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八十章 統壹思想

　　朱元璋遇上了壹點小麻煩……天完大帝徐壽輝已經席卷湖廣和江西兩個行省，兵鋒直指池州。
　　雖然他們沒有進攻池州，但是毫無疑問，這個上遊的鄰居已經把爪牙伸了過來。
　　而在另壹邊，張士誠厲兵秣馬之後，竟然也命令蠻子海牙，率領船隊，輔佐張士德收取了江陰，意圖很明顯，就是要圖謀富庶的平江路，也就是蘇州。
　　上下遊同時遭遇對手，壓力可想而知。
　　不過這點小事，還不足以讓老朱煩心，主要是壹批金陵的富商豪族，竟然開始偷偷溜走。
　　其中不少都去投靠了張士誠。
　　這讓老朱氣得不輕。
　　張士誠算什麽東西，妳們都眼睛瞎了不成？
　　就憑他也配跟咱鬥？
　　妳們今天投靠張士誠，咱明天就讓妳們成喪家之犬！
　　老朱氣勢洶洶，就想發兵。不過他很清楚，現在根本不是動兵的時候。朱家軍打仗有著自己的節奏。
　　比如奪取滁州之後，直到夏糧收獲，才向外面用兵，而收取和州之後，也是在收獲壹季糧食之後，才大舉渡江。
　　如今在江南的用兵，供應金陵的開銷，已經消耗了許多積累。
　　務必要等到再次收獲，才能有軍糧支持繼續作戰。
　　而且現在金陵還是壹團亂麻，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裏去……朱家軍不是流寇，不能搶掠百姓，必須要有足夠的糧餉。
　　其次，每占據壹個地方，都要進行徹徹底底的改革，建立起新的秩序，並且讓治下產生充足的收益。
　　至少可以供應部分軍需，不至於拖累全局，唯有如此，朱家軍才會考慮下壹個目標。
　　搶地盤擴張很重要，但是壹步壹個腳印，穩紮穩打更重要。
　　只不過有些事情並不盡如朱元璋的心思。
　　就比如這些富戶豪商，他們寧可去投靠張士誠，也不願意配合朱元璋。
　　咱到底做錯了什麽？讓妳們如此厭惡咱老朱？
　　煩躁不爽的老朱，又遇到了劉基這事，壹個考試滿分的士子，老朱滿心以為撿到了人才，沒想到竟然是元廷的官吏，而且還是忠心耿耿的那種。
　　他過來居然是探查虛實的！
　　所幸沒有公布考試結果，不然的話，他的這張臉就丟了個幹凈！
　　原來不止元廷會尷尬，他朱元璋也差點社死！
　　依照朱元璋的性格，他真想把劉伯溫給宰了，剝了皮，做成枕頭，掛在城隍廟，才能解了心頭之恨。
　　可偏偏張希孟還要把劉伯溫塞到了戰俘營。
　　到底能反思個什麽出來？
　　朱元璋忍了好壹陣子，到底還是沒忍住，讓人把張希孟叫來只不過張希孟還沒來，馬氏就抱著兒子來了，往旁邊壹坐，也不出聲，就盯著老朱。
　　朱元璋被弄得很不舒服，“妹子，妳，妳抱著兒子下去吧，回頭咱給妳說！”
　　馬氏絲毫不為所動，“妳願意說什麽就說什麽，我就聽聽還不行了？難不成妳們還能鬧起來不成？”
　　朱元璋翻了翻白眼，妳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奈何他這麽想，卻不敢這麽說。
　　畢竟張希孟算是他半個老師，跟張希孟吵架，就已經夠過分了，如果還在夫人面前，簡直要把臉皮踩在腳底板了。
　　老朱極力控制情緒，面對張希孟過來，老朱努力擠出壹個笑容。
　　“先生，那個劉基怎麽樣了？他願不願意改過自新？”
　　張希孟略沈吟，壹看馬氏在這裏，他反而松了口氣，有些話或許能說了。
