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二章

　　成為貴族的準備
　　香月美夜
　　「戴爾克、麥納德，今天我帶來了父親大人奧伯?艾倫菲斯特要給妳們的兒童用魔導具。」
　　與哈特姆特大人結束面談後的隔天下午，麥西歐爾大人來到了孤兒院。當然他不是壹個人，身邊還有好幾名灰衣神官擔任的侍從以及貴族近侍。神殿長室派來的有法藍與莫妮卡，另外還有羅潔梅茵大人的近侍菲裏妮大人與達穆爾大人。羅潔梅茵大人與哈特姆特大人沒來，讓我心裏有些遺憾。
　　……哦哦，魔導具就放在那裏面嗎？
　　看見其中兩人搬著的大木箱，我正想往前踏步時，忽然有人從後面拉住我。轉頭壹看，戴莉雅正神色不安地抓住我的手臂。
　　「戴爾克……」
　　戴莉雅心底可能還是反對我成為貴族吧。但是，我已經與康拉德約好了。我要得到魔導具，成為能守護神殿的貴族。聽說戴莉雅永遠也不能離開孤兒院，就是為了保護我。既然如此，我也想守護戴莉雅的生活。
　　「他們在叫我了，我得過去。」
　　今天下午麥西歐爾大人曾派人來傳話，要受洗前的孩子們留在孤兒院內待命。所以雖然大人都去了工坊，但孩子們全留在食堂裏。我撥開戴莉雅的手，與三歲的麥納德還有葳瑪壹起走到孩子們前方。就算已向麥西歐爾大人道完寒暄，大家還是稍微站得遠遠的，緊緊盯著這邊瞧。還能聽見有人小聲說：「明明原本只是平民。」
　　「接下來要從中挑選魔導具。」
　　木箱被放在食堂裏的壹張桌子上，蓋子打了開來。麥納德由葳瑪抱著，探頭看向箱子裏頭。但我的身高看不到箱子裏面，於是我「嘿咻」地爬上椅子，伸長脖子往箱子裏看。
　　只見箱子裏有好幾個手環，以及由精致金屬與玻璃組成的筒狀魔導具，就跟孤兒院裏貴族孩子們持有的東西壹樣。蓋瑞克說過，沒有這個魔導具，就算身上流著貴族的血也無法成為貴族。而蓋瑞克就是與哈特姆特大人面談時，因為魔力量不夠被剔除掉而生氣的那個男孩。他現在也還在生氣。
　　032
　　「這個就是能讓人成為貴族的魔導具嗎？」
　　「……正確地說，是用來儲存滿溢魔力的魔導具。由於小孩子還無法完美操控魔力，為了確保性命安全無虞，會以手環上的魔石吸走體內過多的魔力，就能轉移到這邊的空魔石當中。」
　　開口回答的，是麥西歐爾大人的近侍卡濟米爾大人。他有著淡橙色的頭發，棕色的眼睛眼尾下垂。預計以後接任神官長壹職的他，說話語氣和氣質都跟哈特姆特大人很像，是相當親切和藹的貴族。可是，他講的話很難懂。
　　「那如果能完美操控魔力的話，沒有這個也能成為貴族嗎？那蓋瑞克沒有魔導具也能成為貴族啰？」
　　「這恐怕不可能。因為必須等到進入貴族院就讀，才會學習如何操控魔力。但若不以貴族身分受洗，便不可能就讀貴族院。此外在貴族院上課時，經常要使用染上自己魔力的魔石。不知如何操控魔力的孩子，很難為了上課而去除魔石裏的雜質魔力，備好僅只染上自己魔力的魔石。」
　　……呃，總、總之我知道很難了。
　　因為與哈特姆特大人面談過後，蓋瑞克壹直對我冷嘲熱諷，所以我才想知道還有沒有其他辦法，但看來他是不可能成為貴族了。
　　「卡濟米爾，麻煩妳從中挑選適合戴爾克的魔導具。」
