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宮中有缺汝來否

　　隨著哨響，球賽勝負決出。
　　這場球賽沒有葉暢想象的那麽轟動，被“佛事”騙來的人大半都散去，從頭看到尾的，只有千余人。但這已經足夠了，這千余人要麽就是有錢，要麽就是有閑，可以想見，足球賽將會隨著他們傳播出去。
　　蕭白朗成了此次球賽之星，當他帶著勝利的隊伍得意洋洋地準備離開之際，卻看到覃勤壽急匆匆跑了過來。
　　“覃掌櫃，這麽忙可是店裏走水了？”因為相互熟悉了的緣故，蕭白朗嘴賤，便開始調侃覃勤壽。
　　“妳這無賴子，遇著十壹郎算是走鴻運了！休走，休走，有貴人要來，妳等盡數在此列好隊，有貴人人為妳等頒獎！”
　　事先就說了，勝者會有獎品，獎品價值數十貫，分到每個人頭上，也能得個幾貫錢——即使在長安，踢場球能賺到這數字也算是不少了。
　　“貴人？什麽貴人，莫非還能是哪位達官顯爵？”
　　覃勤壽啪的壹巴掌拍在蕭白朗的光頭上，看著他的眼神，怎麽著都帶著嫉妒：“是貴主，貴主，當今天子的小女兒！妳這潑皮漢子，若不是遇著十壹郎，如何能有這般運氣！”
　　“貴主！”蕭白朗頓時慌了，他喃喃道：“咱們兄弟盡皆壹身臭汗，這樣……這樣豈不沖撞了貴主？”
　　“所以我才來呢，走走，快跟我去廟裏沐浴更衣！”
　　他們壹群人跟著覃勤壽就跑到了青龍寺，將有水井的壹院子封了，都脫得赤條條的，用井水將自己洗了個透。然後穿上寺裏準備好的衣裳——自然都是些袈裟，再配上壹顆顆明晃晃的大光頭，倒都是高僧大德模樣。
　　“倉促之間，只能如此……好吧，貴人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快去！”
　　覃勤壽此時忙前忙後，心中甚是歡喜。原因無它，僅僅是方才，他擺在青龍寺中的右軍扇賣場，便賣掉了四百多柄扇子。雖然大多數都只是那些竹柄的普通扇，但也為他帶來了百貫的毛利。可以說，葉暢讓他投在這些球賽上的錢，今個兒就已經全賺了回來，而且這讓他看到更多的賺錢機會。
　　自有青龍寺的僧人敲鑼打鼓吹拉彈唱，壹片熱鬧之中，蕭白朗帶著他的弟兄們進了場，然後就看到葉暢壹臉窘態地站在那裏，手中托著壹個盤子，而盤子上則放著十五枚大錢，每枚錢還用紅色的綬帶穿著，看上去甚為好看。
　　這十五枚大錢金燦燦的，竟然是金鑄！
　　“貴主，當真不用這麽珍貴的獎勵，而且，那獎品我已經準備好了。”葉暢小聲向著身前的小道姑道。
　　因為緊張而抿著嘴的小道姑用力搖了搖頭：“妳是妳的，我賞我的！”
　　雖然她說得像是繞口令，葉暢還是明白她的意思，既然是她頒獎，那麽自然要用她準備的獎品。方才她可是將自己隨身攜帶的金幣全部拿了出來，因為還不夠，向玉真和其余幾位公主借了，才湊齊十五枚。
　　大唐鑄了少量的圓形方孔金幣，只是充作賞賜用，幾乎沒有在市面上流通。拿這個當獎品，再系上紅綢緞帶，倒是象極了後世發放的金牌。拿這麽貴重之物充作獎賞，葉暢很是替小道姑心疼，但是蟲娘堅持如此。
　　若他知道這是小蟲娘為了吸引他註意而用的手段，只怕更會長嘆：直接將這十五枚金錢給他，更能吸引他的註意啊。
　　十五個光頭走了過來，走在最前的正是蕭白朗，葉暢向他呶著嘴，右膝稍稍下屈，蕭白朗明白意思，當他們到得蟲娘面前後，蕭白朗帶頭，單膝跪下去，仿著羽林軍的模樣，行了單膝跪禮。
　　“把獎品給他們套上。”葉暢低聲提醒蟲娘。
　　蟲娘將壹枚枚金錢套在這十五個人脖子上，最初時還只是因為葉暢的提議她才這樣做，到後來，她自己也喜歡這種感覺。
　　由自己來獎勵別人，得到別人的感謝與尊敬……
　　她才九歲，先天略有不足，這使得她有些嬌小，因此那些光頭無賴即使單膝跪著，似乎也比她要高。葉暢跟在她身後，發覺自己似乎成了壹個侍候著主子的太監，這讓他有些沮喪。