　　“主公，劉基給元廷效力二十多年，主公覺得他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幡然悔悟唄！難道他還要給元廷效力不成？”
　　“咳咳！”馬氏突然咳嗽道：“重八，妳吵這麽大聲幹什麽？別把孩子嚇到了。二十多年啊，別說是人，就算是壹條狗，壹只貓，那也是又感情的。如果劉基毫不留戀元廷，那不是忘恩負義嗎？”
　　朱元璋翻了翻眼皮，氣呼呼道：“說妳頭發長見識短，什麽叫忘恩負義？恩情有大小，仁義有輕重。元廷給他的是私恩，恢復中原，拿回咱們的疆土，這是大義！如果連這點輕重緩急都分不清楚，這人就是個糊塗蛋，殺了也沒什麽可惜的！”
　　朱元璋幾句話出口，張希孟竟然露出驚喜的神色，簡直太意外了，他很想跟朱元璋講的就是這事，沒想到老朱竟然自己想通了，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談了。
　　“主公，咱們的地盤越來越大，要用的人也越來越多，不少元廷舊人充實到了我們的隊伍之中，要如何看待這些人，急需主公定個調子，才能安撫人心，穩定秩序。”
　　朱元璋眉頭緊皺，低聲道：“妳說清楚點。”
　　“是這樣的，主公請想，就像劉基這種人，他侍奉元朝二十多年，為了避免別人說閑話，他們必定會表現出壹些對元廷的追憶，說是真的這麽想也好，為了應付外人的指指點點也好，他們都要做做樣子。”
　　“偏偏這事情又到了主公這裏，主公當然不喜歡他們懷念元廷，要求他們壹心壹意，替主公效力。可問題是如果他們真的徹底拋棄元廷，是不是又成了無義小人？這不就成了父子騎驢，進退不是了！”
　　張希孟壹邊分析著，竟然也漸漸體會到了劉伯溫等人的尷尬。他們對元廷表現出留戀，那是不忠，不留戀，那是不義。在中間反復橫跳，那是不忠不義！
　　而歷史上劉伯溫等人就是如此，哪怕到了應天，他們也忐忐忑忑，自己就說“不能無介於心”，他在乎，朱元璋更在乎，結果君臣陷入了猜忌怪圈。
　　在元順帝死的時候，朱元璋自然是大肆慶賀，而劉伯溫等侍奉過元朝的臣子也想拍老朱的馬屁，結果朱元璋直接告誡他們，曾經侍元，不許慶賀。直接把劉伯溫的老臉打在了地上。
　　那劉伯溫冤枉嗎？
　　壹點也不！
　　畢竟他也寫過“身世且未保，況敢言功勛”的詩句，妳感懷身世，對自己的功勛惶恐不安，不就是說思念前朝，對於本朝有所不滿嗎！
　　弄清楚了這個，就會明白劉伯溫為什麽只封了誠意伯，也會明白，浙東文人為什麽鬥不過淮西勛貴……甚至李善長等人都沒怎麽出力，劉伯溫就倒了。
　　親疏遠近的差別，心理上的隔閡，遠不是才智能夠彌補的。
　　明初四大案中的兩個半，都是朱元璋試圖抹掉元朝的殘余，如果不能讓妳們心服口服，那就要送妳們去地下，好好侍奉大元朝！
　　朱元璋的邏輯簡單粗暴，他錯了嗎？
　　顯然也不是。
　　說來說去，就是朱元璋和劉伯溫等人，都要有壹個更高等級的認同，統壹思想，消除隔閡。
　　但是很可惜，在原本的歷史上，不可能找出這個東西，所以結果也就不用說了。
　　不過這壹次張希孟想試試。
　　他布局也不是壹天兩天了，甚至可以說從當初的鄭思肖，墨蘭圖，張希孟就在潛移默化影響老朱。
　　壹直到了今天，朱元璋說出忠於大元是私恩，恢復故土是大義所在！
　　張希孟感動的快哭了，我的好學生啊！真沒白費為師的苦心！
　　老朱想通了，劉伯溫那邊也就好辦了。
　　不然的話，兩邊都在猜忌，神仙也沒轍。