　　麥西歐爾大人的話聲讓我擡起頭來，只見麥納德手裏已經拿著壹個手環了。另壹名近侍只有壹只手戴著手套，正目不轉睛地在觀察手環。定睛壹瞧，卡濟米爾大人也只有單手戴著手套。「這是為了不被我的魔力影響。」卡濟米爾大人輕揮戴著手套的手。
　　「魔導具之間還有差異嗎？」
　　「相容性會不壹樣。每個人生來魔力都有其適性，若與魔導具互相排斥，那魔力就會往外流出，無法順利地從手環流往魔導具裏的空魔石……請妳用力握緊手環，然後數到十。」
　　雖然整體聽不太懂，但要我數到十倒是聽懂了。「是！」我精神抖擻地回應後，照著他遞來的順序，每次都用力握緊手環上的魔石，然後從壹數到十。卡濟米爾大人只是眼神認真地壹直看著手環，但他到底在觀察什麽呢？
　　「貴族從還是小寶寶的時候就會使用這個魔導具吧？但感覺小寶寶很難抓緊手環，要儲存魔力會很辛苦吧。」
　　「不。壹般都是使用父母或親族準備的魔導具，所以很少會有排斥的情況發生。這次是因為這些魔導具乃由中央所贈。」
　　「……如果壹般父母或親族都會準備的話，為什麽蓋瑞克他們沒有魔導具呢？」
　　問完我等著答復，但卡濟米爾大人沒有回答。
　　「此次能夠挑選魔導具，純粹是特例。戴爾克與麥納德的所剩時間都不多吧？若想成為貴族，妳得花三年半的時間，就儲存到貴族孩童花十年時間所儲存的魔力；麥納德則要花六年半的時間。因此，這次才會拿來讓妳們挑選。」
　　……他們花十年做的事情，我要在三年半內完成嗎！？
　　驚嚇過度下，我對蓋瑞克他們的擔憂壹下子就被拋到腦後去。時間比我預期的還要短。我真的來得及完成嗎？
　　「若不能在受洗前儲存到同齡孩童的七成魔力，便無法為就讀貴族院做好準備。聽說羅潔梅茵大人願意為妳們準備魔石與回復藥水，但就算有回復藥水，儲存魔力壹事仍會對身體造成負擔。既然半點魔力都不能浪費，與魔導具能否相容便格外重要吧？妳們要感謝麥西歐爾大人的善心。」
　　「是，我由衷感謝麥西歐爾大人。」
　　不自覺間在孤兒院受到教導的話語便脫口而出。面對貴族絕對不能違抗。這在孤兒院是最重要的壹件事。
　　「與麥納德最能相容的魔導具就是這個了吧……卡濟米爾，戴爾克呢？」
　　聽見麥西歐爾大人的詢問，卡濟米爾大人看著排開來的幾個手環，回道：「雖然這實在罕見，但戴爾克似乎無論哪個魔導具都沒有問題。」聞言，麥西歐爾大人與貴族近侍們都吃驚又納悶地往我看來。
　　「他與任何壹個魔導具都能相容嗎？為什麽？」
　　「咦？呃……因為我是平民孤兒？與每個魔導具都能相容是不好的事情嗎？」
　　「不，並無問題。只是十分罕見。戴爾克，那妳使用這個魔導具吧。」
　　反正只要能得到魔導具，不管給我哪個都可以。「感謝麥西歐爾大人。」我恭敬道謝，收下了卡濟米爾大人所選的魔導具。
　　「接下來要進行魔力登記。不過，由於貴族都是出生後就會進行登記，所以我也不太清楚要怎麽做。卡濟米爾，該怎麽登記才好呢？妳不是有孩子了嗎？」
　　卡濟米爾大人笑著對麥西歐爾大人點點頭，接著教我如何對手環進行登記。
　　「只要握住手環壹段時間，魔石就會微微發亮，所以請在發亮前都緊握住這顆紅色魔石。登記完成後，就把手環戴在手上。不管是手腕還是上手臂都可以。貴族孩童大多會戴在手腕上，方便父母察看，但住在這裏的孩子似乎是戴在上手臂上居多。」