　　玉真公主在高處看著這壹幕，微微笑了起來，旁邊方才斥責葉暢的那男子皺了皺眉：“長公主，蟲娘這般，似乎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生在帝王之家，卻養成這種性子，我那天子哥哥未免待蟲娘太苛了。”玉真公主橫了那男子壹眼：“若是像待妳家寧親壹般，哪裏用得著我操心？”
　　那男子訕訕壹笑，不再言語。
　　他姓張名垍，乃是前宰相張說次子，尚寧親公主。與蟲娘不得李隆基寵愛不同，寧親公主甚得李隆基歡喜，李隆基甚至允許張垍與寧親公主在皇城之中營建宅邸，還親自到他們家遊玩。他擡起眼，看了壹下葉暢，只覺得這個翩翩少年分外讓人討厭。
　　葉暢不知道自己又得罪了壹位駙馬，便是知道，他也不在意，在知道兄長死於鹹宜公主駙馬府管事之手後，他對李唐的駙馬們就沒有任何好感。
　　發完獎品之後，壹臉嚴肅緊張得直冒汗的蟲娘，終於露出小女孩的天性，蹦蹦跳跳地跑回玉真公主身邊。大約是因為玉真公主將此事推人她的緣故，她待玉真也親熱了幾分，湊在玉真耳畔小聲嘀咕著什麽。
　　玉真瞪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然後又低聲向蟲娘說話。旁邊的張垍湊上來想聽，卻被玉真揮手驅開，小蟲娘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的態度是認真的。
　　葉暢這時低低吩咐了幾聲，將蕭白朗打發走，然後回到玉真公主身前，覃勤壽略有些緊張地跟在他身邊。
　　“貴人，此人乃本次球賽贊助者，願獻右軍扇與貴人，某不知貴人之意，不敢擅作主張，便將他帶來見貴人。”
　　覃勤壽被葉暢推上前來，激動得全身都顫抖。這可是玉真公主，大唐西京裏引領風尚和潮流的女子中，她絕對可以排在前三位之列！比起賀知章，她更具備宣傳價值，影響也更為廣泛！
　　“哦，右軍扇……就是那種折扇？”
　　“正是。”覃勤壽口齒最初有些含糊，然後就清楚了：“小人區區寸心，還望得貴人恩準！”
　　壹個精美的匣子被呈了上去，很快到了玉真的手中，玉手打開匣子，便看到壹柄玉扇在其中。她輕輕將扇子打開，上面繪著精美的仕女圖畫，乃是名家手筆，還有細細的工筆的詩句：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玉真頓時喜歡上了這件禮物，無論是上邊的畫，還是詩句。
　　“此詩何人所為？”
　　“小人初至長安，偶然聽得，便記了下來，作者是誰，實是不知。”覃勤壽垂頭恭敬地回答：“小人也輾轉打聽，四處尋訪，終不能得。”
　　“唉……倒真想見見此詩作者。”玉真妙目流轉，看著葉暢：“莫非又是與葉郎君壹般夢中偶得妙筆的人物？”
　　葉暢微笑道：“某乃壹介庸人，只是抄夢中所見之詩，卻無妙筆。不過愚者千慮，偶有壹得，某曾聽過這樣壹句話，好雞子者，未必須識生此雞子之雞也。”
　　“咦？”玉真聽得眼前微亮。
　　愛吃雞蛋，卻不必認識生蛋的那只母雞，這句話出現在這個時代，特別是講究飲水思源的大唐，當真具有壹種離經叛道的力量。李唐宗室的遺傳性格裏，原本也就是有些離經叛道的味道在裏面，象玉直公主這樣的，尤其如此。
　　“倒是妙人妙語，無怪乎連二十九娘都生了心思，要召妳入宮相伴呢。”玉真公主琢磨了片刻葉暢的那句話，然後笑吟吟地道。
　　葉暢頓時覺得，季節壹下子轉到了嚴冬。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上毛骨悚然。
　　正常人如何入宮？玉真那句話裏未盡之意，別人聽不出來，葉暢如何聽不出來！
　　閹人才能入宮啊！
　　“如何，葉郎君可願？”玉真又笑吟吟地問。
