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吳王的請帖

　　張希孟和朱元璋聊了很多，壹直聊到馬氏過來催，兩個人楞了片刻，這才相視而笑，意味深長。
　　恍惚之間，仿佛回到了當初，張希孟教朱元璋讀書，兩個人廢寢忘食，往往也是馬氏過來催，他們才記起吃飯。
　　朱元璋忍不住搖頭輕嘆，“這回咱算是想明白了，登基稱帝，無非是多個名頭罷了，可咱還是咱！該吃三碗飯，不會多吃五碗……妳們說是不是？”
　　馬氏抿著嘴笑，“還算沒有忘乎所以，這樣最好。”
　　張希孟也立刻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這壹次張府之行，算是奠定了整體格調。
　　隨後張希孟挑頭，禮部尚書李習，翰林學士宋濂，參知政事朱升，還有剛剛回來的劉基，又加上了朱元璋的姐夫李貞，壹共不到十個人，湊在了壹起，牽頭成立登基大典的籌備小組。
　　說實話，誰也沒想到李貞能夠參加，但是轉念壹想，他作為朱元璋的姐夫，又掌管後勤多年，經驗豐富。
　　把他排除在外，著實不應該。
　　張希孟沖著大家夥道：“我的意思，不管怎麽樣，這個登基大典，都是壹件喜事，就像村子裏辦事情壹樣，熱熱鬧鬧，驚天動地的，這樣最好。”
　　李習身為宿儒，壹聽張希孟把大典比成辦喜事，就有點不愛聽，這可是國家大事，新皇登基，跟農村娶媳婦不壹樣！
　　他暗自腹誹，卻不敢多言，只能說張相高見。
　　而李貞聽到這話，忍不住咧嘴笑了。
　　“對頭！還是張相說得明白，就是跟家裏頭辦喜事似的，我琢磨著，村裏頭娶媳婦，大擺流水席，首先就要有個請客的名單，其次還要有人收禮……熱熱鬧鬧，吹吹打打的才好。”
　　李習臉都黑了，還請客，還收禮？
　　真成了結婚娶媳婦了！
　　“新皇登基，恩賞天下，應該厚賜將士，豈能巧立名目，收取禮金？這成了什麽事情？豈不是給上位丟人？”
　　李貞眼皮眨了眨，到底沒說什麽，俺讀書少，俺閉嘴還不行！
　　可他不知道，這壹句話竟然給張希孟提了個醒兒。
　　其實舉辦登基大典，不壹定賠錢，還能想辦法撈壹點……雖然不會太多，但也不無小補。
　　反正朱元璋是個心疼錢的，只要能節省些，他保證高興。只要不影響整體氛圍，也沒什麽緊要的。
　　“李尚書，這壹次登基大典，並無前例可循，如果卻有人沐浴清化，願意進獻孝心，共襄盛舉，也不能攔著壹片熱忱……我看就設立壹個專門的所在，負責收錢……當然了，這些錢務必要用在大典之上，不許有壹分壹毫的濫用，不然就是欺君罔上！”
　　李習怔住了，傻傻看著張希孟，真是異想天開啊！
　　借著登基大典收錢，妳們真是，真是無話可說……
　　他無言以對，張希孟卻把事情交給了李貞，隨後就商議發放請帖。
　　果然按照村裏頭娶親的路數辦事，等初步談完之後，李習晃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去中書省見李善長了。
　　李相啊，妳還是想想辦法吧！
　　不然咱們上位就要貽笑大方了。
　　李善長乍聽之下，也是目瞪口呆，少不得要召集各部尚書，雞飛狗跳，好壹頓議論……而李貞這邊，已經動作起來。
　　第壹份請帖，熱熱鬧鬧，送去了也先帖木兒的商行。
　　身為接受改造最成功的蒙古貴胄，也先的生意風生水起，積累了不少錢財，而他也算是慷慨大方，對其余蒙古人，給予不少照顧，缺錢了給錢，缺衣服給衣服，想做點事情，他就幫忙安排。
　　總而言之，他是盡心盡力，排憂解難，金陵及時雨，應天呼保義了屬於是。
　　但無論如何，這群改造的蒙古人，還是很特殊的存在。
　　比如萬戶納哈出，今天就來見也先帖木兒，兩個人喝酒聊天，漸漸喝醉了，納哈出就管不住嘴巴，他拉著也先帖木兒的胳膊，不停往他的袖子上抹眼淚，哭得稀裏嘩啦，他指著自己的臉，苦兮兮道：“妳瞧瞧啊！那個婆娘，她，她竟敢打我！還跟我說，真是好體面！壹個早就沒臉的下九流，還敢跟她充什麽大爺？有本事回大都，輔佐妳們皇帝去啊！在金陵，就給我聽老娘的……妳聽聽，這，這叫什麽話！”
　　納哈出壹把鼻涕壹把淚，訴說著他的委屈。就在不久之前，納哈出經人介紹，取了個富戶之女。
　　這個富戶被剝奪了不少田地，屬於落魄的那種。
　　女兒早些時候訂過婚，後來丈夫死了，沒有過門。
　　納哈出覺得還算不錯，自己孤身壹人，早晚也要成個家，互相照顧，因此就答應了。可成親之後，他才發現，這個媳婦人落魄了，窮講究不少，自己滿足不了，就爭吵起來。
　　從最初的拌嘴，漸漸發展到了戳軟肋，揭老底，什麽蒙古韃子，什麽狗俘虜，臭投降的……什麽難聽說什麽，把納哈出弄得抓狂！