　　貝特朗他們曾說，因為在孤兒院要打掃和洗衣，還得去森林采集或去工坊幫忙，所以把手環戴在上手臂上比較方便工作，也不容易弄臟。於是我把手環也戴在上臂上。眨眼間，手環就自行縮小成了可以套住我手臂的大小。
　　麥納德也登記好了魔力，由別人幫他把手環套在上臂上。以後會由葳瑪或莉莉在更衣時替他察看。
　　「麥納德，太好了呢。」
　　「嗚嗚，葳瑪」
　　麥納德開始在貴族們面前有鬧起脾氣的跡象。這下糟了。因為每當有小孩子哭鬧，不知為何貴族大人也常跟著心情變差。
　　「麥西歐爾大人，在對各位有所失儀之前，能讓麥納德先行退下嗎？」
　　「嗯，沒關系。他應該是累了吧。」
　　麥西歐爾大人頷首同意後，莉莉便帶著麥納德回到底下的房間。緊接著，麥西歐爾大人往我看來。
　　「戴爾克，現在妳已經成功得到兒童用魔導具了。但是，之後還得通過與奧伯的面談，才能以貴族身分舉行洗禮儀式。若要在今年冬天受洗，那麽秋天會有與奧伯的面談。到時候會檢查妳受洗前的努力成果，以及平常的生活態度，也會確認妳對奧伯是否忠心。如果奧伯判定妳不值得由他擔任監護人，即刻就會收回兒童用魔導具。」
　　……麥西歐爾大人明明還是小孩子，卻懂得好多難懂的詞匯喔。
　　麥西歐爾大人講出了壹長串大人才會用的詞匯。我邊心想著「等壹下再偷偷問菲裏妮大人是什麽意思吧」，邊連連點頭。
　　「至於洗禮儀式與首次亮相的準備工作，菲裏妮他們會提供協助。到時候妳可以根據進度，考慮是否要與奧伯進行面談。父親大人還說如果準備時間真的不夠，妳可以延後壹年再舉行洗禮儀式。」
　　「呃……但洗禮儀式都要在七歲時參加吧？我明年就八歲了……」
　　「為了延長準備時間，屆時會對外宣稱戴爾克明年還是七歲。」
　　……明年還是七歲？這種事情辦得到嗎？真不愧是領主大人。
　　居然能讓人的年紀停止增加，奧伯真是太了不起了。我正想向奧伯獻上最高等級的感謝時，帶著憎恨的話聲突然從後方傳來：「平民孤兒怎麽可能成為貴族嘛。」是蓋瑞克的聲音。
　　「就算延後壹年舉行，平民孤兒還是平民孤兒。妳還是趁早死心吧。」
　　貝特朗等人與持有魔導具的孩子們都對蓋瑞克說的話表示贊同。麥西歐爾大人正要開口，卡濟米爾大人先是面帶微笑，同時往麥西歐爾大人前方邁了壹步。
　　「妳們可別說得事不關己。因為即便是貴族之子，若沒有親族來接走，奧伯也不願擔任監護人的話，同樣無法成為貴族。屆時，妳們所持有的兒童用魔導具將被判定為對孤兒院來說不必要之物，即刻遭到沒收，而妳們也將成為平凡的灰衣見習生。」
　　壹時間貴族的孩子們都壹臉茫然，仿佛沒聽懂他在說什麽。但緊接著，所有人不約而同變了臉色，按住自己的手環。
　　「那怎麽可以……！這是家人給我的魔導具。」
　　「收走魔導具也太蠻不講理了吧！」
　　「家人留給我的東西就只剩下這個而已了。」
　　……居然敢反駁卡濟米爾大人，果然大家都還是貴族大人呢。
　　在孤兒院，我們總會聽說壹些實際在神殿裏發生過的事情，然後被告誡道：「要是敢反駁貴族大人，就算被殺也不能有半句怨言。」即便向貴族大人傾訴我們孤兒有什麽苦衷或想法，也不可能改變他們的決定。
