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八章 老朱能得到的

　　本著看出殯的不嫌殯大的原則，張希孟默然不語，張承天則是把自己蜷縮在椅子上，抱成壹個團，只是豎著耳朵聽著。
　　親自體驗好戲，機會難得，不能錯過。
　　老朱怒火中燒，就質問朱標，是不是崽賣爺田不心疼？要把家都給賣了？
　　朱標也不含糊，妳說皇宮是妳的家，可問題是這個家也不光是朱家人住，奉天殿乃是大明舉辦所有重要儀式的場所，無論如何，也不算是皇宮的，既然如此，不然就把賬算清楚，也免得在征稅這塊麻煩。
　　朱元璋急了，能有什麽麻煩？征稅就征稅，皇家例外不就夠了？
　　朱標也反問道，皇家處處例外，以後可怎麽辦？妳就不怕後人胡來，弄得社稷崩塌？
　　朱元璋氣得沒法子，壹轉身，看到了張希孟，老朱看不得他清閑，忍不住怒道：“先生，妳說說吧！”
　　張希孟怔了怔，“主公，妳們先慢慢吵，我聽著就是了！”
　　“不行！”
　　老朱急了，“咱要妳現在就說，這事到底要怎麽辦？”
　　張希孟被弄得沒辦法，只能道：“主公，其實咱們不妨算壹算，每年皇宮能分到多少錢，這些錢款又是怎麽用的，咱把這事說明白了，臣琢磨著，妳們父子都能想通了。”
　　張希孟笑容可掬，他真的是看熱鬧的心，因為這事並不復雜……提到了皇宮，很多人都以為是錦衣玉食，吃盡穿絕，富麗堂皇不得了。宮裏的妃嬪動不動就本宮如何如何……其實這完全是錯誤的印象。
　　就拿偌大的皇宮來說，扣掉了前面三大殿，再扣掉皇帝寢宮，去掉太後，皇後，幼年皇子，公主等人住的地方。
　　能剩下的房舍，和龐大的宮人數量比起來，就顯得緊張了。
　　那些所謂三千佳麗，至少兩千九要住大通鋪，跟金碧輝煌的皇宮，完全不挨著。
　　住的這樣，吃也好不到哪裏去，挨餓倒是未必，但想頓頓有肉，那是絕無可能。
　　所以進宮之後，拼盡全力，往上爬，提高地位……除了為了虛無縹緲的皇帝寵幸之外，還有現實的衣食住行。
　　能有壹間單獨的宮殿，能吃得好，穿得好，能獨占壹張大床，還有幾個宮女伺候自己……這些都是非常現實的東西。
　　或許那些對皇宮尚有憧憬的人，並不相信這些，認為享受著天下供養，雲集世間財富的皇宮，絕對不會這麽拮據，肯定是胡說八道。
　　但是對於張希孟來說，他主持修訂宋史，元史，宮中的消息知道太多了，他可以很輕易算出來，皇宮到底能有多少開銷……咱就拿公認財政最富裕的大宋來說。
　　宋朝財政，大約七成用來養兵，剩下的三成，有兩成左右是給官吏發俸祿，還有壹成不到，是給皇宮開銷。
　　其余的漕運啊，河工啊，賑濟災民啊，只要出了事情，那壹年的財政，保證落下虧空，絲毫不用懷疑。
　　壹成到了宮裏，那這壹成也是幾百萬貫，甚至上千萬，難道還不夠宮裏的人大吃二喝，好好享受嗎？
　　確實不夠。
　　因為這筆錢首先要辦各種重大典禮，比如過年、元宵、清明、冬至……重要的節慶，很是花錢。
　　再有，皇帝聖壽，太後，皇後壽誕，都需要操辦，皇子成親，公主出嫁……這也是要花錢。
　　還有，要祭天地，祖宗，同樣花費驚人。
　　最後，由於宮殿都是木質結構的，遇上了火災，風災，暴雨，殿宇損毀，這也要出錢。
　　所以算下來，宮中開支，有七八成都花在了這些事情上。
　　剩下的那點，能用在日常開銷上面的，還要優先供給皇帝、皇後、太後，主要的貴人，皇子公主……試想壹下，落到普通妃嬪宮人頭上的，又能有多少？
　　曹操臨死的時候，就囑咐自己的妻妾，要做女紅，自給自足，養活自己……由此看來，宮廷的生活，絕對不是衣食無憂，閑來宮鬥那麽輕松。相反，是壹大群美女，為了壹口肉吃，為了壹件漂亮的衣服，爭得不可開交，那才是正常的生態。所以夢想著成為甄嬛的，可以醒醒了。
　　事情落到大明的皇宮，情況或許好點，畢竟老朱的妃子還不算那麽誇張，宮人也不多……但是由於年幼的公主皇子太多，同樣開支驚人，存不下什麽錢。
　　前面都是馬皇後想辦法支撐，後來馬皇後把產業交給了宗正寺打理，這些年算是能穩定進賬百十萬貫分紅，可以讓老朱少操點心，但也僅此而已。
　　張希孟不慌不忙，幫老朱算清楚了這筆賬，朱元璋的臉很黑。
　　“先生，妳到底想說什麽？”
