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班超投筆庸吏譏

　　屋內俱靜。
　　葉暢盯著那個小官，嘴角微微向上彎了壹下。
　　他的“襄平守捉”之職，乃是楊釗為他活動來的，當初授職時，其實是繞過了兵部正堂。那個時候的兵部尚書是李適之，若是真給李適之看到這個任命，無論如何也不會得過。
　　正是因為繞過了兵部正堂，所以朝廷裏有點見識的官員，都不太把這襄平守捉使當回事，這是李隆基私意，大夥也不願意來拂李隆基意願。
　　可現在，兵部竟然派人來催他去述職，並且是在他才到家還沒有幾個時辰的情況下。
　　催述職倒還罷了，還帶了幾十名兵士，顯然，若是他拒絕，就要緝拿了。
　　善直瞪著那個小官，在遼東，他陣斬的敵將便超過五個，小兵更是不知多少，這個小官在他眼中，就是壹刀擊殺的貨色。不過葉暢沒有說話，他與護衛壹般，便都沒有動手。
　　在長安城中殺官，畢竟不好。
　　“倒是有必要去兵部述職了。”葉暢微笑著道。
　　“十壹郎……”覃勤壽擔憂地道。
　　“無妨，我自有打算。”葉暢起身：“三哥，妳跟我來，葉鋒，妳好生守著這裏，莫讓閑雜人等再入內了。”
　　只帶了善直壹人，他便昂然而出，隨著那小官離開。
　　他被帶出門時，遠遠的，李霅看到這壹幕，情不自禁冷笑了起來。
　　他父親任兵部正堂的時間很久，在兵部豈會沒有自己的親信，而且，現在兵部尚書雖然空著，可是管事的侍郎正是張垍。
　　要給葉暢找些麻煩，豈不是輕松至極的事情！
　　到了兵部之後，葉暢被帶到壹間小屋之中，然後扔在那兒無人過問了。葉暢也不急，坐在那裏自與善直閑聊。待到傍晚時分，才又有壹個著淺綠色官服的官員過來。
　　“妳就是襄平守捉葉暢？”那官員壹見葉暢就厲聲喝問道：“妳未得宣召，擅離職守，該當何罪！”
　　“嗯？”葉暢打量了他壹眼：“不知足下是何人，能來向我喝問？”
　　“妳管我是誰！”那官員頓時大惱：“這裏是兵部，妳……”
　　“看妳服飾，也不過是七品，我乃六品，這便是兵部，也沒有壹個阿貓阿狗都可以喝問我的道理。”葉暢冷冷地道：“少扯著虎皮當大旗，若是尚書、侍郎問我，或者左右司諸司郎中來問，我都會答，妳是什麽東西，也敢在我面前喝問？”
　　他這番話說出來，那官員氣得渾身發抖，但壹時間卻真不好說什麽。
　　“反了，反了……”
　　他只能如此，就在這時，他身後走進來壹人，正是李霅。
　　李霅壹直在外邊聽著，此時覺得不對，知道自己不出來不行了。他面沈如水，壹進來便道：“我來兵部辦事，不意聽得有人大聲喧嘩咆哮，還道兵部裏有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原來是妳，葉暢然！”
　　他乃衛尉少卿，從四品上的官職，他壹站出來，那綠服小官便又精神起來：“李少卿說的是，此人跋扈囂張，目中無人，實是狂悖！”
　　“果然是李少卿啊。”葉暢看著李霅，微笑起來：“沒有想到我前腳回長安，後腳李少卿便知道了。”
　　李霅雖是有心算計葉暢，此時也自覺事情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但也知道，不能承認自己窺探了葉暢行跡。他嘴角下彎：“本少卿來此，自有公幹，見妳在此跋扈，念在相識壹場的份上，特來看看……葉暢然，妳攀上高枝之後，便有些得意忘形了，朝廷律令法制，如今都不放在妳的眼中！”
　　“何出此言？”葉暢似笑非笑。
　　“妳這廝，未得兵部宣調，便擅離職守，這是大罪！”那小官在旁又道。
　　“大人說話，犬豕且壹邊去。”葉暢輕蔑地看了這個昏聵的小官壹眼，這人連起碼的眼色都沒有，實在令人作嘔。他轉向李霅：“莫非沒有人告誡李少卿，切勿輕舉妄動？”