　　跟著李霅來的人中，有人越發嫉妒葉暢了，公主寵召，如何能拒絕！但聰明些的也明白玉真的意思，壹個個憋著壞笑看著葉暢，唯有顏真卿臉色鐵青，幾乎要跳起發作。
　　若是葉暢答應下來此事，顏真卿必然與他劃地絕交，而且在絕交之前還要先將此事攪黃了。
　　“葉郎君何不答應下來，這位貴人，可就是玉真長公主。”旁邊的李霅也懂玉真的意思，笑著湊趣。
　　“是極，是極，若是這妙人入了宮，我少不得要多與妳走動走動。”張垍同樣壞笑。
　　玉真的態度很明顯，分明還是將葉暢視為弄臣壹流，而不是將之視為才子。否則這等要他閹了入宮的話語，如何能說出口來！對於真正的儒生士子來說，這可是莫大的羞辱。
　　葉暢不是儒生士子，當然更不希望太監掉。他苦笑道：“方才某便告訴了貴人，喜歡吃雞子，卻未必非要認識下雞子的老母雞。”
　　“啊……呵呵，真是妙人。”
　　這個回答，讓玉真公主非常滿意，她合起手中的折扇，將之裝回匣中，交給了身邊的道姑，這就意味著她收下了這件禮品。
　　眾人看到葉暢尷尬，都是大笑，唯壹沒有笑的只有蟲娘。
　　她挑著眉，惱怒地看著葉暢，方才向玉真提出這個請求，可是她人生中的第壹回！可是這個讓她看得順眼的小郎君，偏偏不懂她的好意，就這樣拒絕了！
　　她聽得懂“夕陽無限好”，可是這般年紀，終究不懂男人為何會不願意入宮當內監大鐺。而且身為李唐宗室，雖然她的經歷讓她更為內向羞澀，卻並不意味著她身上沒有李家女兒的刁蠻任性。
　　對葉暢的好感方才有多深，那麽現在她對葉暢的怒意就有多大。
　　“貧道倦了，準備回去……妳們也各自散了吧。”玉真公主覺得今日興盡，便吩咐道。
　　說是如此說，眾人當然是要等她先走的。覃勤壽見公主壹行起身，滿臉都是笑地側過臉，正要與葉暢說話，突然間看到壹個小小身影無聲無息靠了過來。
　　竟然是那位小公主二十九娘，不知何時悄悄接近過來。不待覃勤壽向葉暢使眼色，這小公主就擡腿，壹個標準的踢球動作。
　　只不過她踢的卻不是足球，而是小球……而且是葉暢的小球。
　　沒有絲毫準備的葉暢，捂著襠部，眼珠突起，腰彎成了蝦米。覃勤壽臉上的笑變成了驚悚，他也伸手捂住了自己要害，同時噝噝地吸著冷氣。
　　小蟲娘的舉動，完全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在皇宮之中，她可是壹個從來循規蹈規不敢有任何出頭舉動的，存在感極弱，今天還是葉暢的鼓勵，讓她敢於同陌生人說話，敢於踢球，還有……敢於踢了葉暢的小球。
　　“妳……妳……做什麽？”
　　葉暢終於說出話完，看著怒氣沖沖意猶未盡的蟲娘，他嘶聲問道。
　　“讓妳入宮。”蟲娘兇巴巴的說。
　　只不過她壹貫老實，就算是把眉毛鼻子擠在壹塊兒想要露出兇巴巴的模樣，看上去卻還只是象是做個鬼臉兒。葉暢如果不是蛋疼得緊，當真生不起氣來，但現在……他已經意識到，眼前這看上去嫻靜可憐的小道姑，卻不是善茬！
　　“蟲娘，過來！”
　　那邊的玉真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到這壹幕，只不過這個時候，她的聲音不早不晚，正好傳到了。
　　蟲娘恨恨地看著葉暢，轉身向著玉真走回去，但走了幾步，她又回頭，看了葉暢壹眼。那目光分明在說，此事尚未完，她會想方設法，將葉暢弄進宮中去的。
　　葉暢覺得自己又是飛來橫禍，什麽事情都沒做，不過就是對著小姑娘笑了兩下，如何會惹來這種麻煩？彎著腰的他能站住就不住了，只能目送著芳塵遠去，回過頭來，便是覃勤壽充滿同情的目光。
　　“葉郎君……這個，這個，仆聽聞宮中有快刀手，專門切那活兒，讓人少受罪的……若是葉郎君那活兒碎了，仆這就去為葉郎君請來快刀手……”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