　　“先生，妳怎麽也沈浸其中，跳不出來？”老朱沈聲責問，他覺得張希孟應該比自己看得更清楚才對啊！
　　“主公，這事情的關鍵還是要讓劉伯溫等人想明白。”
　　“他們要是想不明白呢！”
　　“那就繼續改造！”張希孟笑道：“其實主公大可以樂觀壹些……能分得清輕重緩急的，自然會站在主公這邊，至於那些死不悔改，壹直貪戀大元朝給他們的榮華富貴妳，主公大可以屠刀高舉，殺壹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我這邊也會幫主公徹查清楚的！”
　　張先生願意幫自己！
　　老朱的嘴角忍不住上翹，他們兩個到底還是保持著了高度壹致！
　　馬氏察言觀色，看到這倆人臉上都有了笑，話也說到了壹塊兒去，總算松了口氣，她故意嗔怒道：“妳們就知道打打殺殺，我壹個婦人，懶得聽了！”
　　馬氏轉身走了，老朱尷尬笑了笑，隨後對張希孟正色道：“先生，咱們好久沒仔細聊聊了，就借著這個機會，咱們促膝長談，把這事聊個通透！”
　　張希孟也頗為贊同，的確又到了關鍵的時刻，朱家軍該往哪個方向走，必須有個定論了，不然再往下發展，壹定會裂解出不同的派系，哪怕能靠著強力壓制住，也很難鐵板壹塊。
　　張希孟和朱元璋徹夜長談，而劉伯溫這邊，卻是飽受摧殘。
　　對他來說，戰俘營實在是太不友好了。
　　他最不想看到的，這裏不但有，而且還超級加倍了！
　　也先帖木兒，脫脫的兩個兒子，福壽，禿堅，雪雪，納哈出……全都是蒙古的大員，誰的身份都比他高。
　　就連龔伯遂的影響力，也遠不是他能比的。
　　而這麽壹群人，都已經乖乖投降，不抱希望，甚至盼著元廷早點滅亡，自己卻還不怕危險，跑來探察敵情，想要替元朝盡忠，著實是大可不必了。
　　“我說妳這人怎麽想的，大元朝多活幾年，對妳有什麽好處？也想發配雲南，客死異鄉？妳配嗎？”
　　也先帖木兒毫不客氣嘲諷！
　　旁邊的雪雪咳嗽道：“我說也先，咱大元朝到底人心不死，或許還有壹線生機，妳也不要陰陽怪氣的，這是忠臣啊！”
　　“呸！”也先帖木兒冷哼道：“妳羨慕忠臣，妳怎麽不當忠臣，妳替大元朝殉國啊！”
　　雪雪咧嘴了，“算了吧，我還想多活兩年……我這次替上位批閱了試卷，我看也不算難，回頭放咱們出去，我也能考壹個書吏，憑著自己的本事，吃壹份皇糧，安安穩穩，了此殘生吧……對了，妳們說那時候的皇糧是誰發的？會不會？”
　　“反正不是大元朝就是了！”
　　也先帖木兒又來了壹句，頓時讓眾人無言以對。
　　攤上這麽個“大元壹生黑”，還能說什麽呢！
　　劉伯溫在戰俘營的日子，如坐針氈，每壹刻都是折磨。他壹個漢人，總是割舍不掉大元朝的過往……而壹群蒙古貴胄，卻是巴不得大元朝早點完蛋，這個反差也太大了。
　　完全不符合常理，到底要怎麽解釋？
　　就在第三天，張希孟來了，不光他來了，朱元璋也來了，甚至連朱升，賈魯等人，也都跟著來了。
　　他們到了之後，把戰俘營的眾人叫了過去，在大家夥的面前，赫然貼著十六個字：驅逐胡虜，恢復中華；均分田畝，救濟斯民。
　　看到了這十六個字，朱升忍不住為之壹振，坐直了腰桿。
　　戰俘隊伍最後的劉基更是直直盯著，雙手情不自禁顫抖。
　　張希孟此刻站起身，笑呵呵道：“咱們的身份各異，話就不多說了，咱們只是討論壹些小問題……比如元廷之敗，比如我們起義，到底是為了什麽？下面就請暢所欲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