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歷史軍事

仲夏五月,天青日烈,幾縷細風,難驅暑意。 遠山綿延,有桃李橘杏依山而生,清流潺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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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蒸甕新釀

漢祚高門 by 衣冠正倫

2019-5-17 15:12

  蒸餾酒的技術並不高深,首先便是器皿的打造。
  沈哲子讓人在莊園內開辟出壹個幽靜院落,將匠人們安置在那裏,然後才開始勾畫蒸餾器。承熱的大鍋,裝酒的容器,收集蒸汽的外罩,兩根導管,壹根水循環用於冷凝蒸汽,壹根用於導出凝結的酒液。
  沈哲子畫工雖然拙劣,但這次直接捏著炭塊畫在紙面上,線條勾勒倒也傳神。洗去手上黑炭,他將自己的成果展示給老丈左丹去看。
  左丹老者手捧紙卷凝神觀望,正當沈哲子感覺這老丈也應如皇帝不識曲轅犁壹般不認識蒸餾器,需要自己詳解時,然而左丹說出的話卻讓沈哲子大感吃驚:“郎君所繪此物,是否蒸甕?”
  “老丈見過此物?”沈哲子急聲問道。
  見郎君臉色大變,左丹心驚,未免應答出錯,又捧著草圖觀察良久,才略顯遲疑徐徐道:“雖然樣式有些不同,但應是蒸甕不錯。”
  說著,他指著草圖上壹些部位講解功用,確實與實際並無差別。
  沈哲子本想靠蒸餾酒大殺四方,沒想到出師不利,自家這個常年居於莊園內的老匠人居然都認識蒸餾器,這讓他心裏蒙上壹層陰霾,但還不甘心,便又問道:“老丈可知此物何用?莊內可有這器具?”
  左丹思忖片刻,才徐徐點頭:“莊內確有此類器具,庖人蒸煮花漿萃取香露,可入食調羹。老主公在時,也用來熬取松柏膏油,養生辟病。”
  沈哲子聽到這裏,又追問道:“那麽這蒸甕可不可熬煮酒漿?”
  左丹聽到這話卻不淡定,眉梢壹揚似乎頗為憤慨,待念及沈哲子身份,才按捺住情緒,語調卻有些生硬:“這怎麽行!酒是谷精物華,選料、生釀、調漿,搖篩、盛裝至於儲藏,壹絲流氣的疏漏,滋味都不相同!料選壹熱,就成澀酸濁湯,流於劣品,怎麽能猛火蒸煮!”
  沈哲子並無意在專業上與老丈辯駁,只是看到左丹瞧自己頗帶不可理喻之色,仿佛自己這提議是不可寬宥的暴殄天物之舉。
  沈哲子並不介意老丈態度,反而因此放心下來,時人對於釀酒技藝已經有壹套完整成熟的理論,甚至賦予壹種神聖的儀式感。繼而對蒸餾萃取這畫蛇添足的壹項工序既無認同,又根本沒這個概念。
  不過他也擔心是老丈見識不多,孤陋寡聞,又遍問做挑選出來的這些匠人。這些人態度雖然各有不同,但答案卻是壹致,覺得並無蒸煮酒漿的必要。
  如此,沈哲子才完全釋懷。技術的產生、發展、推廣這些過程,本就是壹件很吊詭的事情。哪怕在後世咨詢那麽發達的時代,也不能說所有技術潛力都被完全挖掘利用,不同領域、不同概念的碰撞,總能衍生出令人嘆為觀止的成果。
  既然時下並無蒸餾酒的概念,沈哲子便也沒有顧忌。讓人找來莊園中的蒸甕,既有銅鑄、鐵鍛,也有陶制。材質樣式雖有不同,但構造大同小異,確有蒸餾效果。只是在集氣、冷凝方面稍有欠缺,稍加改動,便可以直接應用起來。
  既然工具是現成的,沈哲子按照自己想法,讓人稍加改動,使之更符合自己構想中的模樣。然後便將莊園中儲藏的秫米酒盡數搬運過來,拍開泥封,在那些匠人們難以理解的眼神中,依次倒入那些已經改造好的蒸甕中,生火猛蒸起來。
  雖然並不認可沈哲子做法,但既然郎君吩咐,這些匠人也只能各自守住壹個爐竈,小心侍弄。至於那老者左丹,卻是扼腕嘆息,並不怎麽顧忌沈哲子的感受。
  身為壹幹釀酒匠人中最年長者,左丹在莊園內地位並不算低,尤其技藝精湛,龍溪莊園所出產的重釀酎酒,便以此老釀造最佳。有非凡技藝本領的人,在哪裏都是受到看重的。
  因此這左丹在莊園內地位也頗超然,並非完全卑於人下的奴仆,無論娶妻生子,還是衣食起居,主家都會另眼相待。作為吳興釀酒業堪稱國手的宗師級人物,眼看到沈哲子在自己專業領域內亂搞,心中不滿可想而知。
  蒸甕雖然經過改造,但也沒有達到密不透風的程度,雖然上方有多重帛布打濕覆蓋,但當內中酒液沸騰起來時,還是有極為濃郁的酒氣散逸出來,滿室飄香。
