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五章 固始鵝肉

　　壹大碗燴面下肚，王保保的身體之中，再次充滿了力量，甚至連病痛都好了許多。
　　還是故鄉的飯菜養人啊！
　　“我，我想走走。”
　　負責護送的士兵很快答應，以王保保目前的狀態，想跑也跑不了多遠，他們甚至還貼心地準備了壹駕馬車，走累了就可以上車坐坐。
　　時隔二十多年，王保保終於能再次觀察這個自小生長的地方，那種感覺是很難以言說的。
　　固始縣城有了變化，街道增多了，屋舍好了很多，甚至多了不少作坊，諸如車馬行，木器行等等。
　　但也有地方沒變，比如那個城隍廟，依舊還在，縹緲的香火，讓王保保想起了小時候，母親帶著他們，過來燒香祈福。
　　對了，城隍廟門口的青石還在，王保保摸索著，坐了下來，他用粗糙的手，撫摸著同樣粗糙的石頭。
　　他發現了石頭上有壹個小坑，有拇指那麽大……王保保咧嘴笑了，就是這個小坑，當初他坐著的時候，就喜歡把核桃放在坑裏，砸碎了吃核桃仁。
　　這麽多年過去了，石頭還在，小坑還在，什麽都沒變……可又什麽都變了。
　　當初母親最多就是祈求神明保佑，能讓孩子飛黃騰達，做人上人。
　　事實證明，神仙還挺靈驗的。
　　王保保成年之後，就遇上了紅巾起義，彼時各地豪強，風起雲湧。有人投身紅巾，要推翻大元朝。
　　也有人站在大元朝這邊，剿滅反賊。
　　他壹個蒙古人，自然追隨舅舅兼幹爹的察罕帖木兒，壹起對付反賊。
　　他們征戰，馳騁，南瑣紅巾，北鎖紅巾，還有劉福通，都被他們打得屁滾尿流。
　　察罕帖木兒官位不斷提升，儼然成為元朝最強的實力派。
　　要不是中原決戰，他們失敗了，甚至可能成為魏武帝壹般的人物。
　　不過即便察罕死了，繼承遺產的王保保，還是爬上了河南王，中書左丞相的位置，成為大元朝最後的支柱，維持著國家的江山和體面。
　　壹直到了如今，兵敗被俘，又返回了家鄉。
　　這幾十年的經歷，簡直就跟壹場夢似的……王保保想起了有壹出戲，叫邯鄲夢，似乎說的就是這個。
　　呂洞賓為了度化壹個書生，送給他壹個枕頭。
　　書生躺在上面，壹夢之中，自己考科舉，娶佳人，做大官，風光無限，活到了八十多歲，兒孫繞膝，受封太師……
　　最後從夢中醒來，旁邊煮著的黃粱飯還沒有熟。
　　或許自己就是那個盧生，下壹刻夢中醒來，就有神仙飄然而至，度化自己，飛升仙界吧！
　　想到這裏，王保保居然咧嘴笑了起來。
　　他沒有等到神仙，但是卻聞到了壹股濃郁的香氣，這股香味格外醇厚，走五官，通七竅，直接往腦袋裏鉆。
　　簡直好聞到了沒邊。
　　王保保急忙擡頭看去，香氣的來源正是壹家飯館，店面不大，只是經營鵝肉而已。
　　固始鵝肉！
　　王保保的興趣頓時就來了。
　　固始的鵝，那可是天下揚名，傳說駱賓王的那壹首詠鵝，吟詠的就是固始的鵝。
　　還有人說，當初隋煬帝南下途中，美味佳肴何止千道，結果最受貴人們歡迎的就是固始的鵝肉。
　　似乎歷史名人，都有給美食代言的任務。
　　真假且不論，固始鵝肉，確實名氣很大。
　　這裏的鵝種很好，養殖也講究，小時候在外放養，采食雜草，到了育肥的時候，甚至要以米糧餵養。
　　吃糧食長大，肉質肥嫩，味道醇厚，做出來的菜肴，自不必說。
　　王保保想了起來，他小時候，最喜歡吃的也就是鵝肉，奈何那時候家裏頭不甚寬裕，壹年到頭，也就能吃壹兩頓罷了。
　　但是每壹次吃，都讓他回味無窮。
　　要是沒有鵝肉，這個年就白過了。
　　終於又碰上了鵝肉，還是不能錯過。只是鵝肉不同於燴面，價錢可不便宜。王保保想了想，伸手將壹枚嵌了寶石的戒指抽了下來。
　　“麻煩定幾桌鵝，讓我們全家都嘗嘗。”
　　護送的士兵點頭，“我還要去問問，人家收不收戒指……要讓我們出錢，還真有點為難。”
　　壹個士兵拿著戒指去了飯館，不壹會兒就笑呵呵出來，“運氣不錯，有個小哥看戒指不錯，出了二十貫，足夠置辦四桌全鵝宴。”
　　王保保壹怔，他的那個戒指，據說是從花剌子模搶來的，傳承了好幾百年，就值二十貫？
　　算了吧！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能請家人吃壹頓地道的鵝肉，再多壹些花銷也值得，反正他現在都是階下之囚，還能想什麽啊？
　　王保保隨著士兵，進入了飯館，他坐下來等著上菜……就在靠近窗戶的位置上，有壹個小胖子，正坐在那裏，大快朵頤。