　　「當初只是判定這麽做有利於在未來增加貴族人數，才破例允許妳們把兒童用魔導具留在身上；但壹般在進入孤兒院時，孤兒的私人物品便會歸神殿長所有。而妳們的魔導具原是遭到肅清的罪犯所持有，所以本該由奧伯沒收。」
　　原來貴族孩子們那麽寶貝的魔導具，其實都是屬於奧伯的，不是他們自己的。而通常帶到孤兒院來的東西，不是成為孤兒院的公用物資，就是會被沒收。如果他們到時候無法成為貴族，那魔導具當然會被沒收。
　　……所以這就和我被送來孤兒院時，原本包在身上的布後來就成了公用的尿布或抹布是壹樣的情況吧。嗯。
　　但比起魔導具以後會受到怎樣的處置，我更擔心卡濟米爾大人會不會突然發火、貝特朗他們會不會受到處罰，還有我們會不會跟著遭殃。
　　我在旁邊看得提心吊膽，然而卡濟米爾大人沒有生氣，只是微微壹笑。
　　「若妳們不希望魔導具被沒收，那便接受奧伯的面談、成為貴族即可。如果能成為貴族，魔導具就能留下繼續使用。」
　　……居然遭到反駁也不生氣，果然卡濟米爾大人是好人。
　　我如釋重負。貴族的孩子們聽到「只要成為貴族就好」，也顯得松了口氣，不再出聲抗議。觀察過眾人的反應後，卡濟米爾大人才後退壹步，將麥西歐爾大人輕輕往前推。
　　「身為艾倫菲斯特的領主壹族，我也希望貴族的人數能越多越好。還請擁有魔導具的人要好好努力。今年的洗禮儀式與首次亮相，會由羅潔梅茵姐姐大人與她的近侍帶頭準備。菲裏妮、達穆爾，接下來就麻煩妳們了。」
　　把接下來的事情交給菲裏妮大人與達穆爾大人後，麥西歐爾大人便返回自己的房間。聽說他正忙於交接工作。
　　麥西歐爾大人壹行人離開後，大家就各自做起自己的事。有人去工坊幫忙，有人拿出歌牌，也有人開始練習飛蘇平琴。戴莉雅與康拉德則站在稍遠的地方，默默看著我這邊。大概是覺得不要來打擾我吧。
　　葳瑪也向貝特朗喚道：「妳不與戴爾克壹起聆聽達穆爾大人他們的說明嗎？」他卻回絕道：「中級貴族該為洗禮儀式與首次亮相做哪些準備，這我比下級貴族更清楚。」
　　「貝特朗已經是孤兒了，怎麽能這樣說話……」
　　「沒關系。」
　　我對他失禮的態度感到生氣，達穆爾大人卻是完全不以為意，還輕輕擺手。
　　「畢竟他從小即以貴族之子的身分長大，與各方面都有所匱乏的妳不同。況且若想趕在冬天之前受洗，妳的時間實在所剩不多。若不需要我們把時間花在他身上，坦白說這真是幫了大忙。」
　　「要我趕在冬天之前受洗嗎？為什麽？麥西歐爾大人不是說了，要壹年後再受洗也沒關系……」
　　明明領主大人說過可以讓我的年紀停止增加──我納悶地歪過頭。達穆爾大人用他那雙灰色眼睛認真地註視我。
　　「我個人認為，妳最好不要拖到壹年後再舉行洗禮儀式，而且要假定成機會就只有今年冬天這麽壹次。」
　　「這是什麽意思？」
　　「其他貴族大多認為，提供魔導具給孤兒根本沒有必要，太浪費了。所以這些魔導具是羅潔梅茵大人為妳們爭取來的，奧伯也只是同意了她的請求，願意分出壹些給孤兒院裏的孩子。但等到壹年之後羅潔梅茵大人離開，其他人說不定會伺機找碴，搶走已經提供給妳的魔導具。」
