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五陵少年好鬥雞

　　老寧家鋪子，只是做保寧坊中鄰裏生意的，兼顧壹下附近的幾家客棧，因此只有壹進的門面，葉暢與善直進去時，裏面已經坐了不少人，待那幾個歸化胡人進來後，更是擠得滿滿當當的。
　　此時又是盛夏，原本空氣就甚為燥熱，長安城壹年中夏天最難過，連皇宮中的李三郎，都熱得受不了，年年帶著宮中美人去避暑。這小小的鋪子裏陡然擠進這麽多人，頓時散發出壹股難聞的味道。
　　而歸化胡人挑釁的目光，讓人更可以感覺到不安定的氣氛在流動。
　　“先別理他們，吃完咱們就走，街坊裏可是有武侯的，他們敢鬧事，自有京兆府尹收拾。”
　　葉暢低聲說了壹句，善直哼了聲，打架他才不怕。
　　不過葉暢心中明白，長安這麽大的城市，街巷裏發生鬥毆，等負責緝拿嫌疑的武侯趕到時，基本就已經散場了。他正琢磨著是不是要先避壹避，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壹陣嘈雜，緊接著，壹個光著膀子的大漢，領著壹群人又走了過來。
　　這些人大聲喧鬧，頓時將眾人的註意都轉了過去，為首的大漢，左胳膊上刺著“生不懼京兆尹”，右胳膊上刺著“死不畏閻羅王”，壹身腱肉到處都有刺青。他的嗓門最大，行走之間旁若無人，壹個稍擋了些他去路的行人，便被他伸手撥到壹邊去，看模樣，就是長安城中遊俠無賴之流。
　　“今日大獲全勝，親仁坊的那群軟腳蝦，這次受得教訓了！”
　　“五哥的冠軍將軍就是厲害，殺得馬老三的九州大元帥屁滾尿流，若不是馬老三出手得早，只怕冠軍將軍要將九州大元帥啄死！”
　　“那馬老三當真是個沒擔當的，上回俺的火翅兒被啄死，俺可是壹聲不吭，回家就燉了湯！”
　　聽得他們這般說話，葉暢註意到，走最前的那光膀子大漢手中，正捧著壹只沒有幾根毛的雞。那雞身上和喙上，還有斑斑的血跡，壹雙眼睛倒是極為警惕地四處張望。
　　長安此時鬥雞之風仍盛，賈昌小兒，目不識丁，只因善養鬥雞，便得李隆基信重，出入宮闈百無禁忌，其父親隨李隆基巡遊死於外地，靈柩所過之處，地方官爭相挽繩致哀。所謂“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這樣的傳奇經歷，讓坊市之間的少年人個個心生向往。
　　被稱為五哥的無賴蕭白朗便是這般人物，他領著夥兄弟，剛剛才勝了對手，此時正值興奮，意氣飛揚之間，不免睥睨世間英雄：“馬老三算什麽玩意兒，若與我時運，必飛騰而起，不遜賈昌小兒！”
　　他只顧著說話，正經過那夥胡人身邊，手中略松了松，那鬥雞便飛騰脫手。葉暢心中微動，暗道自己運氣不錯，立刻起身道：“抓雞！”
　　雞原本是沖著他這邊飛來的，雖然是鬥雞，可也懼生人，特別是被他壹嗓子吼得，那雞頓時咯咯叫著撲扇翅膀，直接就飛到另壹端去了。
　　另壹端，正是那些胡人。他們也楞住了，然後那五哥蕭白朗就已經撲了過來：“快幫我抓雞！”
　　眾無賴擁了上去，他們原本恣意慣了，而此地乃是堂堂大唐之都長安，各方胡人，無論歸化與否，到了這裏可都得縮起尾巴作人，而不是象後世壹般，便是壹個昆侖奴新羅婢也敢趾高氣揚。因此，他們對這些胡人毫無畏懼，直接沖過去，將他們的桌子都掀翻，人也撞倒了。
　　那些胡人雖是歸化胡，身上野性終究沒有脫去，頓時不幹，跳起來便欲生事。蕭白朗此時抓住了雞，正小心翼翼看著這雞有沒有受傷，壹時間沒有理睬這些胡人。胡人中有壹個心中惱怒，拔刀揮過，雞頭飛起，雞血沖了蕭白朗壹頭臉。
　　“冠軍將軍被殺了！”
　　“該死！這雞至少值當百十貫錢！”
　　“五哥還要靠著這雞扳本呢！”眾無賴看到這壹幕，頓時呆住了。