　　張希孟笑道：“主公，住皇宮的是天家，修皇宮的卻是朝廷。主公只要把皇宮，或者僅僅是前面三大殿，算成大明的財產，由中書省負責，維護殿宇的花銷，就能記在朝廷的頭上，宮裏不用開支了。”
　　朱元璋瞪了張希孟壹眼，“說得好聽，按妳這麽說，這宮殿還是咱的嗎？”
　　“主公，是不是不說，反正不會有人把陛下趕出去的。而且如果宮殿維護不好，陛下還可以借機問罪，懲罰官吏。您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朱標立刻道：“父皇，還是先生說得明白，咱們把皇宮算到了朝廷頭上，可不是隨便讓出去……皇宮維護不當，保管不力，他們都要負責，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老朱翻了翻眼皮，“好事？妳把皇宮交出來，他們保證要安排人管，如果不出所料，他們肯定要削減宮人，尤其是太監……對！他們八成要裁撤太監！”
　　朱元璋這下子算是點到了關鍵。
　　伴隨著皇宮所屬權轉移，原本負責內廷的二十四衙門，肯定會面臨著調整。
　　該裁撤的就裁撤，最多能剩下百十個貼身伺候皇上的太監，其余的，都不消多說了。
　　朱標沈吟了許久，突然道：“父皇，壹定要讓孩兒說，我覺得這樣挺不錯的！咱們不能為了自己壹家方便，就強迫別人受那壹刀！還有，殉葬是元廷的陋習，孩兒查閱朝廷法度，民間已經明確廢止，唯獨皇家，還沒有最後的定論，我看不如壹並裁撤更改，也算是咱們的德政，父皇有愛民之心，又何必留這麽個小尾巴？”
　　朱元璋惡狠狠看著朱標，切齒咬牙，朱標自覺問心無愧，同樣挺直了胸膛，和朱元璋針鋒相對。
　　這時候尚在抱團的張承天，突然感覺到了壹束目光，他下意識擡起眼皮，發現張希孟已經悄然起身，退了出去。
　　張承天心中壹動，老爹可真是滑啊！
　　他也悄悄溜了，爺倆幾乎同時從書房出來，到了後院花廳，張承天長長出了口氣，急忙湊到了老爹身邊。
　　“爹，我看殿下說得挺對的，他又跟陛下吵，您老怎麽不幫忙？”
　　張希孟呵呵了壹聲，“我幫什麽？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就是陛下自己權衡，他們父子打生打死，跟我也沒關系，還留在那裏，等著挨罵啊！”
　　張承天怔了怔，就問道：“爹，這事不難權衡，對老百姓好，對皇家聲望也好，順便能從朝廷多拿點錢，還能方便征稅……我沒看出有什麽問題，陛下那麽聰明的人，為什麽想不通？”
　　張承天湊近了老爹的面前，“您老能不能指點壹下，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張希孟擡頭看了看他，“妳什麽時候去星子縣？”
　　“啊！很快就走，這兩天的事！”
　　“那妳去了，還準備讀書嗎？”張希孟追問道。
　　“讀！我還打算混壹張濟民學堂的畢業證呢！畢竟學堂的人脈很重要，我又不比您老人家，只能自己小心積累。”
　　張希孟點了點頭，他略微沈吟片刻，低聲道：“妳問陛下權衡什麽，陛下想的多半是何為天子？”
　　張承天壹怔，他似懂非懂，還想要繼續詢問，突然，急促腳步聲傳來，朱元璋大步流星走了過來，朱標在後面亦步亦趨。
　　等老朱到了張希孟面前，突然壹扭頭，“妳還跟著幹什麽？那麽多政務，去忙妳的！”
　　朱標錯愕少許，也不得不扭頭落荒而逃。
　　張希孟臉上含笑，低聲道：“主公這麽快就想通了，真是出乎臣的預料，臣還琢磨著，您要糾結壹陣子呢！”
　　老朱重重嘆息，拉著張希孟，坐到了旁邊的石墩子上，沈吟良久，朱元璋才道：“先生，妳說咱這個天子，到底是為了什麽？幹脆點說，妳說咱這個皇帝，和普通人，又有什麽不同？”
　　張希孟哈哈大笑，“陛下不願意被法度約束，不想著廢掉宦官，其實說到底就是有些意難平，對吧？”
　　“對！”朱元璋不客氣道：“憑什麽別的皇帝為所欲為，壹言九鼎？憑什麽他們能肆意妄為，什麽都不顧及……咱對自己這樣，什麽都讓出去了，咱能得到什麽？”
　　老朱的咆哮，在花廳回蕩。
　　張希孟突然笑了，“主公可以得到天下！”
　　“天下？”
　　“對！真正的天下！”張希孟笑道：“五洲四海，前所未有的疆域，億兆黎民，百族蒼生，都共同尊重的大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