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稱帝的第壹步

　　伴隨著壹份份田契，壹個個將士得到了改變命運的機會。
　　他們自己可以衣食無憂，子孫後代，前途可期。
　　試問，還有什麽是比這個更讓人欣慰的？
　　張希孟曾經在軍中大力推動識字教育，朱家軍的老兵或多或少，都認識幾個字，聽過各種各樣的講課，他們的見識遠比壹般人要強得多。
　　想要培養出壹個人才，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就像虞高門，他們虞家世代傳承，名臣不斷……這種家族傳承的是什麽？財富，田畝？
　　都對，但也不全面，畢竟風風雨雨，多少產業都可能蕩然無存。
　　對於這個家族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家風，就是對未來的規劃。
　　是機會來臨，把握住的能力。
　　哪怕餓肚子，也要勒緊褲腰帶，供孩子讀書，父輩只是識字，兒子沒準就能考上功名，到了孫輩，重孫輩，興許就出壹個進士，從此復興家業，光耀門庭。
　　世代讀書，目標明確，不斷進取，舍得投入心血。
　　相比之下，多少窮苦人家，根本意識不到這些，壹個大小夥子，不在家裏幹活，幫父母分擔家務，反而去學堂，浪費錢不說，還連年苦讀，未必能看到收獲，誰能受得了這種持續投入？
　　窮人這麽想，也未必就真的錯了，因為他們的投入，是真的可能打水漂的。因為他們根本摸不著門路。這就要說到大族的另外優勢了，那就是多年積累的人脈見識，哪怕落魄了，他們也知道什麽是正確的選擇，真正的門路在哪裏。這是窮人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所以只要在士大夫劃定的圈子裏，不管怎麽玩，哪怕改朝換代，也都是這群人主導壹切。
　　由宋至明，文脈傳承，生生不息，士人做派，不敢說天差地別，也是壹般不二。
　　唯有像現在這樣，從頭到尾，徹徹底底改變，不光是新建壹國，還是重定乾坤，重開新學……壹元復始，萬象更新。
　　從頭到腳，全都是新的。
　　而在這個新天地裏，得到賞賜的有功之人，就屬於先走了半步的，他們得到了最好的教育資源，他們就是未來的“士大夫”。
　　雖然說張希孟不承認士人集團的存在，但人和人之間，總還是有層次差別的。而這些人，毫無疑問，替子孫後代，爭取到了壹個比較高的層次。
　　人的滿足感也就是這麽來的。
　　白鹿洞書院舊址，萬歲呼聲，此起彼伏。
　　成千上萬的將士，叩謝上位恩典。
　　山呼海嘯，聲勢震天。
　　“上位，時至今日，或可稱帝！”朱升向朱元璋提議道。
　　稱帝？
　　老朱並沒有多少驚訝，在擊敗陳友諒之後，他就不止壹次想過這個問題。
　　有些時候，真不是妳想不想，而是局面到了這個地步，大勢推著妳，不得不往前走。
　　就像當初朱升提議緩稱王，包括張希孟在內，都是極力贊同的。
　　但是隨著不斷的軍事勝利，加上均田深入，明確要引領華夏第三次興起……格局到了這個地步，不稱帝似乎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就不是朱元璋想不想稱帝的問題，而是妳要做那些事情，就必須以皇帝之尊，做起來才能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面對朱升的提議，朱元璋沒有拒絕，而是反問道：“咱當下還差什麽？”
　　這壹句話，問住了朱升。
　　還差什麽？
　　是疆土不夠嗎？
　　是兵馬不夠多？
　　還是地盤不夠大？
　　真的很難說清楚，畢竟當初天完大帝徐壽輝，連壹省之地都沒有，就稱帝了。
　　亳州的小明王，他也在劉福通的擁立之下，稱了皇帝。
　　有了這倆作為表率，讓稱帝的門檻無限降低，只要願意，就能立刻稱帝。
　　可問題是這種皇帝有什麽滋味嗎？
　　像徐壽輝，直接被陳友諒擊殺。
　　韓林兒更是壹個傀儡，提線木偶。
　　皇帝，皇帝。
　　似乎是最尊貴的人，可偏偏就有這麽多不堪的例子。
　　誰能告訴咱？
　　要如何稱帝，才能真正深入人心，樹立起無上權威……面對老朱提問，朱升只覺得自己學問不夠了。
　　他忍不住看向張希孟，“張相，可有什麽高見，替上位解惑？”
　　張希孟略沈吟，就請朱元璋坐在了昔日朱熹和陸九淵辯論的地方，他和朱升等人陪坐……“主公，稱帝非比尋常，如果草率稱帝，實在是有負天下，有負主公……臣以為要想稱帝，至少要做到壹件事。”
　　朱元璋壹怔，脫口而出道：“就壹件事？”
　　老朱本以為要很麻煩，哪知道竟然只要壹件事，到底是什麽事情，有這麽大的力度呢？