　　達穆爾大人輕嘆了口氣。他說屆時羅潔梅茵大人還留在神殿內的近侍，就只有身為下級貴族的自己與菲裏妮大人，萬壹其他貴族的抗議聲浪太大，奧伯因此改變心意，他們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就連現在，妳身邊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對妳伸出援手。還有人因為自己才是貴族出身，卻沒能得到魔導具，便嫉妒著得到了魔導具的平民孤兒吧？」
　　達穆爾大人大概聽到了蓋瑞克的嘲諷吧。我點壹點頭。
　　「壹旦羅潔梅茵大人與哈特姆特離開神殿，壹切都不會再和現在壹樣。孤兒院的管理者將會換人，神殿長與神官長也會換人。到那時候，或許會有人故意放大妳在孤兒院裏犯下的微小失誤，拉低旁人對妳的評價。」
　　「這種事也太……」
　　「他們再怎麽年幼，終究是貴族之子，會有狡詐的壹面，懂得如何操控言論。妳最好別用平民的常識去思考他們的行為。其實妳遠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受到他們憎恨。」
　　突然間我對蓋瑞克他們……也就是雖為貴族出身，卻未持有兒童用魔導具的那些孩子感到害怕。不知道他們會怎麽陷害自己，這點實在太可怕了。
　　「若能延後壹年受洗，準備起來會輕松許多吧。但多出來的那壹年，誰又能料想到會發生什麽事？光是這壹年只看神殿內部，妳想想就發生了多少變化？不過壹年之前，神官長還是斐迪南大人。」
　　達穆爾大人這番話讓我猛然清醒。他說的沒錯。短短壹年的時間裏，神官長就從斐迪南大人變成了哈特姆特大人；貴族的孩子們還進入孤兒院，讓我見識到了壹般的貴族大人有多麽危險。後來又因為羅潔梅茵大人要離開，本是孤兒的我忽然有機會能成為貴族。想想這些，再想想壹年之後，等到羅潔梅茵大人離開，情況若又有變化也不奇怪。
　　「因此妳若想確實成為貴族，就只有今年冬天這個機會。不管有多痛苦，都絕不能認輸。壹定要牢牢記住，妳只有現在這個機會。」
　　壹直安靜聽著達穆爾大人說話的菲裏妮大人，這時詫異地眨眨眼睛。
　　「達穆爾，妳還真為戴爾克著想呢。」
　　「嗯，畢竟我打從戴爾克被送來神殿就認識他了。而且導致戴莉雅壹輩子也不能離開孤兒院的那件事，當時我也以羅潔梅茵大人的護衛身分在場。此外，既然羅潔梅茵大人已在神殿與孤兒院建立起了壹套新制度，往後有無貴族能來傳承，現在可說是關鍵時刻……我當然要盡可能提供協助。」
　　達穆爾大人雖是羅潔梅茵大人的護衛，偶爾也會出入孤兒院，但很少像哈特姆特大人那樣直接與我們交談，也不像菲裏妮大人與勞倫斯大人那樣有弟弟在孤兒院。所以，我壹直覺得他不好親近。但是，原來他從我繈褓時就看著我長大。直到這時我才聽說這件事，高興得眼眶深處壹陣發熱。
　　……好想哭喔。
　　「達穆爾大人，我知道了。我壹定會在今年冬天就受洗為貴族。」
　　「說得好。秋天奧伯會與妳面談，冬天則要在貴族齊聚的城堡裏舉行洗禮儀式與首次亮相。我們先來確認在那之前要做哪些準備。」
　　達穆爾大人轉頭看去後，菲裏妮大人點點頭說了：
　　「秋天面談時，主要會確認妳對奧伯是否忠心，以及有無成為貴族的覺悟。但我想這些戴爾克都沒有問題。只要重復壹遍妳與哈特姆特面談時說過的話就好了。」