  沈哲子嗅壹口酒香,心內感覺不錯。然而左丹老者卻頓足嘆息:“氣散至此,哪能得佳釀!”
  當蒸汽冷凝化作液體流淌出來,左丹湊上去,先看後聞然後輕抿壹口,更是痛心疾首:“味沖漿薄,綿醇俱失啊!”
  沈哲子不理這個頑固老頭,眼見有了成果,便更讓人加大火力。他舀起壹點蒸餾過的酒液,只見清澈如水,酒氣大有辛烈之感,略壹品嘗,雖然還殘留壹絲原本氣息,但總的風味已經全不相同。
  老實說,這蒸餾過的酒液確實不如原本的酒漿味道好,只有辛辣壹味直沖味蕾,既沒有富於變化的口感,也沒有可堪咂摸的回韻,更近似直接摻了水的酒精。
  難怪這左丹老頭痛惜不屑,按照世人的標準,這清冽辛辣酒液,確實不如重酎佳釀的黃酒色澤鮮活,味厚如織,既可品味,又堪鑒賞。
  但沈哲子本就不是要釀造什麽舉世無雙的美酒,口感色澤之類只是軟實力,用途才是真正的王道!只要這酒度數夠高,發散給力,那就不辱使命。寒食散本就沒有什麽好味道,但蔚然成風後,同樣風靡南北。
  沈哲子本身對釀酒工藝沒有什麽研究,但也知道蒸餾工藝講究掐頭去尾,即就是第壹次澆冷水冷凝出來的酒液為酒頭,酒精含量較高,口感不好。第三次冷凝流出為酒尾,雜質過多,略顯寡淡無味。只有第二次冷凝流出的品質最好,適於飲用,這就是二鍋頭的工藝原理了。
  明白是明白,但實際上應用起來又不同,因為後世燒酒原料是快曲粗加工的酒醅,而現在所用的乃是已經釀造好的酎酒,彼此之間是有很大差別的。
  壹鍋酒頭過於辛辣,到了二鍋稍有改變,但也算不上好。壹直到第三鍋流出,這時候原本秫米酒中的成分也隨酒精蒸騰出來,原本的風味破壞不是很大,但酒精度卻提升許多。
  看到這壹鍋的酒液流出,左丹臉上微顯差異之色,掬起壹點輕啜入口,而後閉上眼仔細咂摸良久,表情神采變化豐富起來。過了好壹會兒,他才緩緩睜眼,神采奕奕望著沈哲子:“郎君這蒸熬之法不知從何處來?”
  沈哲子看老頑固壹副虛心請教模樣,心情便有幾分暢快。此前他雖然不介意老丈充滿蔑視非議的態度,但心裏多少有些怨氣,此時見老者已經隱有折服之狀,便呵呵笑起來:“這是抱樸子仙師的秘法,可千萬不要流傳出去!”
  聽到這話,左丹不僅肅然起敬,實在是葛家這壹脈的仙法傳承,在江東深得人心,可說是婦孺皆知。壹俟得知此法得自葛洪傳授,左丹心中再無非議,自己撩起臂膀下場,仔細看好火頭,繼而壹次次品嘗蒸餾出的酒漿,品味其中微小口感差別,同時也連番向沈哲子詢問細節。
  沈哲子提出壹個構想搭起框架已經不錯,哪有本事應付左丹充滿專業性的問題,索性盡數推說不知。
  見沈哲子壹問三不知,左丹又生惱意。他壹生浸淫酒藝,心無旁騖,釀酒已經成為其人生不可分割的壹部分,把弄酒曲的時間比把弄自家老妻的時間還要長。蒸餾制酒給他打開壹個釀酒工藝的新天地,尤其得知這是葛仙師所授仙法,小郎君居然不能了解通透,真是浪費天大仙緣!
  從沈哲子這裏得不到什麽具體細節,左丹氣呼呼的守住壹個蒸甕,準備自己潛心研究。
  沈哲子見狀,也不以為忤,專業的事情自然要交給專業人員去做。他自己用陶罐打出壹罐口感還算不錯的鍋頭酒,準備去征詢壹下錢鳳的意見。錢鳳本就士族出身,早先在王敦身邊多交往名士,便是沈哲子預定的消費階層,自然要好好請教壹番。
  錢鳳正在清點庫存,登籍造冊,看到沈哲子行來,連忙迎上去。壹個身材魁梧的大男人臉覆紗巾,看起來有點好笑,但沈哲子知其內情,自然不會有取笑心思,正色對錢鳳說道:“叔父現在可有閑暇?我這裏有壹新趣之物,想請叔父品鑒壹下。”
  錢鳳心知沈哲子並非只知耍樂的少年,舉動都有深意,聽到這話後,將手上事情吩咐旁人去做,自己與沈哲子壹起回到居室。
  沈哲子讓人將陶罐擺在案上打開,濃郁酒氣頓時彌漫開來,錢鳳輕輕壹嗅,眼中便是壹奇:“這可是酒?氣息怎麽如此濃烈?”
  見沈哲子笑而不語,錢鳳撩開面巾輕啜壹口酒液,更加訝異,這酒味道並不同於自己以往慣飲,壹俟入口便有辛辣直沖入喉。若非相信沈哲子,他還以為這是什麽劇毒要張口吐出,酒液在唇齒之間翻轉後才艱難下咽,旋即便有酒力熱氣在腹內徐徐擴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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