　　這時候蹲在地上的朱英突然躥起來，喜滋滋道：“是不是要滅了陳友諒，拿他的腦袋祭旗？”
　　張希孟呵呵壹笑，“陳友諒固然是壹個大敵，但是他的腦袋還沒有這麽值錢，我的意思是要解決國家法統的大事，新朝到底從何而來？”
　　不愧是張夫子，看的問題就是不壹般！
　　朱升思量道：“張相，自從秦漢以來，華夏法統，壹脈相承，不曾斷絕。何謂正統，前人論述極多，我就不多說了。劉福通等人尚且知道打著恢復趙宋江山的旗號，可要我說，元廷霸占中原九十年，總不能從史書上抹除吧？按照道理，似乎應該承襲元廷法統，可這樣壹來，似乎又跟我們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的主張相違背，該如何應付，我著實沒有主意。”
　　張希孟微微頷首，“楓林先生說得極是，這事情的確不好辦，我也是困惑不已……不過我雖然壹時想不通國家從哪裏來，但是我倒是覺得該解決國家是怎麽沒的問題。”
　　“怎麽沒的？是大元朝嗎？”朱升困惑道：“張相的意思不會是先要滅了元朝，才能稱帝？”
　　“不不不！”
　　張希孟道：“我的意思是要先解決趙宋亡國的事情。”
　　朱升壹怔，又思忖了半晌，這才緩緩道：“張相，妳不會說的是崖山吧？”
　　“對！就是崖山！”
　　張希孟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千秋青史，自然要有個結論。趙宋不管多差，總還是壹個漢人的朝廷。如今要驅逐胡虜，恢復漢家江山，如何能不去崖山，祭拜前人，又如何能忘記文丞相？”
　　張希孟扭頭道：“主公，臣的意思是不管別的事情，我們先要給宋朝辦壹場風光大葬，蓋棺論定。有了這個，才好開啟新的局面，不管怎麽辦，都順手多了。”
　　老朱深深吸口氣，微微點頭，隨後他嘆道：“咱小時候聽母親說過，咱的外公還是宋朝的老兵，就是從崖山逃跑出來的。當年他們敗了，壹敗塗地，中原淪陷百年，漢家兒郎牛馬牲畜壹般，茍且乞活。如今豪傑並起，烽火狼煙，元廷已經搖搖欲墜，確實該告訴那些死去的人們，子孫後輩，要重新奪回江山！”
　　老朱用力揮拳，幾乎是壹錘定音！
　　老朱從白鹿洞書院返回江州，德勝凱旋之勢，竟然勝過前日數倍。
　　整個人都神清氣爽，精氣神十足。
　　老朱迅速布置了幾項政務……第壹，用最快速度，清剿陳友諒的殘余潰兵，恢復地方秩序，這件事由徐達督辦，在三個月之內，務必完成。
　　第二，要落實均田，江西之地，千萬百姓，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均田大事。為了便於落實，老朱下令，從金陵調來壹批官吏，總辦此事。
　　第三，針對江西士人，以最快速度組織科舉，挑選出壹批堪用的人才，由他們協助完成均田。
　　第四，濟民學堂，要不惜血本，以最高的標準，建造完成。王宮皇宮，都可以緩壹緩，唯獨學堂，緩不得。
　　第五，要妥善獎賞有功將士，該給大家夥的，壹點不能少。
　　第六……
　　朱元璋壹項壹項布置，這些事情都十分緊要，但是也算是平常，大約任何壹個勝利者，只要頭腦清醒，都會這麽做的。
　　要如何才能體現出朱家軍的不同呢？
　　崖山！
　　不得不說，張希孟帶給老朱的驚喜，還真是層出不窮。
　　哪怕朱升這種博學之士，他也想不到，老朱要稱帝，竟然還要先去崖山，給趙宋辦壹場風光大葬。
　　這哪是給趙宋辦葬禮，分明是給上壹個千年，畫上句號。
　　如此壹來，朱元璋幾乎取得了和元廷分庭抗禮的地位。
　　我們可不是草賊土匪，我們是替前人收拾舊山河，師出有名，順天應人。
　　而且祭祀趙宋，宣布趙宋亡國，壹下子就讓劉福通的韓宋成了個笑話。
　　再有就是對內凝聚人心，為了稱帝鋪路。
　　除了高，還能說什麽呢？
　　“其實還有些好處，主公還沒有註意到。”
　　朱元璋忍不住呵呵笑道：“先生做事，向來是壹箭多雕，獨具匠心。還請先生賜教，讓咱開開眼界吧！”
　　張希孟弄了張地圖，放在了老朱面前。
　　元朝的江西行省很特殊，掌握的面積超級巨大。
　　其中最特別的就是大半個廣東，都在江西治下，也就是說，元朝是不存在廣東和廣西省的。
　　“主公，前往崖山，就必須先拿下廣州……而廣州，北江，梅嶺，贛江，鄱陽湖，長江，又是壹條完整的商道，是江西興旺繁榮的命門所在！”
　　張希孟笑道：“只有打通了這條經脈，才能讓江西迅速恢復，而且江西人多，如果均田做不下去，可以向嶺南紓解。再有……”
　　“再有什麽？”朱元璋呼吸變粗，這些好處還不夠嗎？
　　“再有廣州的元廷左丞何真，是周圍對手當中，最弱的壹個，或可以傳檄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