　　鵝肉的香氣飄到了王保保的面前，小胖子大口大口吃著鵝肉，竟然把王保保看餓了。
　　他又註意到，小胖子的指頭上，正套著他的那壹枚戒指。
　　王保保微微壹動，就主動走過來。
　　“小哥，妳可知道這枚戒指的來歷嗎？”
　　小胖子頭也不擡，只是大口吃著鵝腿，漫不經心道：“還能有什麽來歷？不就是壹個倒黴蛋，傳給了另壹個倒黴蛋嗎？我要不是心疼妳們，多少錢都不會要的，我嫌晦氣！”
　　壹句話，差點把王保保氣個倒仰！
　　不過他說的也對，當年花剌子模被蒙古滅國，戒指落到了蒙古手裏，傳承這麽多年，大元朝也完蛋了，自己只能拿戒指換鵝肉吃……
　　“小哥，聽妳說話的意思，似乎很有些見識啊？”王保保道：“不知道貴姓啊！”
　　對面的小胖子笑道：“妳問我貴姓，我卻不用說免貴……妳猜猜我姓什麽？”
　　王保保忍不住道：“不用說免貴的，無非是當朝天子的姓氏，又或者是玉皇大帝的張姓……我猜妳姓張！對吧？”
　　小胖子笑笑嘻嘻道：“妳怎麽知道的？”
　　王保保仔細打量眼前的胖小子，腦筋迅速轉動。
　　“十歲出頭，心寬體胖，又敢開我的玩笑……妳必是張希孟的次子！對了，聽說妳爹新添了壹對雙胞胎，不知道妳還是不是那麽受寵啊？”
　　張承天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了起來，“王保保，妳還真挺用心研究我爹的，連這些事都知道……那妳可知道我現在已經拜在了陛下的門下，是正兒八經的天子門生，還接下了拱衛司指揮使的高位嗎？”
　　王保保壹怔，隨即切齒咬牙，怒道：“他張希孟想殺就殺，又何必如此羞辱於我？”
　　張承天笑了，“我說王保保，妳這人真是不知道好歹，出走二十年，回歸故裏，嘗嘗家鄉的味道，故地重遊，體會下少年時的歡樂……我就不明白了，這種事情怎麽成了羞辱？當初跟著妳們父子出征的鄉親將士，有多少人埋骨他鄉，成了外喪鬼，連家都回不了？”
　　王保保壹怔，冷笑道：“各為其主，何須多言！”
　　張承天笑道：“各為其主？可妳的主子已經投降了，他正在應天國史館，協助修訂元史呢！妳現在被俘了，大元朝完了，朝廷正好光明正大修訂元史，我爹就是總編纂。以他老人家的功力，勢必會把元史修的圓圓滿滿，妳該高興啊！”
　　“妳！”
　　王保保憤怒壹拍桌子，頭發都立起來了。
　　“成王敗寇，沒什麽好說的，拿把刀來，把我殺了吧！”
　　張承天連連搖頭，“我說王保保，妳這人有毛病啊！好不容易活下來，又何必急著死？更何況妳死了，又能如何？大元朝都沒了，妳替壹個不存在的東西而死，我實在是想不通，妳到底是在想什麽！”
　　王保保切齒咬牙，冷笑道：“天地有正氣，我大元雖亡，我願為文丞相！”
　　“文丞相？王保保，我雖然年紀小，讀書不多……但我還是知道的，當年可有許多漢人官僚士大夫，包括文丞相的舊友，都希望他壹死，保全名節。文丞相固然忠義，自不必說。但是妳想想，現在還有幾個大元舊臣？還有誰心念大元朝？妳們亡國了，就是亡國了。什麽都沒了，根本不可能東山再起。”
　　張承天笑嘻嘻道：“妳們和我們是不壹樣的！妳還幻想著蒙古人之中，也出來壹個洪武皇帝嗎？”
　　“妳，妳不要太過分！”王保保切齒道：“我可以告訴妳，大元朝雖然亡了，但是蒙古尚有無數藩王，他們統禦的疆土，絲毫不比中原小。河中之地，帖木兒領兵雄起，勢如破竹。早晚必定攻伐大明！我看妳們的下場也不會好的！”
　　張承天再壹次哈哈大笑，“我說王保保啊，要不是我最近讀了幾本書，還真讓妳糊弄過去了！蒙古西道諸王，他們和妳們壹樣嗎？妳們蒙古人席卷天下，是打下了無數的地盤。但妳們東邊的部分，效仿中原舊制，建國號大元，尊奉孔孟之道，連科舉都學去了。而西道諸王，他們奉行當地的規則，說當地的話，信奉當地的神明……經過了這麽長時間，妳們湊在壹起，彼此說話，沒有翻譯，能聽明白嗎？所以說，妳們和我們，全然不同，妳還做文丞相的夢幹什麽？這不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嗎？”
　　王保保的臉都青了，“不論如何，士可殺不可辱！我有死而已！”
　　張承天笑了，“妳想死，我也不攔著……不過這斷頭飯總要吃吧？”
　　王保保壹怔，順著張承天的目光，有人端來了熱氣騰騰的壹盆鵝肉，剎那之間，口水流出，眼角之上，也有眼淚浸出……這就是故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