　　李霅楞了壹下，頓時想起，就在上午見到葉暢之前，張垍還曾對他說過，這段時間裏要小心，休要給父親惹禍。他父親在家中，也曾再三告誡，如今不比過去，行事要收斂。
　　他將父親去相的責任全歸綹於葉暢，加之雙方壹向不睦，見到葉暢之後，他便忘了這些告誡！
　　“妳此言何意？”
　　“嘖嘖，看來是有人提醒過妳，妳卻不自知了。”葉暢冷笑：“蠢材，妳知道韋堅為何敗得那麽快麽，因為他生了壹個蠢兒，李公生了妳這個蠢兒，竟然不在韋堅之子之下！”
　　李霅聽了大怒，喝令道：“來人，給我打，打！”
　　他身後頓時湧進壹群人來，葉暢也不客氣，向善直使了個眼色，善直上前便將那些人擋住，屋內狹小，人多根本施展不開，而葉暢乘機上前，揪住李霅衣裳，揮手便是壹拳。
　　“蠢兒，今日替李公教乖妳！”
　　李霅在京城之中養尊處優，雖然也曾經身手敏捷過，可現在就差得太遠。被葉暢揪住還待反擊，卻吃了壹拳，正中左眼，頓時面前無數金星飛舞，耳畔開了水陸道場。
　　他嗷叫了壹聲：“好打！”
　　葉暢第二拳便又捶了出去，這回擊中右眼，打得李霅頭壹仰，眼前的金星多了壹倍，而那水陸道場也變成了三千個女娘。
　　善直力大，他擋著，李霅的隨從便近不得身，葉暢乘機讓李霅飽嘗了老拳。這邊亂成壹團鬧哄哄的，那邊終於傳來急切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大叫：“住手，住手，尚書到了，都住手！”
　　卻是張垍聞訊而來。
　　張垍心中真是又驚又怒，沒有想到，兵部衙門裏竟然出現了這等事情。他是剛剛才得的消息，李霅將葉暢弄來了，他便情知不好，原本只想遣人來解決此事，卻又聽說這邊打了起來！
　　“怎麽回事？”
　　眾人紛紛退開之後，他進得門來，壹看葉暢安然無恙，心中總算稍安：葉暢無事，那事情就尚有挽回的余地，如果葉暢在這裏出了什麽事情，李林甫壹黨借機生事，莫說李霅，就是李霅他老父李適之，只怕也要受此牽連！
　　“張侍郎，張侍郎！”李霅捂著眼睛大叫，他眼前壹片模糊，頂著兩個青紫的眼圈望向張垍，那模樣當真是淒慘。
　　“這是……呃？”原本見著葉暢無礙放下心的張垍吸了口氣，李霅算計葉暢，怎麽反倒弄得他自己挨打了？
　　“原來是張侍郎。”葉暢向張垍行了禮，不慌不忙地道：“這裏果然是兵部，我還以為這成了衛尉寺呢。”
　　“這個……葉暢，妳來兵部便罷了，為何在此動手打人？”張垍強壓制自己對葉暢的厭惡，沈聲說道。
　　“回稟張侍郎，我奉命來兵部述職，卻不知為何，這位衛尉寺少卿沖進來，還帶了這麽多人，要對我拳打腳踢。亂中他們自己打著了李少卿，卻與我沒有關系。”
　　他睜眼說瞎話，氣得李霅暴跳如雷：“分明是妳這廝打的，妳打的……”
　　葉暢冷冷壹笑：“說來好笑，我到兵部來打衛尉寺少卿，此事傳出去，誰會相信？不知道李相公相不相信，反正我可以肯定，李少師是不會相信的！”
　　前面壹個李相公是李林甫，後邊壹個李少師是李適之，葉暢言下之意很簡單，這事情到了李林甫手中，李林甫窮追之下，兵部少不得大麻煩，而牽連下去，李適之也會有大麻煩。若是李適之聰明，絕對不會承認此事。
　　“有何不相信的，這麽多人證，葉暢，妳休要以為有李林……”
　　“咳咳，住口！”張垍咳嗽了兩聲，厲聲喝止了李霅，若是真給李霅亂說下去，將李林甫拉進了場，麻煩可就大了。
　　李霅雖蠢，卻也知道張垍不會無的放矢，當下閉口，有些愕然地看著他。
　　“壹場誤會罷了……唔，葉暢，妳不在遼東自己職司上，跑回京做什麽，未得朝廷旨意私自進京，乃是重罪，妳不會不知吧？”
　　“怎麽是誤會，明明是他打我……”李霅壹腔悲憤，自己設陷阱陷葉暢，也將他拉入了陷阱，結果卻是自己被毆了，這還有天理麽，還有王法麽？
