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山重水復遮前方

　　李林甫是朝堂之上葉暢最有力的支柱，但卻並不是葉暢唯壹的支柱。
　　故此，出了李林甫府之後，葉暢沒有回到住處，徑直到了香雪海。
　　如今香雪海乃是高力士家的壹個親戚在經營，當然，這是明面上的，實際上楊玉環才是大靠山。不過楊玉環對於梅花並不是十分歡喜，故此香雪海的名字雖未變，可所種的花卻換成了楊玉環更喜愛的牡丹。
　　這讓葉暢有些遺憾。
　　不過香雪海的生意卻是更好了，品茶如今成了長安城中貴婦人間最流行的消遣活動之壹，當然，若是在品茶之時，再相互比較壹下各自的玻璃鏡子，那就更好了。
　　葉暢只帶著善直等四人來此，衣著打扮也不顯得出眾，在這往來非富即貴的地方，反而有些煞眼。
　　“高掌櫃可在？”到得櫃臺前，葉暢向裏面的小二問道。
　　因為葉暢打下的基礎，香雪海中的小二，卻沒有壹般店裏小二嫌貧愛富的嘴臉。他雖然不認識葉暢，但聽得相問，還是笑著道：“這位郎君要尋我們掌櫃？這可有些不巧，我們掌櫃有事外出。郎君若有什麽吩咐，小人亦可效勞。”
　　葉暢皺了皺眉，旁邊的伴當上前道：“請將掌櫃尋回來，只說是葉十壹郎來訪就是。”
　　“葉十壹郎？”那小二先是壹楞，然後歡喜地道：“莫非是修武葉十壹郎？”
　　“是。”
　　“啊喲，竟然是葉司馬，還請恕罪，近來尋掌櫃的人實在太多，葉司馬請往裏邊稍候，小人就替司馬將掌櫃尋來。”
　　那小二將葉暢領進了壹間靜室，想來這是掌櫃會客之所，他告罪出去之後，葉暢身邊伴當笑道：“司馬的名頭在這裏還是很管用。”
　　“那是自然，這香雪海可是司馬壹手打理出來的。”另壹伴當道。
　　葉暢自己卻沒有說話，就算香雪海是他壹手打理出來的又如何，如今可是姓了高。
　　雖然葉暢是將這香雪海贈與了楊玉環，但楊玉環不可能自己親自來過問這間茶館，故此又委托高力士來打理。高力士便安排了自己的壹個本家為掌櫃，此人身份雖是卑微，實際卻是葉暢聯絡宮中楊玉環、高力士的壹條渠道，甚至有可能是最快的渠道。
　　李林甫態度的轉變，讓葉暢來到這裏，如果朝堂之上的力量不足以依靠，那麽就只有依靠宮中的力量了。
　　沒有多久，那位高掌櫃就走了過來，他臉上帶著笑，壹進門就作揖道：“聽聞葉司馬在建安州獲大捷，朝廷都在議論要不要獻俘闕下呢，不曾想葉司馬就回長安了。”
　　“些許微功，不足掛齒。”葉暢道。
　　“高將軍近來頗忙，許久都未曾出宮了。”這位高管事知道葉暢的來意，故此只客套了壹句，不待他相詢，便笑嘻嘻地說道。
　　“能否替我送封信與高將軍？”葉暢問道。
　　“送自然是可以送的，只是高將軍是否能回信，小人就不清楚了。”那人又道。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葉暢點點頭，也不留信，起身道：“我住在自己宅中，若是高將軍欲見我，妳知道在哪尋著我。”
　　“是，小人知道。”
　　他出了香雪海，善直低聲問道：“妳為何不留信？”
　　“他得了高力士吩咐，想來高力士不想趟這次渾水。”葉暢冷笑了壹聲：“高力士雖是精明，但他太精明了，想著各方下註，哪邊都不得罪，無論哪邊勝了，他都能分壹杯羹……想的倒美，但卻不知，墻頭草是最惹人厭的！”
　　“高力士這邊行不通，那當如何，莫非去尋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那兒要使把力氣，我們先去玉真觀，看看玉真長公主那邊的情形。”
　　善直嘿嘿笑了笑：“是看看二十九貴主那邊的情形吧，妳想見二十九貴主就直說，和尚又不會嘲笑妳。男女相悅，人倫之理，便是和尚我，也知道這其中可是……”
　　“三哥妳是不是改法號了？”
　　“什麽？”
　　“不為善直，而為玄奘！”
　　“三藏法師？阿彌陀佛，貧僧可不敢改這法號。”