　　此時長安城中，壹只好的鬥雞，可值壹戶中等人家全部家當。蕭白朗磬其所有，這才弄到這壹只雞，還指望著它能賺若大家當出來，甚至能博壹個封妻蔭子，卻不曾想，被這胡人揮刀便砍了腦袋。
　　“冠軍侯！”楞住了的蕭白朗大約停了兩個呼吸的時間，這才反應過來，大叫了壹聲。
　　他那鬥雞原本取名是冠軍將軍，但此次勝過九州大元帥，自覺該換個更響亮的名字，他心裏也醞釀了許久，便是這冠軍侯。只不過還沒有正式改名，雞便已經身首兩處，這可以說是斷了他長久以來的夢想！
　　他的眼睛頓時就瞪得溜圓，目光如狼，盯著那個揮刀的胡人。
　　“五哥，揍那賤胡！”無賴們都是無事生非的性子，更何況現在受了別人欺負，壹個個開始起哄。
　　“賊胡，此處乃是寧家湯餅鋪子，我不欲壞了老寧家的生意，妳與我出來。”蕭白朗向後退了幾步，慢慢退出了鋪子：“敢殺我的冠軍侯，就得有不要性命的覺悟。”
　　他走出去之後，突然間手壹抖，那只無頭的雞屍被拋出來，正好砸在揮刀的那個胡人臉上，然後他的手伸出後腰處，再抽出來時，便是壹柄明晃晃的匕首了。
　　他退出後，其余無賴也都退出了寧家湯餅鋪子，胡人此時也顧不得葉暢，他們都拔出了腰刀，相互正使著眼色。
　　胡人數量三，無賴數量八。胡人手中有腰刀，無賴只有匕首，還有幾個連匕首都沒有，幹脆拎了馬紮胡床，準備充當武器。
　　眼見雙方壹觸即發之際，外邊突然又傳來壹聲喝：“蕭老五，妳想做什麽？”
　　卻是幾個巡街的武侯鋪兵丁走了過來，他們隸屬於京兆尹，常年在這附近轉悠，自然認識這保寧坊的壹霸蕭五郎。
　　蕭白朗目光如狼，回瞪過去：“各位兄長，今日賤胡膽敢殺了我的鬥雞，明日便敢將胡麻切糕賣到十六萬文壹車……若是各位兄長不想著被街坊鄰居罵，就當沒看見。事後要某家去挨板子還是吃牢飯，都由著各位兄長！”
　　他放出這樣的狠話來，那武侯鋪的兵丁面面相覷：只有死仇，才會讓蕭白朗如此！
　　就在這時，壹個胡商模樣的人匆匆跑了過來，見著這邊情形，唉的壹聲叫，然後向著蕭白朗作揖道：“蕭五哥，蕭五哥，這些都是我的客人，沖撞了五哥，還請五哥見諒！”
　　“妳這奚奴，竟然有這般不知好歹的客人，連我們五哥的鬥雞也敢殺，妳是知道如今長安城中行情，那鬥雞少說值兩三百貫，妳壹聲見諒，便讓五哥去喝西北風？”
　　無賴中也有曉得事情的，今日若鬥起來，勝負且不說，單單事後武侯鋪的兵丁收拾殘局，少不得要去京兆尹挨板子。見這奚人胡商出面調停，那曉事情的便嚷了起來。
　　奚人胡商抹了抹額頭的汗水，苦笑道：“那是自然，不能讓五哥的冠軍將軍白白丟命……這樣，我這邊有金五錠，當值三百貫，便賠與五哥。另外，哪壹日五哥得空，我再在西市的摘星樓擺酒向五哥賠罪。”
　　摘星樓乃太宗時便在長安西市開的胡人酒肆，在那邊擺酒謝罪，當真是給足了面子。蕭白朗不是傻子，既然有臺階可下，又得了實惠，當下便道：“奚達洵，我便給妳這面子，不過妳的這群客人，咱們保寧坊是留不住了，讓他們乘著還未宵禁，立刻滾出保寧坊！”
　　“正是，外地賤胡跑到咱們保寧坊來欺負唐人，這如何使得！”
　　“趕出去，趕出去！”
　　那些胡人都是通大唐官話的，聽得這般呵斥，壹個個橫眉豎眼，明顯不服氣。但蕭白朗抱著胳膊冷笑道：“我蕭白朗自劍南道到長安城，能得這些兄弟們愛戴，靠的就是說壹是壹說二是二，奚達洵，妳自己看著辦。”
　　他說完之後，轉身便離開，那些無賴跟著他，壹邊走還壹邊向著那些胡人怒目而視。
　　這壹起沖突相當沒來由，那奚達洵問明白沖突緣由，便來尋原本坐在老寧家鋪子裏的葉暢、善直，卻發覺這二人早就不知去到何處了。
　　“奚達洵，那個唐狗，須得盯緊，若是他是來長安向皇帝告密，那麽節帥就要大禍臨頭了！”胡人中壹個低聲用胡語道。
