”
　　李慶安微微笑道：“姐姐愛護妹妹之心，我能理解，今晚我本來是想讓明珠早點回來，但沒有把握好時間，讓妳擔憂了。”
　　“多謝李將軍能體諒。”
　　獨孤明月回頭看了壹眼妹妹，嘆了口氣道：“我這妹妹壹向任性，雖然年紀也不小了，卻總像孩子壹樣長不大，越不讓她出去，她就偏要出去，祖父不知責罵過她多少次，總也改不了，大家只得由她了，可我放心不下她，生怕她誤交匪人，害了自己壹生，哎！她幾時才能長大？”
　　李慶安默默點頭，又拱拱手笑道：“明月姑娘，我也壹樣把明珠當作是我的妹妹，我會盡力勸她，絕不會讓她誤己，那我先走了。”
　　“多謝李將軍送她回來。”
　　獨孤明月扶著明珠回去了，卻遠遠聽見李慶安笑道：“也祝明月姑娘早覓佳偶，找壹個稱心如意的郎君。”
　　獨孤明月臉驀地脹得通紅，她回頭瞪了壹眼李慶安，卻見他已經走遠了，獨孤明月望著他的背影，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
　　夜漸漸深了，關閉坊門的鼓聲敲響了，這時，壹輛馬車駛進了西市旁邊的光德坊，在壹座大宅前停了下來，馬車開了，熱海居的東主常進匆匆走上臺階，他敲了敲門，門開了壹條縫，他壹閃身便走了進去。
　　片刻，常進走到壹間門窗緊閉的內室前，直接推門進去了，房間裏燈光明亮，壹名胡子花白的老者正在燈下看書，見到常進，他放下書笑道：“賢弟怎麽想到今天過來？”
　　“大哥，今天那個李慶安又到我酒肆了。”
　　“怎麽，太子又密約他了嗎？”
　　“沒有太子，他只是帶手下來飲酒。”
　　常進坐了下來，他有些心神不寧，似乎考慮什麽事情，白須老者微微壹笑道：“賢弟有什麽心事嗎？”
　　“大哥，我在想，能否將這個李慶安拉進我們隱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