　　“那妳怎麽這般羅嗦起來！”葉暢嘀咕了壹聲。
　　善直哈哈笑著摸了摸頭，看了葉暢壹眼，壹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葉暢道：“三哥有話就直說，休要在那裏裝模作樣，妳是直人，做那模樣也做是不像！”
　　“那我可就直說了，妳究竟是想娶二十九貴主，還是李相公家的那位女郎，或者是留在旅順的那個江女冠？”
　　他們騎著馬，穿行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善直突然問起這個問題，葉暢楞了壹下，然後側過臉，打量著善直：“三哥好端端的怎麽會問起這個？”
　　“他們讓我問的。”善直道：“他們不敢問，便推著和尚我來問了，知道我膽子大！”
　　他言語中有些得意，確實，在所有與葉暢結交的人裏面，從開始到現在，態度沒有隨著葉暢地位權力變化而變化的，也唯有善直壹人。
　　不過他話裏還是露了口風，葉暢琢磨了壹下，然後徑直問道：“他們是誰？”
　　“賈大哥，南二哥，葉安、葉英、葉挺，張郎君、岑郎君，哦，還有響兒女施主，他們可都提過。”
　　這就將葉暢身邊親近之人全都包括在內了，葉暢有些警惕：“怎麽提的？”
　　“那我可就直說了。”
　　“他們讓三哥妳說，不就是因為妳法號裏有壹個直麽？”
　　“哈哈……他們說，旅順那位江女觀，來路不明，可為外室不可為正室，不足以為五弟妳執掌內院。”
　　善直第壹個將江梅拿出來說，也有其原因。江梅的來歷，在旅順高層中隱約有所猜測，大夥都知道，此女身上背著的是大麻煩，藏在道觀裏去私會沒有問題，但若成為正妻，就要替葉暢結交諸方貴女，她可是絕對不行的。
　　而善直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最初跟著葉暢只是想混個飯碗，然後兩人漸有友誼，再往後善直就希望借助葉暢之手，將釋家發揚光大。可是葉暢本人卻是更傾向於道家，若是再娶壹個曾經的女道士，那對釋家的壓力就會更大。
　　葉暢笑了：“不可能以之為正妻。”
　　善直點了點頭，然後又道：“二十九貴主雖是身份高貴，但妳若娶她，便是貴為駙馬。大唐如今，可沒有駙馬典兵在外，妳為駙馬就只有回長安閑居。故此，他們的意見，二十九貴主這邊，亦當保持距離。”
　　葉暢有些沈默，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李相公之女，性情嫻靜，又有李相公之助力，倒是良配。”善直說到這，眼珠咕碌轉了轉，想到李騰空可也是道姑打扮，便又接了壹句道：“不過……不過太瘦，不宜生養。”
　　原本葉暢還有些嚴肅的，但聽得最後壹句，面容忍不住緩和下來：“妳這和尚也知道什麽是不宜生養？”
　　“咳咳……那是自然，若人不生養，誰來供養僧人？”
　　“說起此事，和尚妳還不大明白，僧人壹味求人供養，終究有壹天，世人都願為僧，而世僧都無人供養。”葉暢道：“故此，僧人的規矩，也要改改了。壹日不作，壹日不食，方為正理。”
　　“壹日不作，壹日不食……豈不是讓僧家與俗家壹般去耕種勞作？”善直有些猶豫：“恐此非禮僧之道……”
　　“呵呵，跟妳是說不清的，妳連菩薩像都搬得到處跑自己坐上去的人，竟然還談什麽禮僧之道！”葉暢嘲笑了壹句。
　　此時百丈懷海僧尚未創百丈戒規，雖是自惠能師以來，壹些高僧大德已經不再承印度佛教之汙穢，蔑視勞動、以不勞而獲為榮之心漸有改變，但是僧人真正要自己勞動的還很少。便是首倡壹日不作壹日不食的百丈僧，也還沒有誕生。因此，葉暢的觀點，讓善直覺得有些不適。
　　“不是壹回事……”善直壹拍腦袋：“啊喲，給妳帶跑了，原本咱們說的，根本不是這壹回事。對了，以我觀來，響兒不錯，最適合主持內院。”
　　“響兒……”葉暢楞了壹下。
