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歷史軍事

仲夏五月,天青日烈,幾縷細風,難驅暑意。 遠山綿延,有桃李橘杏依山而生,清流潺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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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9章 劫入臺苑

漢祚高門 by 衣冠正倫

2019-5-17 15:14

  冬日暖陽之下,臺城正陽門前出現了壹幕奇景。
  由於近日畿內多事,所以正陽門附近防衛也有加強,臺臣百官出入都要經過層層盤查。然而此刻在道路中央正對正陽門的位置上卻橫置壹輛牛車,不獨宿衛們不敢靠近,就連其他臺臣走到這裏也要兜個圈子,不敢多看壹眼,仿佛這牛車上乘坐著什麽了不起的人物。
  的確,車上乘客非常的了不起,正是以尚書令致仕的溫嶠。溫嶠身份自然無需多提,乃是當下可以說是碩果僅存的中興元輔。可若單論這個身份,在目下畿內形勢而言也僅僅只是象征大過實際,各方對其或許有敬,畏則未必。
  真正讓臺臣們對此老敬而遠之的,還是在幾日之前郗鑒的死訊在都內傳開,而後閉門養病日久的溫嶠便帶領著兩個兒子乘著牛車出現在了宣陽門外,既不進臺城,也不離開。
  當時中書監何充聞訊趕來打算稍作勸說,然而卻被此老指令二子持杖上前打翻在地,以致群情嘩然。何充雖然顏面大失,但也僅僅只是退回臺城,同時吩咐宿衛千萬不要冒犯此公。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遭殃的不獨何充壹人,大凡臺臣敢於靠近,甚至包括宣城王司馬昱並國丈衛崇在內,壹旦敢於上前言語,俱都遭到溫嶠二子毒打。
  臺內眼下正是百困交集,對於溫嶠此番乖戾行為也不敢輕舉妄動,索性不聞不問。然而就算是這樣,這父子三人每天都要至此,停留壹到兩個時辰不等。
  臺臣時流壹開始或許不理解溫嶠為何要這麽做,但漸漸也都想明白了,此老是傷於郗鑒之死,以此來表達自己的不滿,敦促臺城盡快給出壹個說法。
  而明白了這壹點之後,卻讓時人更加的傷感。郗鑒、溫嶠那都是老壹代方伯之選,尤其在蘇祖之亂中各擁勤王義師為平亂定勢做出了極大貢獻,可是現在,壹個死在了作亂鄉眾的裹挾中,另壹個也已經病得口不能言,只能用這種近乎無賴的方式控訴在位臺輔們的昏聵行徑!
  他們的時代以及他們所締造的秩序,他們為了家國所奮鬥的壹切,到了目下已經成為執權高位者漠不關心的事情。
  然而這麽久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溫嶠在宣陽門堵門壹天,臺城顏面便要喪失壹分。
  他們也不是沒有試過陰遣宿衛堵住溫氏家門以阻攔這父子,然而都內也並非只有臺城壹方,更有眾多時人有感於溫嶠這種悲愴的控訴表達,壹旦溫氏車駕受阻難行,便不乏時流由近畔街坊之間湧出,也學去年梁公護衛那般環臂以人為墻,比肩踵行將溫氏父子送至目的地,而後各自散去。
  雖然在這過程中,溫家父子同樣對這些義助他們的時人不假辭色,乏甚言語,而那些時人也並不奢望能夠以此邀取感謝報酬。然而這種沈默的行動自有壹股龐大壓力,落在臺內群臣眼中,壓得他們呼吸困難。
  終於,迫於這種壓力之下,臺城不得不正視郗鑒之死,給出了正面的回應。這壹日溫氏父子同樣靜默示威,途中褚翜之子褚希匆匆行來,遠遠作揖而後命人將壹份函文送了過去,繼而對侍立在車旁的溫放之說道:“弘祖兄,臺內同樣悲於郗公之逝,近來百事交困,所以未能及時處斷。目下郗公哀榮事宜俱陳於此,恭請溫公斧正,若無異議,即刻明詔公告。”
  溫放之聞言後接過那壹份詔書底稿,而後便湊到車旁趴在父親耳畔低聲念誦內容。溫嶠目下病體已經極為沈重,已經徹底的說不出話,只能通過眼皮的眨動來表達簡單的意願。
  詔書內容極長,扣除前半部分美飾辭藻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對郗鑒壹應哀榮安排,追贈太宰,謚號文成,最重要是封爵直接改以郡望高平加封,這也是中朝以降罕見之殊榮。
  可見臺內平息此事心情之迫切,以及臺輔們各自心內對於郗鑒的愧疚。然而整份詔書中,卻全然無涉郗鑒死因的追查。
  溫嶠聽完之後,手指彈動片刻,溫放之忙不叠將詔書底稿遞進其手中,然後整份詔書便在溫嶠指甲勾劃之下而支離破碎。
  “嗬……回、回……”嘴角發出幾聲含糊的嗚咽,溫嶠便閉上了眼,眼角已是濁淚長流。
  “回府。”
  溫放之讀懂了父親的意思,轉頭招呼二弟溫式之壹聲,兄弟兩人共駕牛車緩緩離開了宣陽門。
  褚希呆立遠處,看看地上那已經支離破碎的詔書底稿,壹時間不明白該要怎麽做,片刻後才趕緊上前撿起紙張碎片,而後匆匆返回臺內匯報。
  “溫公已經走了?”