　　菲裏妮大人面帶溫柔的微笑說完，我松了口氣。但是，她的臉色很快壹沈。
　　「但問題在於貴族應該具備的教養與禮儀呢。洗禮儀式上，妳得使用戒指道出貴族特有的寒暄；首次亮相上則要演奏飛蘇平琴、向神奉獻音樂。無論哪件事情，都得做到不會令奧伯蒙羞的地步。」
　　「飛蘇平琴……」
　　至今我從未認真地練過飛蘇平琴，直到葳瑪告訴我，我也許有機會成為貴族。和為了回到貴族社會、壹直認真練琴的貝特朗相比，我的琴藝非常差勁。
　　「……兩位認為我還來得及嗎？」
　　「以妳目前的水準，恐怕十分困難。首次亮相時大概會當眾出醜吧，畢竟妳應該要具備符合中級貴族身分的琴藝。」
　　菲裏妮大人說話時，雙眼看向正在練習飛蘇平琴的貝特朗。聽到我必須彈得和貝特朗壹樣好，我感到眼前壹黑。
　　「妳們兩人都別急。總之，先拼命練習要在首次亮相上彈奏的曲子，只把那首曲子練到完美就好。這樣壹來，首次亮相就能安全過關。」
　　「咦？」
　　「達穆爾，妳以前都是這樣練琴的嗎？那到了貴族院不會很辛苦嗎？」
　　菲裏妮大人皺起眉頭。只見達穆爾大人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表情，左右搖頭道：
　　「並不是我。是以前羅潔梅茵大人曾這樣建議過另壹位大人，我只是在旁邊聽到而已。而那位大人苦練了壹個季節以後，首次亮相便成功過關。之後再拜托羅潔梅茵大人，請她的專屬樂師羅吉娜也為戴爾克提供同樣的指導吧。」
　　他說只要首次亮相能安全過關，便能爭取到進入貴族院就讀前的時間，到時候再勤加練習就好。聽到達穆爾大人說「只要努力就沒問題」，我也覺得自己壹定辦得到。
　　「另外寒暄也很重要呢。我也花了不少時間才背好各種問候語。而且既然妳以後會與貴族接觸，就必須學會各種禮儀。」
　　「從魔力量來看，戴爾克應該能成為中級貴族，但壹旦由奧伯負責監護，旁人都會視妳為罪犯之子。所以即便對方是下級貴族，妳最好還是要客套有禮。要是行動時以為自己的地位更高，後果可會不堪設想。」
　　兩位說明，即便我到時候成為中級貴族，但比起無依無靠的罪犯之子，有時反倒是雙親健在、親族人數眾多的下級貴族更具有優勢。而且除非我壹點過錯也沒有，否則即使奧伯是我的監護人，也很難挺身而出，公然為我說話。
　　……就跟以前沒兩樣嘛。
　　在孤兒院，大家也常討論到貴族大人有多麽霸道不講理，所以我聽完壹點也不覺得奇怪。只是該道的寒暄不壹樣了，但身為地位最低的人，言行舉止壹定要恭敬有禮，這點就和以前壹樣。
　　「對了，達穆爾。是不是也該練習如何送上祝福呢？」
　　「是啊，至少冬季的寒暄壹定要盡快背起來。因為到了兒童室，要向初次見面的人問好。妳先像這樣跪下，然後跟著我的話復述壹遍。歷經生命之神埃維裏貝的重重嚴格遴選。」
　　「歷經生命之神埃維裏貝的重重嚴……嚴選？」
　　諸神的名字我早已透過歌牌與繪本背下來了，所以可以壹字不差地念對，但其他詞匯就很難了。感覺得花點時間才能背起來。不過，聽說儀式的禱詞也都是類似的詞句。
　　「道完寒暄以後，要釋放魔力給予祝福，這應該得先練習幾次吧？看來得請羅潔梅茵大人幫忙準備練習用的戒指。」