　　響兒這小丫頭，是他看著長大的，從最初服侍他的小丫環，到後來被嫂嫂方氏認為妹妹，再到現在活潑靈動的俏女郎，算是他最關心也是最重視的親人之壹。最初時，看到她，葉暢就想到另壹世中自己的女兒，現在雖是早已沒有這種念頭，但他確實只將這小丫頭當成妹妹看待。
　　這麽說來，響兒如今也是十五歲了，在這時代，也到了能嫁人的年紀呢。
　　“這個是誰的主意……定然是二哥妳自己的，唯有妳才有如此奇葩的想法。”葉暢心中念頭壹轉，便將此事拋開：“這等事情，二哥妳不要介入。”
　　“可是我覺得他們說得有理。”
　　“怎麽有理？”
　　“如今妳基業有了，家當有了，大夥可都是靠著妳吃飯的。旁人倒還好說，妳們葉家的那些親族，總是念叨著妳得快些開枝散葉，早些生出壹堆娃娃，好承繼妳的家當！”
　　“我不急，他們急什麽！”
　　“他們當然急，若是那位江女冠先生出了娃兒，女娃倒還罷了，男娃兒當如何說？”
　　葉暢心中生出壹陣厭煩，擺了擺手：“此事休提了。”
　　“啊，為何？”
　　“先解決眼前之事要緊。”
　　無論什麽時候，被人勸結婚總是件難過的事情，葉暢想到此次還準備回修武臥龍谷見嫂嫂，少不得也要有這樣壹番勸說，心裏的厭煩就更強烈了。不過他知道，善直正是憨直少心機，所以才會被眾人推出來說此事，換了別人提起，只怕要被他罵壹番。
　　到了玉真觀，作為皇家道觀，門前自然也有衛兵，葉暢才壹靠近，那衛兵便喝止道：“休得靠近，妳們是什麽人！”
　　“請閣下替我通稟壹聲，就說葉十壹郎求見玉真長公主殿下。”葉暢道。
　　旁邊伴當上前遞過去壹個小袋子，那兵士卻不接，擺了擺手道：“長公主不在觀中，有什麽事情，下回再來吧。”
　　“還請勞煩進去通稟壹聲……”
　　“妳這廝好生聒噪，說了長公主不在，還通稟給誰？走開，走開！”
　　“這個……”上去遞錢的伴當有些急了，回頭看了看葉暢，葉暢神情卻有些不對。
　　“我是葉暢，求見二十九貴主，妳替我通稟壹聲。”葉暢又道。
　　“這個，葉司馬，妳就不要難為我了。”那兵士對他的伴當雖是呵斥，對葉暢卻不敢如此，他苦笑著道：“二十九貴主將被封為公主，故此已不準出宮，我便是答應妳去通報，消息也到不了她那兒。消息就算到了她那兒，她也不可能出宮啊。”
　　“妳知道我。”葉暢眉頭壹揚。
　　“我也不瞞葉司馬，我們在北衙，早聞葉司馬大名了。”那兵士道：“昨日便有貴人吩咐我等，若是葉司馬來了，便如此應答。”
　　葉暢吸了口氣，面沈如水。
　　正如這個衛兵所說的那樣，他便是難為對方，也沒有什麽意義。而且那衛兵的話語裏還透露出壹個消息，他秘密回到長安的事情，早在昨日就已經有人知曉了。
　　消息只可能是從洛陽泄露來的，十之七八，就是楊慎名走漏的。
　　至於是楊慎名有意還是無意，葉暢覺得不重要。楊慎名當初明知他暗中潛回是有要事，卻仍然弄得大張旗鼓，其本意仍然就是損人利己。
　　這廝大概有些太自我中心了，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多謝實言相告。”葉暢對那兵士點點頭，轉身向伴當們示意，便離開了玉真觀。
　　“接下來……去哪兒？”善直也意識到不對，這壹次，可不像是從李林甫府前出來時那麽簡單。
　　葉暢瞇著眼，看了看四周，忽然笑了起來。
　　四周有壹些百姓模樣的人在，但這些人跟著他們也跟得太久了吧。
　　“回住所。”葉暢道：“咱們等著！”
　　“等著？”
　　“事情豈會到此就為止？”葉暢道：“想來那位相公，應當還有別的手段，我們先回去吧。”
　　那些敵視他為難他的人，既然知道他要回長安，給他安排的，難道只是這些閉門羹麽？想來，還有其余的東西在等著他吧。
　　回到住處，還沒有下馬，便見壹大隊兵士行了過來，將他在孫思邈故宅邊的府邸團團圍住，那情形，與當初他看到韋堅等人被抄家的情形極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