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我與神官長

　　在意識深深潛入底層的感覺中，我隱約聽見了有人在呼喚我。我還不想醒來，想繼續沈浸在深眠的海底。但盡管我這麽心想，呼喚我的聲音仍在持續。
　　「羅潔梅茵，快起來。」
　　「唔唔……」
　　身體遭到搖晃，我只好不情不願地慢慢睜開眼睛。眼皮感覺又腫又沈重。大概是哭得太慘，太陽穴壹帶還隱隱作痛，感覺熱熱的。
　　「神官長、尤修塔斯、艾克哈特哥哥大人……？」
　　不明白出現在視野中的三個人為什麽在自己身邊，我環顧四周，這才想起了自己是在秘密房間裏。看來我看完信後，哭著睡著了。我看著斐迪南與在他身後待命的兩個人，緩慢地撐起趴在桌上的身體。大概是在不良的姿勢下睡著，身體痛得好像到處都發出了嘎吱聲。
　　「好痛痛……」
　　「真是的，妳的臉也太難看了。」
　　我壹坐起身，斐迪南就緊皺著眉說出這句評語。「簡直教人看不下去。」甚至還窮追猛打，我不高興地撅起嘴。
　　「對女孩子這麽說太過分了吧。」
　　「這是事實。」
　　……更過分了！
　　「妳不只哭得雙眼紅腫，還趴在信上睡著，臉頰都印上墨水了。現在可是嚴重到都能看清妳臉上的字。」
　　被斐迪南這麽壹說，我輕輕摸向臉頰，再低頭看向自己趴睡過的桌子，「噫——！」地狠狠倒抽壹口氣。
　　「不要啊啊啊啊！信上的字都糊掉了！」
　　「比起已經看完的信，先解決妳那張慘不忍睹的臉。」
　　「這封信比我的臉更重要！」
　　墨水寫成的字被淚水暈開，而且浸濕後如今已經變幹，所以整張信變得幹癟癟又縐巴巴。我拿著信抱頭哀嚎。
　　「神官長，有沒有什麽神奇的魔法能把這封信變回原狀！？」
　　「我倒是知道有種魔導具能把墨水徹底去除。」
　　「那字不就統統不見了嗎！」
　　「沒錯。」斐迪南面無表情地點頭，只見尤修塔斯把手抵在嘴邊忍笑。斐迪南依然低頭看著我，壹臉厭煩地嘆氣。
　　「……比我想的還有精神嘛。」
　　聽說因為已經到了準備返回城堡的時間，但法藍即使按了會發亮的聯絡用魔導具叫我，陷入熟睡的我也完全看不見。擔心我可能在秘密房間裏暈倒，法藍立即通知了斐迪南，他才趕過來察看。
　　「進入秘密房間以後，看見大小姐趴在桌上失去了意識，真教人嚇壹大跳呢。後來發現您只是睡著了，總算才松了壹大口氣。」尤修塔斯頓了壹拍，補充又說：「我是指斐迪南大人。」
　　「妳別多嘴。」斐迪南兇狠地瞪向尤修塔斯後，轉過頭來看我。「我只是想起了從前反省室那件事而已。沒有別的含意。」
　　「斐迪南大人，反省室那件事是指什麽？發生過什麽事情嗎？」
　　尤修塔斯雙眼發亮，訴說著「我好想知道」。但斐迪南輕擡起手制止他後，摸了摸我的額頭，再摸向脖子。
　　「沒有發燒，脈搏也很正常。魔力看來也很穩定。」
　　「先不說身體狀況，我現在壹點活力也沒有喔。意誌非常消沈呢。不過，因為已經訂下目標了，所以我沒事的。會朝著目標好好努力。」
　　為了設立圖書館、充實藏書量，我會全力以赴——我這麽宣告後，斐迪南老大不高興地皺起臉龐。
　　「妳看起來可壹點也不像沒有活力，但算了。先處理妳那張不忍卒睹的臉吧。」
　　「神官長才該改改自己過分的說話方式吧！用來損人的詞匯未免太豐富了。」
　　我壹邊抱怨，壹邊重新轉向斐迪南。斐迪南變出思達普後，無預警說道：「閉氣。」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我「咦？」地歪頭納悶時，突然出現了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水球，朝著我的臉部飛來。
　　「嘎啵噗！？」
　　在我意識到這就是先前在哈塞的小神殿、用來洗凈父親披風的魔法時，我已經快要溺斃——下壹秒，水球消失了。雖然不小心喝了口朝我臉部飛來的水，但吞下的水早已經消失無蹤，只留下了鼻子進水過的不快感。
　　「咳咳！唔咳！鼻子好痛。」
　　「笨蛋，妳為何沒憋氣！？」
　　斐迪南吃驚喊道，但如果他不只說「閉氣」，還順便說明理由像是「我要施展洗凈魔法」，我自然就會乖乖憋氣了。尤修塔斯幫忙拍著我的背，我憤憤地瞪向斐迪南。
　　「要怪神官長都不好好說明。」
　　我表示抗議後，斐迪南哼了聲，這次連同理由對我說：「我要施展治愈，閉上眼睛。」我聽話地閉起眼睛，斐迪南的大掌隨即覆在我眼睛上。「洛古蘇梅爾的治愈。」聽見這聲低語的同時，我也感受到壹陣柔和的綠光，眼皮腫腫的感覺瞬間消失。
　　「謝謝神官長。」
　　「這下子總算稍微能見人了，妳真會給人添麻煩。」
　　斐迪南不耐煩地說完，視線停留在我手中的信紙上。只見他緩緩瞇起眼睛，緊盯著信瞧。怎麽了嗎？正這麽納悶時，斐迪南突然張開手指，朝我伸出手來。
　　……要被沒收了！？
　　我急忙把信藏到自己身後。但緊接著，斐迪南把手放在我的頭頂上，然後開始來回轉動我的腦袋瓜。「非常好。」他壹邊這樣說著，壹邊左右搖晃我的頭部，害我頭昏眼花。看著眼前搖搖晃晃的視野，我驚慌失色地連忙制止。