　　菲裏妮大人說他們受洗前也會先在家裏練習幾遍，免得在貴族社會被人看笑話，說自己是連寒暄也做不好的貴族。
　　「魔力量哈特姆特已經在面談時測試過了，所以沒有問題。寒暄時的祝福要先背好問候語，再實際練習。飛蘇平琴則是等與羅吉娜討論過後，就從明天開始練習。此外最重要的，大概就是累積魔力了吧。只要這些都沒問題，至少洗禮儀式與首次亮相就能勉強過關。」
　　……明明要做的事情這麽多，居然還只是基本中的基本。
　　該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自己真的辦得到嗎？我開始感到有些不安。
　　「貴族的孩子從出生起就戴有這個魔導具，所以必須飲用回復藥水、逼迫自己儲存魔力的，只有妳壹個人。然而妳明明身體健康，還得強行喝藥，讓體內的魔力滿溢而出，這件事會非常痛苦，也會對身體造成負擔。明知如此，妳還是要繼續嗎？」
　　達穆爾大人向我問道，仿佛在做最後的確認。我立刻點頭。
　　「不這麽做就無法成為貴族吧？我願意。」
　　聽完我的回答，菲裏妮大人便從腰間的皮袋上，抽起壹個以金屬包覆的玻璃管。
　　「戴爾克，這是我奉羅潔梅茵大人之命制作的回復藥水。只要按下這邊的魔石，蓋子就會打開。那妳喝下這個藥水吧。」
　　於是我接過菲裏妮大人制作的回復藥水，打開蓋子後，喝下淡綠色的液體。
　　……嗚惡好難喝。
　　「喝起來……好像沒有泡好、有著怪味的茶喔。」
　　我擦擦嘴角，看著變得空空如也的玻璃管。菲裏妮大人發出咯咯笑聲，收走玻璃管蓋上蓋子。
　　「聽說跟羅潔梅茵大人飲用的回復藥水比起來，這種藥水已經算很好入口的喔。喝過那種回復藥水的人都說，味道真的非常可怕。羅潔梅茵大人與哈特姆特都是壹邊喝著那種藥水，壹邊為領地舉行儀式、讓土地盈滿魔力呢。」
　　「也就是說等我長大以後，也要喝那種味道可怕的藥水吧。」
　　我做好了覺悟這麽表示後，菲裏妮大人卻露出淡淡的苦笑。她說，只有魔力量多的人才需要喝到那種藥水。真不知道我應該要慶幸，還是該希望自己也能有那麽多魔力。
　　……咦？好熱？
　　突然間身體變得好熱，呼吸也開始有些困難。而且在我呼吸變得急促的同時，明明身體在發熱，肌膚表面卻冒出了濕黏的冷汗。
　　「嗯，藥水開始生效了吧。」
　　壹陣又壹陣的熱意不斷地從體內深處湧出，仿佛就要沖破身體，這種感覺讓我渾身虛軟無力。緊接著，指尖開始有種發冷發麻的感覺。而發麻的感覺還從指尖慢慢蔓延到手腕，又從腳趾蔓延到腳踝。我再也沒有力氣站著，當場蹲了下來。
　　「戴爾克！」
　　康拉德與戴莉雅的呼喊忽然變得很近。為了不讓他們擔心，我本來想朗聲回答說「我沒事」，卻沒辦法順利地發出聲音，結果讓他們更擔心了。
　　「戴爾克發生什麽事了？」
　　「這是儲存魔力的必經過程。既然戴爾克已經下定決心，羅潔梅茵大人也把指導工作交給我們，我與其他人便不能擅自中斷。」
　　接著達穆爾大人要蹲下來的我直接躺下。由於呼吸太過痛苦，我便恭敬不如從命，直接往橫壹倒躺在地上。
　　「戴爾克，盡可能慢慢呼吸。先慢慢吸氣……對，再慢慢吐氣……」
