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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聖者晨雷

歷史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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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棋盤內外誰棋手

盛唐夜唱 by 聖者晨雷

2018-7-25 15:11

  李霅被關在後船的甲板之下,壹個原本是堆放船上雜物的艙裏。
  因為不是充作客艙,所以這艙沒有窗子,半密封狀態下,又處於船甲板之下,故此潮濕而沈悶。不過在經歷過壹番生死之後,李霅累得幾乎虛脫,還是躺在臨時拼起的兩塊木板上睡得極香。
  直到被餓醒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長安城中的翩翩佳公子,而是死裏逃生卻又淪為階下囚的可憐人。
  想到自己的經歷,他情不自禁嗚嗚哭了起來。
  哭聲壹起,門被推開,壹張普通的臉出現在他視線裏,李霅識得這張臉,就是指揮著人把他帶到葉暢面前的家夥。
  “呵呵。”
  見他只是在哭,沒有別的事情,卞平笑了兩聲,便又將頭縮了回去,門也隨之砰的壹聲再度關上。
  “怎麽了?”與他壹起看守的衛兵問道。
  “是那小子在哭,聽說他在長安可是大官,少卿……比咱們主公的官還要大得多啊,沒有想到就是這樣的貨色!”
  “拿他與咱們主公比,卞兄,妳這話可是說岔了!”
  “對,對,我說岔了,該掌嘴,掌嘴,哈哈!”
  卞平真的輕輕扇了壹下自己的臉,那個衛兵笑了起來,嘖了壹聲,也不知是為李霅還是為了卞平這副德性。
  “妳覺得咱們主公會如何處置這廝?”那個衛兵過了會兒又問道。
  “如何處置?自然是看他自己了,以他所作所為,咱們主公殺他十遍誅他全家都不為過,但咱們主公向來仁慈,只要他……”
  後面說的話,李霅聽得有些不真切了,他心中壹動,止住抽泣,把耳朵貼在了門板上,想知道這個卞平會說什麽。但是對方似乎已經說完了,只留下壹串斷斷續續的笑聲。
  李霅心中便又惴惴不安起來,若說開始哭泣乃是為了自己的遭遇,現在擔心則是為了自己的未來。
  雖然現在擺脫了刺客,可是落入葉暢的手中,似乎比被刺客抓著好不到哪兒去,唯壹的區別就是速死與緩死罷了。
  難道說自己只有死路壹條麽?
  他正琢磨間,突然間門又被推開,因為他貼在門上,險些被門撞翻了壹個跟頭。他擡頭再看時,便看到葉暢面色和緩地出現在他面前。
  “葉……葉……葉司馬,饒命,饒命啊,我不過是壹個靠著父蔭的小人物,葉司馬饒我!”
  “我能饒妳,只怕別的饒不過妳。李霅,妳說若此時我將妳往岸上壹放,妳能活幾日?”
  李霅猛然抖了壹下,眼中又流露出恐懼之色。
  “我是想殺妳,但我更不願意給別人背了這罪名。”葉暢說完之後,向著身後示意:“給他。”
  壹人側身入艙,將壹個食籃放在了李霅面前,食籃裏傳來撲鼻的香味,乃是飯菜的味道。李霅頓時覺得,自己腹中象是有只手要伸出來,迫不及待地要將食籃裏的食物全都抓進去。
  顧不得什麽形象禮儀,他打開食籃,裏面不過是壹些家常便飯罷了,他卻吃得極香。葉暢看著他狼吞虎咽,壹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在他噎著的時候,又讓人拿水來。
  用平生最短的時間將肚子填滿,李霅喘了口氣,然後跪拜在葉暢面前,深深伏下去:“只求饒命,願為葉司馬效力!”
  “妳能如何為我效力?”葉暢搖了搖頭,聲音仍是很溫和:“論文,我幕下已經有精通公文之儒生,論武,我身前有萬夫不當之勇士。妳有何能,可以為我效力?”
  “我……我……”
  李霅吶吶半晌,還真找不出自己哪兒能為葉暢效力的。
  “聽聞妳懷疑刺客來自太子?”晾了他壹會兒之後,葉暢又問道。
  李霅沒有多想,只是咬牙切齒:“刺客既不是葉司馬所遣,那……那就只有太子身邊之人所遣!”
  葉暢大感興趣,他對李亨也沒有什麽好感,事實上隨著韋堅的垮臺,他心中隱約覺得,自己與李亨只怕能以兩立。若是李亨繼承了李隆基的帝位,他唯壹的選擇就是遠遁。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急不可待地建立遼東基業,想要將嫂嫂、侄兒送至遼東去。
  “何以見得?”