　　“我，我現在就是沒有權力，不然我，我非殺了她，擰下她的腦袋！這太欺負人了！”
　　也先帖木兒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講得再多，在壹些人眼裏，他們還始終是蒙古俘虜，罪大惡極，罵名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納哈出，妳也想開點，還有不少人連媳婦都娶不上，妳現在有了家，就該學著遷就忍耐……回頭，回頭我給妳二百貫錢，妳拿回去，見了錢，估計就會安穩壹點。”
　　納哈出聽到這話，絲毫沒有高興，反而仰天苦笑，滿是心酸的眼淚，壹股黃連水，澆在了心頭上！
　　“也先，說到底，說到底這還不是大元朝了！妳我都沒法理直氣壯了！不然的話，妳怎麽會給我錢？妳給給我壹把彎刀，讓我把那個婆娘的腦袋割下來！這才是咱們蒙古漢子，快意恩仇！”
　　“住口！”
　　也先帖木兒打斷了他，“妳……妳胡說什麽，吳王給了咱們活路，咱們就該感恩戴德。歷代，歷代亡國之人，哪裏比得上咱們？妳想想，世祖皇帝是怎麽對待大宋宗室的，妳，妳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納哈出怔了怔，突然咧嘴苦笑，“亡國之人，真是亡國之人！國亡了，就連狗都不如了。”
　　他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面對此情此景，也先帖木兒再度陷入沈默……道理他比誰都清楚，可，可像納哈出這樣，壹肚子委屈，天天受欺負，也著實難捱！
　　“要不，要不妳休了那個婆娘算了？我，我想辦法，幫妳打官司！”
　　納哈出的哭聲略微停頓，隨即哭得更慘了。
　　“還是別自尋煩惱了，人家該說咱們不知好歹，還以為是大元朝，能作威作福呢！”
　　也先帖木兒連聲長嘆，抓起酒壺，卻是空的，忍不住怒道：“別哭了，我去拿點最好的馬奶酒過來，咱們壹醉方休，喝醉了就不愁了。”
　　朱元璋的禁酒令依舊存在，不過這個禁酒針對的是糧食酒，像什麽果酒還是可以買賣的，至於馬奶酒，更是沒人會管。
　　也先帖木兒正準備去拿酒，突然手下的夥計來了，慌慌張張，看到了也先，就說道：“東家，衙門來人了！”
　　“來人了？”
　　也先帖木兒居然壹震，心頭莫名惶恐不安起來，莫非又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還在哭泣的納哈出竟然也擡起頭來，茫然看著，不會那個婆娘鬧到了衙門，要告自己的狀吧？
　　要真是這樣，我，我就拼了！
　　大不了壹死，沒什麽好怕的！
　　也先帖木兒還是冷靜的，他按住了納哈出，自己去了，差不多壹刻鐘，也先帖木兒滿臉春風，手裏捧著壹個大紅燙金的請帖，嘴巴咧到了腮幫子上。
　　“瞧瞧！快瞧瞧啊！”
　　他大聲吼著，納哈出吃了壹驚，“什麽東西？誰結婚了？讓妳吃席？”
　　也先帖木兒把請帖拍在桌上，輕輕展開，隨即哈哈大笑，“不是成親，是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是……吳王的？”納哈出自顧自道：“吳王在湖口擊敗陳友諒，又收取了嶺南之地，登基稱帝，也是應該的，應該的！值得慶賀！”
　　他嘴上說著，可眉宇之間，壹抹失落，怎麽也掩飾不住……大元朝或許還在茍延殘喘，可亡國卻是必然的。
　　他們這些蒙古人，又該怎麽是好？
　　正在他悵然之際，也先帖木兒突然重重給他壹拳。
　　“發什麽呆？吳王給我下了請帖，讓我們參加登基大典，和吳王壹起觀禮！”
　　“什麽？”納哈出壹怔，不敢置信道：“吳王，請，請咱們觀禮？那，那咱們算什麽？”
　　“自然是吳王治下的百姓！”也先帖木兒笑道：“我問過了，人家吳王壹直說的是恢復中華，不光是咱們蒙古人，也包括苗民，還有其他各部百姓，都是新朝子民，並無高低貴賤之分！”
　　納哈出楞了好半天，竟然又哭了，只不過這壹次是喜極而泣。
　　“吳王，吳王還記得咱們！吳王把咱們當成子民！”
　　他突然伸手，抓起請帖，就往外面跑。
　　“妳幹什麽？”也先帖木兒急得大吼，“別弄壞了！”
　　“壞不了！”納哈出大聲叫著，“我，我要去給那個婆娘看看！少給老子裝蒜！她爹是個大戶，到了衙門，還知不道誰吃虧呢！”
　　也先帖木兒也只能沖著納哈出的背影大吼，“小心點，別弄壞了請帖，還有，妳們，妳們到底是夫妻啊！”
　　吼過之後，也先帖木兒眼圈竟然也紅了，吳王登基，自己也該盡壹份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