　　「請停下來，妳到底在做什麽！？」
　　「……我只是想到，我沒有稱贊過妳。」
　　原來把人的腦袋轉來轉去，就是斐迪南想到的稱贊方式嗎？我突然間覺得，斐迪南以後不稱贊我也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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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了什麽值得稱贊的事情嗎？」
　　「妳獲選為最優秀者吧？看到妳的信我才想起，身為妳的監護人，我還沒有稱贊過妳。」
　　「難不成神官長得到最優秀表彰的時候，也有人稱贊妳了嗎？」
　　我丟出這個問題後，斐迪南忽然柔和地瞇起眼睛，表情像在細細品味著重要的回憶，臉上還流露出了從前未曾見過的思慕之情。第壹次看到斐迪南這種表情，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這麽說來，對於沒能讓我參加表揚儀式，他還道了歉。也許獲得最優秀表彰對斐迪南來說，是非常開心而且重要的回憶。
　　「……以前是誰稱贊了神官長呢？」
　　「是父親大人。」
　　因為要舉行洗禮儀式而被帶來城堡的斐迪南，從壹開始分配到的房間就在北邊別館。由於住處不同，他只有晚餐時間能與父親，也就是前任領主說到話。但當時薇羅妮卡也在場，為了避免與父親有所接觸，斐迪南除非回答問題，否則都是默不吭聲地吃飯。據說這樣的生活壹直持續到了他進入貴族院為止。
　　貴族院壹年級時，斐迪南獲選為最優秀者的當晚，聽說他首次被叫到了父親的房間。貴族院的宿舍因為是二樓與三樓男女分開，就連領主夫婦入住的房間也不壹樣，所以薇羅妮卡不會進來。自從進入城堡以後，那是他第壹次有父子共處的時光。
　　房內齊爾維斯特也在，對於斐迪南得到了最優秀的表彰，兩人都誇獎了他壹番。齊爾維斯特總是興沖沖地向父親報告在貴族院發生的事情，父親會瞇著眼睛，表情沈穩地聆聽。平常絕不與斐迪南對視的父親，在那時也會看著他，傾聽他說話。他說那是壹段完全不受打擾，只有三個男人壹起暢談的寶貴時光。自那之後，每當領主夫婦來到貴族院，聽說他父親都會在夜裏安排短暫的談話時間。為了在罕有的相處時光中得到父親的誇獎，斐迪南才凡事全力以赴，結果促使了斐迪南傳說的誕生。
　　「那時候神官長的父親，也是像這樣稱贊妳的嗎？」
　　前任領主，請想出好壹點的稱贊方式好嗎！我忍不住在心裏頭吐槽，然而斐迪南卻立即搖頭說：「不，他並不是這麽做。」看來這種會讓人頭昏眼花的贊許方式，是斐迪南自己想出來的。怪不得，這種贊美方式連壹丁點溫柔的成分也沒有。
　　「那請神官長用父親稱贊妳的方式稱贊我吧。」
　　「用父親大人稱贊我的方式嗎？」
　　對，快來稱贊我吧！我張開雙手。於是，斐迪南往我坐過的椅子坐下，然後把我往他拉過去，輕輕抱住我。沒想到貴族親子間會有這樣的互動，我大受沖擊，張大了眼睛，「哇！？」地驚叫出聲。但斐迪南不以為意，用我至今從未聽過的溫柔嗓音開口。
　　「斐迪南，妳做得很好。做為艾倫菲斯特的領主候補生，妳竭盡了全力。妳是我的驕傲。」
　　「……我知道神官長的父親是很溫柔的人了，但請把名字改成羅潔梅茵。」
　　根本沒在稱贊我嘛。我鼓起了腮幫子，要求重來。
　　「羅潔梅茵，妳做得很好。做為艾倫菲斯特的領主候補生，妳竭盡了全力。妳是我的驕傲。」
　　雖然這次確實是在誇我，但可能是斐迪南心中的回憶加乘效果減弱了，稱贊時非常沒有情緒起伏。他真的覺得這樣算在稱贊我嗎？
　　「那個，如果能再放點感情我會更高興……」
　　我再壹次抗議，但這次斐迪南只是哼了聲說：「我看已經夠了吧。」然後冷淡地把我推開。真是太不講理了！斐迪南的父親壹定沒有這樣對他過。明明是監護人，又相當於父母的角色，這樣對我有些太無情了吧。
　　……不過，神官長真的很不習慣稱贊別人呢。
　　憤慨過後，我暗暗嘆氣。原本我就覺得斐迪南與家人還有其他人的關系十分淡薄，也不太懂得如何與人往來。但是，壹年當中居然只有幾天能與父親有這樣的互動，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麗乃那時候，其實我也很少誇獎別人，但在平民區生活過以後，我變得能很自然地贊美他人，說出他人的優點。看來斐迪南也需要在這方面多加學習吧？主要是為了讓我能得到稱贊。
　　「……神官長，我也會好好努力，壹年當中請像這樣誇獎我幾次吧。」
　　「等妳獲選為最優秀者再說。」
　　……等、等壹下，難度壹下子訂得太高了吧！
　　想到離目標還有多麽遙遠，我不禁感到壹陣暈眩。搞不好還是放棄讓斐迪南稱贊我比較好。與平民區斷絕了聯系的現在，我的未來似乎將是壹條毫無人情溫暖的荊棘之路。我有這種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