  “太子自己是不涉此事的,但是那張垍卻是個極陰險之人!”李霅拼命絞盡腦汁,想要找到能讓自己活下去的東西。他雖是蠢,卻也有他的小聰明,猛然想起壹件事情來,便順口將張垍兜了出來。
  他記得葉暢與張垍結有仇隙,然後又想到,他之所以看葉暢不順眼,很大原因也是出在張垍身上。正是張垍在他面前曾經提過,說葉暢為人輕浮,不宜重用,然後他才在其父面前詆毀葉暢……
  至於張垍與葉暢不和的根源是什麽,在這個時候,他竟然也想了起來,似乎是在玉真長公主的聚會之上,葉暢掃了他的顏面!
  “張垍?”
  “對,對,就是張垍,此人最為陰詐,他表面上逢迎奉承聖人,實際上卻與韋堅、皇甫惟明等乃是壹黨,私下時常聚會,以為聖人寵信李林甫,非國家之福……他們挑唆著家父與李林甫鬥,還挑撥家父與葉司馬的關系。當初說葉司馬刻薄,便是他們說起!”
  這個時候,李霅是見根稻草也要緊緊抓住了,故此壹大堆的攻擊話語往張垍身上潑過去。他其實是個蠢人,但是瞎猛也有撞著死耗子的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說八道的話語,卻接近了真相!
  “他為何要如此?”葉暢並沒有被他的話所蒙騙。
  “壹是因為他自以為當為宰相,可是只是個侍郎,早就悄懷不滿;二來是因為……因為今上春秋已高,他想著當從龍功臣!”
  李霅此語倒不是胡說,不僅僅是張垍,包括他的父親李適之,都意識到李隆基年紀漸老,不可能永遠呆在帝位之上。無論是為自己,還是為子孫富貴計,都需要做長遠打算。但是李隆基老而不死,而且對權力抓得很緊,寧可將權力托付給李林甫這樣的權臣,也不願意將權力交與太子李亨,甚至對李亨明裏暗裏進行監視。提防猜忌之心,幾乎是不加掩飾,這令李適之等人甚為憂慮。
  葉暢此時又想起江梅對太子李亨的評價:頗類其父!
  當初李隆基可是結交了不少人物,故此先後兩次發動政變除韋後、太平公主時,手中都有親信可用。李亨若頗類其父,豈有不效仿的道理?
  但是李隆基對李亨的猜忌又遠勝李旦對李隆基的提防,那麽李亨就必須做出兩面來,壹面是孝順兒子、寬和太子,另壹面則是未來的英主。
  “妳可知太子手中有些什麽人物?”葉暢想明白這壹點,突然間覺得有些冷。
  “韋堅、王忠嗣、皇甫惟明……這些人都是太子手中之人啊!哦,還有張垍,他明裏與太子保持距離,實際上暗中與太子身邊的內監相勾結,太子不好與我父親說的話,都是由他轉達的!”
  葉暢猛然又想起,在灞橋送行之時,李霅曾經說過“待太子”什麽的,但被李適之及時喝止了。他提起此事,問道:“當時妳想說什麽?”
  李霅臉色變了變,有些遲疑起來。
  葉暢嘆了口氣:“妳莫非以為我是在替自己問話?我可是在替妳問!若不知道那邊究竟是什麽打算,我又如何判斷刺客是誰派出來的?”
  “我……我想說待太子得承大寶,妳們……通通要死……”李霅聲音低了下來。
  “哦?太子有什麽計劃不曾?”
  李霅又猶豫了會兒,然後小聲道:“原先是有壹個的,皇甫惟明與王忠嗣掌兵權,家父、韋堅為相,只要除去李林甫,便……便請聖人為上皇。”
  他說出這個計劃,葉暢長長籲了口氣。
  李隆基!
