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從來反復是蠻夷

　　出現在高力士面前的這人，臉色略有些蒼白，壹雙眼睛裏閃動著貪欲與野心，臉上則掛著諂媚的笑。
　　安祿山別的本領沒有，看人的本領卻是極高的，瞧著這廝壹眼便能猜出他的心意。
　　“妳便是高尚？”
　　“某下百高尚高不危。”
　　“妳與高將軍是何幹系？”
　　“某與高將軍……”高尚擡眼看了安祿山壹下。
　　他手中有高力士的壹封薦信，憑著這封薦信，他相信，能在安祿山手下混上個清閑富庶的職位，這天下除了李林甫，還沒有誰敢不給高力士面子。就算是李林甫，真正要正面與高力士相抗衡，也會覺得吃力。
　　但他打量著看上去壹臉憨厚模樣的高力士面容後，突然間改變了心意。
　　面忠心奸外憨內猾……這等人物，難道說，真會是大唐的忠良邊將？
　　“某與高將軍並無幹系！”想到這裏，高尚拱手道：“倒是與大夫有關系。”
　　“啊？”安祿山楞住了，然後哈哈大笑：“這話說得好笑，老子是胡，妳乃漢人，老子姓安，妳姓高……妳不和高將軍有關系，怎麽與老子有關系？”
　　高尚拱手道：“某籍貫為營州，正是大夫治下，大夫便是某父母官，某便是大夫子民，如何沒有關系？某為人薦與高將軍，高將軍不能用某，轉薦於大夫，某自此便是大夫僚仆，自然與高將軍再無幹系了。”
　　他這番話說完，安祿山的狂笑頓時收住。
　　“妳這書生有些意思……妳真是營州人，在我面前如此說，不怕我說妳忘恩負義？”
　　“高不危寧當舉事而死，終不能咬草根，經求活耳。”高尚道：“某自幼貧寒，苦讀至今，卻懷才不遇，若大夫只為高將軍顏面，賜某衣食，豈是某所願也！”
　　“倒是個有誌氣的……不過，妳來得不是時候，某就要回長安了。”安祿山有些意興闌珊：“此次歸長安後，不知朝廷還是否以某為範陽、盧龍節度。這樣吧，要不我先給妳壹個官職，妳將就著做？”
　　“回長安……萬萬不可！”
　　高尚變色叫道，讓安祿山眼神凝結。
　　“大夫為虎，這範陽、盧龍便是山，虎嘯於山，百獸皆避。但大夫回長安，那就是虎落平陽，三兩只獵犬，便敢對將軍吠叫了！”
　　“此乃天子之意，某豈能拒之？”
　　“天子身邊，如今小人充斥，大夫赤膽忠心，於國有功，便是為了天子，也當愛惜自身。”高尚正色道，但接下來壹句，便是安祿山也嚇了壹跳：“契丹、奚人不穩，將軍當於此坐鎮也！”
　　“妳胡說什麽！”
　　“朝廷許諾和親，但公主遲遲不至，故此契丹、奚人心中暗藏反意。”高尚雙眼壹睜：“此事大夫豈有不知之理！”
　　安祿山真不知道。
　　他只知道奚人和契丹人畏於大唐之勢，幾乎是任他欺淩，他若是想要功勞，便去尋個奚人或者契丹人的小部落屠戮壹番。
　　但高尚的意思他明白了。
　　“此時契丹與奚人反了……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大夫希望他們何時反，他們便何時反。”高尚道。
　　“好好，妳且在範陽留下，待我回來之後，再授妳官職。來人，將高郎君引下去，好生招待，高郎君想要什麽，吃的穿的，金銀女子，要什麽就給他什麽！”
　　高尚被引下去之後，安祿山轉了轉，又連下了兩個命令，這才長舒了壹口氣。
　　這些漢人，果然狡猾啊……
　　範陽東北，原松漠都督府所轄地，如今盡是契丹人的地盤。
　　因為與漢人接觸久了的緣故，契丹人如今也不盡是遊牧，他們也有耕作、礦冶者，只不過數量極少。
　　“迪輦組裏可汗，那群唐人走了？”
　　騎著駿馬的阻午可汗迪輦組裏遙望著遠處離開的馬隊，聽得身後的話語，點了點頭：“走了！”
　　“漢人可惡，也就是妳要待他們這般親善！”
　　“漢人再可惡，也沒有走狗可惡，安祿山那只老肥狗……只要能給他找麻煩，我就願意去做！”