　　我在地板上縮成壹團，達穆爾大人也在我旁邊跪下來，緩緩地輕拍我的背。我邊在心裏反復對自己說「慢慢地、慢慢地」，邊配合達穆爾大人的話聲吸氣和吐氣。
　　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隱約可以感覺到體內湧出的熱意都流到了手環去。然後大概是回復藥水的藥效過去了，體內不再有熱意湧出來，體溫也漸漸恢復正常。
　　「結束了嗎？那妳確認壹下手環。」
　　手環上只有壹顆魔石稍微變色，但幾乎與原先沒有太大的分別。達穆爾大人檢查過後，微微皺起眉頭。
　　「魔力要累積到壹定程度後，再從手環轉移到這邊的魔導具，但這次看來並未累積多少。妳要再喝壹瓶回復藥水嗎？」
　　聽到要我再經歷壹遍剛才的痛苦，瞬間感到遲疑的我沒有回答。察覺到的康拉德用力舉起手來。
　　「達穆爾大人，我來教他吧！我知道該什麽時候轉移魔力與轉移的方法。」
　　「啊，對喔。康拉德妳也知道吧。那就麻煩妳了。」
　　達穆爾大人於是起身，要菲裏妮大人拿三瓶回復藥水給我。菲裏妮大人擔心地看著我與康拉德，然後將回復藥水放到我手中。淡綠色的藥水在玻璃管中輕柔晃動。
　　「妳每天要像這樣儲存至少兩次魔力。畢竟妳還有孤兒院的工作要做，也得練習飛蘇平琴，所以壹天當中要什麽時候喝回復藥水，全由妳自己決定。」
　　「是。」
　　拿著感覺沈甸甸的回復藥水，我慢吞吞點頭。仿佛看穿了我的猶豫，達穆爾大人面帶苦笑。
　　「明天我會再過來。今天妳可以先休息，然後好好想想自己是否真要成為貴族。」
　　那雙眼睛完全看出了我的遲疑。感覺達穆爾大人像是在說我只是嘴上說得好聽，但覺悟根本不夠，我不禁感到非常慚愧。
　　菲裏妮大人與達穆爾大人離開後，戴莉雅壹臉快哭出來地開始勸我：「戴爾克，還是算了吧。這看起來對妳的身體負擔太大了。」康拉德也憂心忡忡地註視著我。
　　「哼，我看妳絕對不可能成功。」
　　「畢竟妳和我們不壹樣，只是平民孤兒嘛。用不著那麽勉強自己啦。」
　　聽見蓋瑞克他們說出的帶有譏諷的同情話語，我用力握緊手中的回復藥水。不管他們怎麽說，我都沒有打算放棄。區區平民孤兒想要成為貴族，哪有那麽簡單──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
　　當天晚上，鋪好被褥以備隨時都能躺下後，我伸手拿來回復藥水。
　　「戴爾克，妳要現在喝嗎？」
　　「嗯，因為我覺得睡前喝最好。」
　　我大力吸氣，然後打開回復藥水的蓋子，壹口氣喝光藥水。接著把蓋子蓋回去，再把空的玻璃管收進放有替換衣物的籃子裏。過沒多久，體內深處開始有熱意湧出。那種熱意在體內擴散、仿佛要將自己吞噬掉的感覺，讓我痛苦得發出呻吟。
　　「戴爾克，妳還好嗎？」
　　「不……不好……所以，在旁邊為我加油吧。就像達穆爾大人做過的那樣。」
　　「……嗯。慢慢吸氣……吐氣……」
　　康拉德帶著哭腔說道，不斷輕拍我的背。我配合著他的話聲反復深呼吸，緊緊抓著手環，將從體內滿出的熱意拼命往手環送去。
　　……我壹定要成為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