  聽完褚希的講述,褚翜便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可是溫公究竟何意?明日會否再來?”
  褚希仍然有些不解。
  “他不會再來了。還是要趕緊安排宿衛就近防衛,保證溫府安寧,以供溫公靜養。至於詔書,便如前論,明日宣告吧。”
  何充臉頰隱隱還有烏青,聽到褚希的問題後便回答道。
  臺中的表態很明顯,他們不可能對郗鑒的死因追查到底以破壞整體的和諧。確實郗鑒舊功卓著,但其人從徐州任上離開之後,在時局中最大意義已經不在了。
  這壹點,從蘇祖之亂後便離開江州回歸臺城的溫嶠感受最為深刻,溫嶠在臺內雖然地位尊崇,但卻從來不具備執政的權柄,不是因為功勞不高,而是因為乏於黨羽呼應,實際的權位甚至都比不上後入臺的沈充。
  而郗鑒是怎麽死的?是被他青徐鄉黨逼迫至死!
  臺中即便給予殊榮追贈,那也不是因為溫嶠無聲壓迫所致,追本溯源,還是因為怯於沈維周以此為借口鼓動徐州甲眾南來。雖然這種可能越來越大,但是總好過什麽都不做。
  然而無論如何,郗鑒的死總令局勢變得更加嚴峻幾分,已經漸漸有不受控制的趨勢。
  “若是此前能橫下心來,而不是縱惡養奸……”
  另壹側庾冰突然開口說道,他也嗅到幾絲越來越危險的氣息。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去廷尉提出諸葛伯言將之送回,告知葛公,若王深猷還不即刻歸都,隱患於外,那他也不必再來!”
  褚翜這會兒更加焦躁不已,沈充遭襲下落不明、郗鑒為亂眾裹挾至於身死,樁樁種種,使得江北兵眾南來之勢漸成。壹開始沒有痛下決斷將瑯琊鄉亂平定剿滅,他們便走上了壹條不歸路,如果這時候再為了壹個無關緊要的郗鑒而深究青徐僑眾,那就等同於自殘。
  唯今之計,只有團結壹切能夠團結的力量,這已經成了壹條不歸路。
  “可是,這種情況下王深猷怎麽還敢……皇太後仍在催促用兵。”
  庾冰壹臉為難道,郗鑒死後這幾天,他們承受的可不僅僅只是來自溫嶠無聲的控訴,還有皇太後那裏越來越嚴厲的訓斥。就算是溫嶠不會帶來實質性的威脅,可是皇太後卻是壹個莫大的變數啊。
  “妳們兄弟難道沒有辦法?放膽去做,眼下唯以求存求穩當先,為此諸事都可協調。”
  褚翜雖然只是反問,但話語中其實還是暗示了壹條道路。
  庾冰聞言後,面色陡然壹凜,繼而垂首不語,可是額頭上已經冷汗密集,可見心內鬥爭焦灼到了極點,過了好壹會兒,他才開口顫聲道:“稚恭所部後繼次第而來,都南已是地狹難駐……”
  “石頭城正為周侯坐鎮,目下也是滿駐。州城吧,後繼之師前往州城。還有,妳要轉告稚恭,嚴束部曲悍眾,都下不同邊邑,他們在都南鬧得實在有些不像話。”
  褚翜略作沈吟後便回答道,隨著庾翼兵眾越聚越多,其卒眾劣態也是盡數顯露,將整個都南敗壞得不成樣子,許多於此守業的吳人鄉眾家門都被擊破,紛紛無奈出逃。他松口讓壹部分庾翼的兵眾入駐州城,也是存念分離其眾,各作監控。
  “那好吧。”
  庾冰聞言後便點點頭,而後便率領壹部分人眾直往苑內而去,沿途壹路暢行,幾乎沒有經過通稟便來到皇太後殿下。
  皇太後這幾日也是憤懣不已,此前催促庾翼兵發瑯琊未果,結果諸葛恢那裏又表示瑯琊亂民已經自悟知錯,不日便要歸都請罪受刑,眼見連根將王氏掃除的最好時機將要不在,突然又爆發出郗鑒身死這壹個意外。
  這自然更給了皇太後借題發揮的機會,可是庾翼那裏又因都南吳眾頻有騷亂而不敢妄動,所以在看到庾冰之後,皇太後自然難有什麽好心情。
  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訓斥,庾冰已經先壹步發聲道:“目下京畿內外,多方都有不靖跡象。尤其覆舟山所近,更是不乏瑯琊亂眾陰聚,為安危而計,還請皇太後陛下與皇帝陛下暫移建平園,事定之後,再返苑中。”
  “情勢已經危急至此?我此前命妳兄弟速速發兵,妳們卻膽怯不行,結果現在……”
  皇太後聞言後,臉色已是陡然壹變,繼而又忍不住對庾冰抱怨,但很快又自作自言:“罷了,罷了,妳們才力也就如此,還是速召維周入拱……”
  “只是小患罷了!亂出各方,因是壹時難定,實在無勞江北。”
  庾冰竄前壹步,壹把按在皇太後手背上,疾聲道:“阿姊難道連自家兄弟都不再信?”
  “我就是因信……”
  皇太後下意識回壹句,繼而便察覺到庾冰神態有異,壹股危機感陡然從心內湧出:“季堅妳……”
  “閑言無需多講,請阿姊盡快起駕。”
  庾冰下意識小退壹步,繼而神態變得嚴肅起來,語調中卻再也沒有稟告請示的意思:“但請阿姊信我,只要我兄弟壹命尚存,絕不容許任何人淩辱君威!”
  皇太後坐在席上,兩眼死死盯住在她看來已是分外陌生的庾冰,通體寒意,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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