　　“可若是被他知曉……”
　　“難道說還會比現在的情形更糟嗎？他搶走我們的牲畜，征走我們的戰士，還屠戮我們的部族……可恨，可恨，大唐的可汗難道就不知道安祿山的惡行麽！”
　　“大唐的可汗也是個騙子，他分明說了要再賜壹位公主來和親，但是到現在除了賜名，什麽都沒有！李懷秀，呸，難道這個名字比起迪輦組裏更好聽麽？”
　　漢名為李懷秀的迪輦諸裏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壹眼：“不要說這個了，牙官那邊，有沒有什麽動靜？”
　　“牙官說了，凡是大汗的決定，他都會支持，不過這幾十年來，我們與奚人壹向共同進退，奚人離安祿山更近，與安祿山乃是世仇，如果大汗真要反唐，那麽壹定要與奚人結盟！另外，大唐國力強盛，不是我們可以力敵的，我們還必須要有盟友……”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戰爭起了，我就要揮師向東！這裏離大唐太近了，我要去遼東之地，去那夥漢人所說的地方……”
　　“遼東，那些漢人不是在那邊？”
　　“對，就是因為那些漢人在那邊，所以我才要去，我們雖然有人會耕作了，也有人會礦冶，但是還遠遠不夠，我們需要更多的漢人農夫和工匠！迪烈，妳記著，告訴牙官，我們契丹人想要強大起來，就必須要有更多的漢人農夫和工匠，讓他少殺壹些，多搶壹些！”
　　名義上為契丹八部的盟主，又被大唐封為松漠都督、崇順王，但迪輦組裏手中並沒有太大權力，他只能管控自己壹部罷了，便是對著八部發號施令，亦自有牙官代勞。
　　迪輦組裏所送的這隊人，正是善直與葉英壹行。
　　他們北上，與其說是行商，還不如說是打探消息，沈溪提供的只是地圖，而且是二十年前的地圖，如今情形變化很大，更重要的是，所經地方有什麽物產，卻是沒有記載。
　　沈溪視為至寶甚至供奉起來的地圖，實際上價值還不到他想象中的壹半。
　　“好，松漠這邊也來過了，此地契丹人還算客氣，連他們的可汗都親自出面見了我們。”葉英長長出了口氣，回視著背後：“倒是個好客之人，就不知道他所言有幾分是真了。”
　　善直卻是唉聲嘆氣，目光停在壹匹馬背的箱子上。
　　他們壹行北上，出發時共是二十人，帶著十匹馬的貨物，如今人反而多了，有四十余人，但出行時的二十人中，已經有五人只剩骨灰。這壹路的兇險，可想而知。這五人全都是葉暢從修武帶出來的子弟兵，他們的傷亡，讓善直在葉暢面前難有交待。
　　“善直師，此事並不怪妳，生死有命，既然選了此事，便得冒這等風險。”
　　經過漫長的旅程，四個月的跋涉，大小數十次的激戰，葉英有長足的進步，他嘆了壹聲，開解善直道。
　　“只是怕不好見五弟。”
　　“十壹郎不會埋怨妳的，他早有心理準備。”看了看左右，葉英低聲道：“來時十壹郎便問過我們，說此行兇險異常，若非自願，便不要去，他另外募尋人手。他也說了，此行之後，我們能回到都裏，便個個都可獨當壹面……不過是幾個月時間罷了，難道說葉挺他們在海上飄著，就沒有兇險麽？”
　　“妳說的是。”
　　“大丈夫生而在世，若是愚昧無知，還可蠅營狗茍，但是跟著十壹郎這麽久，我們哪個願意安分守己的過上壹世？”葉英又道：“十壹郎今後少不得封侯拜相，到那時我們這些葉家子弟，憑什麽受他提攜，莫非只靠著百年前是壹個祖先麽？”
　　“唔，妳說的是啊。”善直又應了聲。
　　他與葉暢結義，兩人是過命的交情，可是想要釋教在葉暢手中大昌，只靠著此前的交情卻是不夠的。
　　振作了精神，他們尋路而下，因為是回到了北上的正路，所以順利得多。北上花了壹個多月的路程，如今只是二十余天，便趕到了卑沙城。
　　“過了卑沙城就近了！”見此巍巍的大黑山，隨行葉家子弟喜道：“總算歸途順利，英叔，善直師，咱們在卑沙城休息兩日？”