　　“噓，長安城中，通突厥語的不少，休要在這裏亂說。”奚達洵哼了壹聲，心中極是不快。這些人仗著是節帥親兵曳洛河，向來不將他這般人放在眼裏，行事也百無忌憚——放在邊關無所謂，可這裏是哪兒，這可是長安，大唐之都！
　　便是節帥自己，在這裏也得老老實實，不敢撒野。
　　“為何不看足熱鬧？”被葉暢拉走的善直有些不高興：“那些胡人，貧僧早就瞧著不順眼。”
　　“看戲無所謂，若是自己去演戲就麻煩了。”葉暢搖了搖頭：“兩邊可都不是善茬，不過這裏是長安，應當不會真正打起來。到時兩邊壹說事件原由，咱們只怕要被遷怒。”
　　“那只雞是妳故間趕過去的？”
　　“那是自然，我也瞧那些胡人不順眼，給他們找些麻煩呢。”葉暢哈哈笑道。
　　此時已經接近宵禁，二人不能出坊，因此就在保寧坊內閑逛。保寧坊乃是朱雀大街東第壹列的坊，在整個長安諸坊算是規模最小的，但其東西長亦有五百壹十四米，南百寬四百七十七米，兩人完全轉完，還得等壹些時間的。轉了半圈，他們正準備回客棧時，迎面看到十余個無賴蹲在街角，為首者正是那個蕭白朗。
　　“好象又有麻煩來了。”善直嘿嘿笑道。
　　葉暢揚了壹下眉，他方才做得隱蔽，原以為那些無賴不會註意到這細節，現在看來，他還當真是小瞧了這些無賴。
　　“小子，妳攪起事來便走，好壹個禍水東引之計啊。”蕭白朗打了個哈哈，站起身來，將口中含著的狗尾馬草莖吐在地上，壹步步向葉暢逼來。
　　葉暢撓了壹下頭，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更何況遇到的是流氓地痞，這個時候，靠嘴皮子是沒法解決問題了。
　　“說，小子，妳準備如何賠我的雞？”
　　“那雞可不是我殺的，當然，我知道這樣說妳是聽不進的。”葉暢笑著道：“不打壹架，怕是解決不了問題……別瞪我，打架我不行。”
　　“嗯？”
　　“但是和尚行，妳找和尚打吧，單挑他壹個挑妳們全部，群毆妳們全部群毆他壹人。”葉暢壹邊說壹邊向後退了幾步，很沒有義氣地將善直推了出來。
　　為何留著這個好吃和尚在身邊，不就是為了這種時刻麽。
　　善直也不著惱，合什便要向蕭白朗行禮。但還沒等他禮施完，壹個砂缽大的拳頭就飛到了他的面前，重重擊在他的右眼圈上，打得他向後踉蹌了幾步，壹屁股坐倒在地上。
　　“啊？”
　　葉暢頓時楞住了，這和尚不是少林武僧出身麽，不是武林高手麽，不是自稱等閑壹二十條大漢都近不得身麽？
　　葉暢楞住，善直捂眼，那些地痞們卻沒呆住。早有人從側邊繞過來，壹塊磚便砸在剛要起身的善直腦袋上，頓時又將和尚砸得倒回地上。
　　“武功再高，壹磚撂倒！”葉暢腦中飛出這樣的話語，身體終於做出行動：向前！
　　不是轉身逃走，而是向前！
　　在推出善直時，他以為善直是個高手，故此自己後退到安全之處。但現在發覺善直沒有想象中的厲害時，他的選擇不是逃跑，而是上前與善直並肩作戰！
　　事情是他惹出來的，他就必須善後！
　　那些無賴也不曾放過他，早有兩人向他包抄過來，只不過他不逃反進，讓這兩人撲了個空。他沖過去，掄起拳頭，就要解救善直，然後只覺得胸前壹震，蕭白朗已經撇下善直，給他當胸並是壹拳。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葉暢可都不是什麽善於打架的人物，因此這壹拳結結實實挨了下來，然後又是被壹腳踹中，人向壹邊倒去。
　　挨了這兩下攻擊，若不是葉暢身子骨還算結實，只怕就要翻倒在地爬不起來。
　　“和尚，被妳騙慘了！”葉暢悲憤地想，然後施展出絕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