  葉暢幾乎可以肯定,這個計劃,並沒有完全瞞過李隆基,至少,李隆基憑借多年政治鬥爭養成的敏銳性,察覺了這個計劃可能存在。
  於是李隆基便利用李林甫,李林甫再利用葉暢、盧杞,將韋堅、皇甫惟明、王忠嗣等壹網打盡。這些人都是太子李亨勢力中堅,他們被解決掉,也就意味著李亨失去了威脅到李隆基的能力。
  至於李隆基為何不幹脆將李亨解廢掉……或許是因為他年紀老了,沒有當初的魄力了,也或許是三庶人案讓他有了壹絲後悔之心,因此下手沒有那麽狠了。
  原本葉暢以為所謂的太子壹黨只是李林甫臆猜中存在的東西,現在從李霅口中得到了這個小集團確實存在,而且有過活動。這麽看來,他壹直以為棋盤外下棋的人是李隆基、李林甫,其實是錯的,真正下棋的人,乃是李隆基與李亨這對父子,就是李林甫,也只是壹枚棋子,只不過這枚棋子,也在想著如何擺脫棋手。
  這便是政治。
  “這麽說來,刺殺妳而試圖嫁禍於我之人,倒真有可能是他們派來的了……張垍有不小嫌疑。”葉暢沈吟了許久,然後笑了起來:“若是我留妳壹條性命……妳是否願意聽我之令?”
  “願,願!生我者父母,活我者葉公,若能得活命,我願意為葉公效力!”
  旁邊的卞平輕輕嘖了壹聲,不愧是宰相公子、朝廷高官,奉承起人來果然是職業級別,自己算是好這壹手的,可也只敢稱葉暢為主公,而不敢稱為“葉公”。才二十出頭,便被人稱為“葉公”……
  就在葉暢審訊李霅之時,上陽宮中已經亂得不成樣子。
  壹個個太監、宮女都是膽戰心驚,幾個管事的太監、女官,完全沒有往日裏的跋扈,都是面如土色。
  “還沒有尋著麽?”壹個女官問道。
  “沒有,禦溝裏、池塘裏,到處都尋遍了……娘娘真的、真的……”
  “這可如何是好,才來兩日,就鬧出這樣壹遭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該如何向聖人交待?我們在這上陽宮中,已經不是幸之人,若是聖人再怪罪,除了壹死,妳我還能如何自處?”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始終得不出壹個結論。爭了好壹會兒,眾人累了,開始又壹輪的沈默。
  這時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壹個軍士闖了進來,他神情有些不自然,身上還水淋淋的:“在通往谷水的禦溝水門鐵欄那兒,發現了這個!”
  他手中抓著壹條絲絳,卻是從梅妃身上掛下來的。卞平當時弄出的通道較小,又在水中,梅妃屏息鉆出去的時候,將身上的絲絳扯了下來!
  “這是不是娘娘身上的東西?”眾人目光全都投向跪在壹旁的壹個宮娥。
  這是梅妃的隨身宮娥雪枝,她既是貼身服侍梅妃,自是認識梅妃身邊的東西。她仔細分辨了會兒,然後大哭道:“是娘娘的……娘娘在哪兒?”
  那軍士略壹猶豫,又說道:“鐵欄最下,發現了壹個不大的出口。”
  “什麽!”
  原本還坐著的太監、女官頓時齊齊站了起來,壹個個臉色大變。
  “妳是說,那出口壹人可以鉆得出去?”壹個太監尖銳地問道。
  那軍士看了看雪枝:“只要不太胖,便可鉆過去……”
  “娘娘難道……”眾人面色都是大變,莫非梅妃逃出去了?
  梅妃被打入冷宮,名義上乃是上陽宮之主,但他們這些宮女太監還負有監視之責,若是讓梅妃逃脫出去落入民間,他們這些人,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那封奏折呢?”良久之後,有人道。
  “正是,娘娘給聖人的遺折,雪枝,妳將其拿出來!”
  “我們如何能看娘娘的奏折?”雪枝顫聲道。
  “都什麽時候了,妳要命的話,就把遺折交出來!”壹個太監走過去,兇狠地呵斥。
  他們已經稱那奏折為“遺折”,而且沒有人提出異議,便是這些內官、女官達成了某種默契。
  雪枝哪裏抗得過他們,只能交出奏折,這其實是壹封信,乃是在梅妃榻上找到的,也不知是梅妃何時所書。信並未密封,壹個太監將之拆了,眾人不管識字不識字便都湊上來看。
  卻是壹封遺書,只說自己獲罪於天,不能再見聖人,心中悲苦,無意殘生,唯有自盡。遺書末了,還請李隆基念在數載恩情的份上,將她的隨侍宮女放出宮去,許配良家子弟。
  得了這封信,眾人算是松了口氣。
  “娘娘性子剛烈!”有人嗚咽著道。
  “是極,聖人必然為之傷心……不過咱們上陽宮年久失修,連水門鐵欄都銹爛壞了,也須向聖人請罪。”
  那個來報的兵士臉色有些異樣,剛想說鐵欄不大像是銹爛,卻更像是有人鋸開,但才壹開口,便是十余雙狠辣的眼睛瞪著他。
  他也唯有多壹事不如少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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