　　“正是進京述職。”葉暢道：“我在遼東傳播天子恩德仁心，宣揚大唐國勢武威，感化諸夷，收容漢人，遼東漢將縛夷人酋首來獻。”
　　他說話的時候笑吟吟的，這番話讓眾人都是壹楞，不待他們反應過來，葉暢壹指那個綠袍小官：“我立功於邊疆，此人卻讓我向他述職……張侍郎，莫非此人乃新上任的兵部尚書？”
　　他這話壹說，那個綠袍小官頓時慌了，求救似的看向李霅，卻看到李霅頂著兩黑眼圈悲憤地望著張垍，頓時意識到大事不妙。
　　“朝廷體制，哪有讓妳向這微末小吏述職的道理。”張垍瞪了那廝壹眼，向左右揮手：“將他趕出去，讓他自己請辭吧！”
　　“侍郎，侍郎……少卿，少卿！”
　　那小官連聲呼喚，卻被張垍的侍從架了出去。
　　“葉參軍，妳說遼東那邊獻來酋首？”打發走這礙眼的家夥，張垍沈聲向葉暢問道。
　　“人就在廣運潭邊，我已經托人稟報陛下。”葉暢盯著他，冷笑了壹聲：“結果這位衛尉寺少卿卻帶人至兵部欲殺我……我倒是奇怪了，我與他有何怨仇，他竟然要害我，莫非是他與那遼東蕃夷有勾連密謀，意欲不軌之事，怕事情敗露，欲殺我滅口？”
　　“啊？”那邊張垍和李霅都張大了嘴巴，雖然明知葉暢是胡說八道，他們也不禁為葉暢的大膽而驚駭。
　　這可是要興大獄的模樣！
　　想想韋堅、皇甫惟明等人的下場，張垍和李霅就覺得仿佛吞了壹只癩蛤蟆壹般難受。李霅再蠢，此時也知道不可胡說下去，他眼巴巴看著張垍，只等張垍為自己辯白。
　　張垍心裏已經開始把李霅罵上了。
　　“不至於此吧，李少卿只是來兵部公務，路過，路過……”張垍咳了壹聲勉強道。
　　“不可能，他若是路過，怎麽眼睛都被打腫了？”葉暢道。
　　那分明就是妳這廝動手打的！
　　李霅心中十分悲憤，但此刻他總算是開了竅，現在哪裏還能在此事情上與葉暢糾纏，只能忍氣吞聲：“我是……是摔腫的……”
　　“啊呀，李少卿也太不小心了，妳這般大的人，如何能孩童壹般摔著？衛尉寺少卿乃是朝廷重臣，妳這般總是不小心，這次只是摔著自己，下回沒準就連帶著摔著張侍郎或者李少師了。”葉暢冷笑道。
　　“是，是，我以後定然多加小心……”
　　無怪乎張垍和李霅這般模樣，莫說是他們，事實上數年之後，楊國忠最終扳倒李林甫，便是因為栽了壹個勾結胡人試圖謀反的罪名。此時李適之已失寵，李林甫又虎視眈眈，葉暢真要死咬壹口，說是李霅與遼東胡人勾結，李林甫哪裏會放過這機會。哪怕不能真正給李適之父子定罪，也要借此剝下他們壹層皮來！
　　見葉暢似乎有意放過此事，張垍稍稍松了口氣：“葉參軍所言若是實，那確實是大功……只是不知詳情如何？”
　　“積利州壹州之地，民眾六萬，盡歸大唐矣。”葉暢道。
　　“壹州之地！”張垍和李霅面面相覷，他們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但是以他二人對葉暢的了解，哪怕這廝話裏摻了假，他也能將假的做得和真的壹般！
　　若真如此，葉暢有此大功，兵部卻為難他，便是張垍也少不得吃上李隆基的數落。
　　“此事妳已經陳報陛下了？”張垍咽了口口水問道。
　　“自然，不報如何能行，軍國大事，我壹介小官，豈可擅專？”葉暢笑著道：“故此，我特意自遼東返回長安，壹來是陳報此事，二來也是方便聆取聖訓，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妳……妳這是擅起邊事！”旁邊的李霅終於又有些忍不住了。
　　“白癡，怎麽叫擅起，我是奉命前往，不僅僅是陛下聖命，還有長安城中數百位貴家女郎之命！”葉暢又罵了他壹句：“妳道我收買夷人的錢哪兒來的，可是京中貴主、勛戚家湊的份子，說起來，張侍郎家中，也出了壹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