　　回望了壹下駝隊，善直猶豫道：“不如早日回去，這裏畢竟是別人的地盤……”
　　“善直師說的是，免得夜長夢多，要休整回都裏休整便可。”葉英望著山脊上的城墻，心中有些嘀咕：“這城上情形，可與咱們北上時不大壹樣！”
　　北上之時，在這裏並沒有什麽麻煩，卑沙城這邊的高句麗人戒備得不嚴。但如今卻不然，山脊上的城墻上，偶爾便能看到有士兵轉悠，入城的山道，更是幾處哨崗，城門也緊鎖，看上去，就像是在戰時壹般。
　　“妳們是什麽人！”
　　有人喝問起來，向導上前行禮道：“我們是大唐去渤海國收貨的客商，如今回來，這邊有我們的關文……”
　　壹聽乃是大唐之人，那些衛兵相互便交換了壹下眼色，然後圍了上來，手中兵刃指著眾人。葉英原本就覺得不對，此時更是心中壹凜：此間果然有問題！
　　“果然是從都裏來的！”
　　看過關文之後，那些衛兵幹脆將葉英都圍住，善直看了葉英壹眼，見葉英搖頭，便未動手。
　　“都是些什麽東西？”
　　壹個軍官用生硬的漢話說道，擡起下巴向著馬隊示意。
　　卑沙城如今又被高句麗人掌控，故此軍官多用高句麗人，他們對唐人最為仇視，這個軍官的態度便是如此。
　　葉英壹行北上時是二十余匹馬，如今卻有五十余匹，這其中大多數都是與各種馬賊山寇廝殺中奪來的。五十余匹馬身上都有行李，裝著不少物品，那軍官示意之下，葉英便令人將行囊解開給那軍官相看。
　　壹些皮貨、山貨，這些東西在中原值大錢，但在遼東也就是那個樣，因此那軍官起初不為意。可當看到其中有二十余匹馬上的行囊裝的是些石頭時，那軍官顏色微變：“這些是什麽？”
　　“啟稟軍爺，這些是貨物。”向導恭敬地行禮。
　　“拿這些石頭當貨物？是妳傻了還是我傻了！”軍官咆哮了壹聲：“這些人定然是奸細，抓起來！”
　　“且慢，且慢。”葉英壹聽得他的喝語，只能上前道：“將軍，中原的道士們喜好煉丹，他們說可以用奇特的石頭煉出長生不老的丹藥，所以我特意搜尋這些石頭與他們。”
　　那軍官聽得葉英稱他為“將軍”，心中便是微喜，他不過是個微末大的城門官，哪裏是什麽將軍了。待聽葉英說那是道士們煉丹的材料，臉色雖然仍是陰沈得可怕，卻終於沒有催促士兵將眾人捉起。
　　“妳們這些漢人，就愛做這等詭譎之事。”他點評了壹句：“都給我扔下來！”
　　“將軍，將軍，我們此次北上收貨，沒有收到什麽好東西，就仗著這些石頭能賣得上價呢。”葉英笑嘻嘻地湊上去，又指了指最後馬上的陶缽：“折損了不少人，骨灰都帶回來了，這些人家中的妻兒老小，也要靠著這些石頭……”
　　他壹邊說，壹邊側過身，擋住眾人的視線，將壹個小布包塞在了那個軍官的手中。那軍官接過布包，臉色頓時變了，方才表露出的對漢人的厭惡頓時不見：“原來如此，情有可原，情有可原……雖是如此，還是需要搜察壹番，妳們這般曉事理的唐人，很少有啊，哈哈……”
　　那些士兵們開始翻騰眾人的行李，將某些他們看中的東西塞入懷中拿走，對此葉英等人也只能幹看著。葉英見那軍官收了賄，神情明顯和氣了許多，便又低聲道：“將軍，此前某也行過此處，不曾見這般模樣……這是為何啊？”
　　“這個，沒有什麽事情，就是怕有奸細。”那軍官打了個哈哈，然後又瞪起了眼：“妳問這麽多做甚，莫非真想當奸細？”
　　“哪兒的話，我們這些人，都是善良之人，最最老實不過，哪裏會去當什麽奸細！”葉英笑道：“只是這條商路，幹系到大夥生計，故此某才相詢……”
　　他嘴中如此應付，心裏卻是壹沈，壹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這些高句麗人……定然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