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歷史軍事

仲夏五月,天青日烈,幾縷細風,難驅暑意。 遠山綿延,有桃李橘杏依山而生,清流潺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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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7章 教子

漢祚高門 by 衣冠正倫

2019-5-17 15:13

  武士們的居住區與石虎並其親眷居住的內府尚有壹段不遠的距離,而且這中間防事周全,守衛極多,完全不遜於壹座堅城。除非調集大規模的兵眾攻打,否則很難小規模的突入進去。
  可見這個中山王雖然熱衷於豢養悍卒兇徒,但也深知這些武力壹旦失控的危害程度。而在這壹路行入的過程中,辛賓也明白想要刺殺石虎真的很困難,尤其對當下的他而言,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後,他轉而開始思忖石虎因何突然召見自己,而自己又能通過這壹機會達成怎樣的目的?
  雖然身在中山王府,行動上有諸多不便,但通過與那些武士們的接觸交流,辛賓對於外界的訊息也並非壹無所知。江東朝廷在江北戰事的全面突破,尤其是駙馬沈侯接連收復重鎮,對他們這些身在敵國險境中的部下們而言,更是壹種極大的鼓舞。
  石虎王府中所豢養的這些武士,成分本就極為復雜,並不獨限於羯奴和晉人,各族雜胡同樣占了很大的比例。簡而言之,就是北地壹群唯恐天下不亂,存心趁火打劫的亡命之徒。
  而這些人對時局的某些看法和推測,稍加留意總結便能得出壹個結論,隨著江東朝廷在南面戰事的突破,石趙內部處境堪憂。
  雖然王師眼下尚在漢沔、淮水壹線,僅僅只是恢復了些許早年的對峙形勢,還沒有直接進攻到中原地區,但對人心的震撼卻是極大。
  過往這些年,石趙雖然將北地許多割據勢力壹壹剪除,已經占據了華夏之地,但人心的歸附和局勢的平穩卻非朝夕之間能夠完成。單純從法統性而言,繼承了中朝遺澤的江東朝廷無疑還是具有優勢,乃是晉人正統所在。
  石趙雖然國勢興盛壹時,但其正統性卻還遠遠不夠。在大多數人心目中,趙主石勒不過只是壹個趁著天下大亂而躍起的胡酋而已,而在壹些不甘居人下的人看來,彼能為之,我亦能為之!
  高位重權,兵強馬壯者居之!就算這些人絕大多數都無逐鹿中原的野心,但毫無疑問,只有天下復歸於動蕩,他們這些亡命徒才會有更多的出頭機會。講到武勇暴虐,他們未必落於如今趙國中居於高位的那壹群,所欠者唯獨機會而已!
  可以預見,石趙如果沒有什麽強力的舉措,實在很難震懾住內內外外許多騷動的人心。
  在這樣的情況下,石虎召見自己,目的可想而知。極有可能此人是想了解壹下淮地形勢,或許已經有了領兵與南面作戰的想法。
  認識到這壹點之後,辛賓心內便有幾分焦慮。雖然他在石虎府中只是壹門客武士而已,但是單憑自己所見淺表,已經能夠感覺到單純從兵事而言,趙國甲兵之盛是要遠遠超過江東。若石虎真的要率大軍南向攻打駙馬所在,實在不是壹樁幸事!
  “要不要稍微誇大壹下淮地形勢兇險,讓石賊不敢南掠?”
  辛賓心內自然浮現出這個想法,而這時候,他已經穿過壹道牌樓門庭,身在王府內域。
  “且先在此等候,不許隨意走動,若是犯禁,即刻喪命於此!”
  那引路之人將辛賓領到壹間廳室門前,隨手壹指於內,言中不乏威脅,匆匆吩咐壹聲便轉身離去:“稍後大王若是有暇,自會使人召見。”
  辛賓探頭壹望,只見廳室中已經坐了二三十人,大概都是等待召見者,心中不免自嘲壹笑,暗覺自己先前那想法實在有些托大。
  他不過王府壹門客而已,能不能得召見還是未知,更不要說去影響到石虎的想法。不要說他,只怕他那個名義上的主公,已經喪身南土的黃權只怕也難做到。
  於是他也不再多想其他,當即便行入室內,擺出壹個兇悍姿態,在廳室內安然坐下。
  中山王府內壹殿堂中,石虎正在宴請桃豹等壹眾族中舊將。從時間來看,這些人是在從建德宮退下不久後便來到中山王府,早先主上那壹番不乏嚴厲的訓斥,或是不解其意,或是根本就不在乎。
  酒熱正酣,壹群胡將們言辭也越發放誕起來。
  席中壹名虬髯胡將醉眼迷離,手捧酒器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先是大笑兩聲,而後才嘆息道:“主上權位越高,膽略反倒不如以往,今次南虜淺進,不過壹樁小事而已,主上居然就憂慮難當,不能安心!縱然主上已是年高,但國中尚有我等英豪,難道還能讓南虜兵入中原?”
  這話壹出口,殿堂內原本喧鬧的氣氛陡然壹凝。雖然眾人心內多半此想,但公然臧否君王終究還是不妥。因而壹時間無人敢於接口,俱都偷眼望向上席中的中山王石虎。
  石虎懷攬酒杯,通紅的臉龐看不出喜怒,然而坐在其席畔的長子齊王石邃,神態已有幾分怒色,手指扣在腰際刀柄,已是不乏躍然而起之勢。
  “張勱醉了!”
  坐在側首的桃豹起身拉住那人肩膀,用力拍了兩下將他頭顱按低,這才垂首對上方石虎父子說道:“我等不過粗鄙武用,何敢自稱英豪!國中自有大王並府下幾位殿下,俱是當世天命所貴,又怎麽會有南虜爭國的憂慮!”
  那個名為張勱的胡將也覺出自己失言,尤其看到齊王石邃不善的目光,再多醉意也都隨冷汗噴湧而出,忙不叠就勢跪在地上想要補救:“大王自是英明豪邁,當世無人可及!只有從於大王麾下,才覺平生無懼!主上是蒼天眷顧,門戶之內自有大王這種雄猛之選鎮國,又何必去擔憂區區吳蜀邊患!”
  石虎聽到這話後,已是哈哈大笑,驀地探手抓下兒子腰際那佩刀,擺在兩手之間垂首摩挲。眾人看到這壹幕不免繃緊心弦,唯恐這位大王不能釋懷,揮刀劈死那失言之人。而那個張勱則更加膽顫,嘴角都有口水酒液湧出,很快便打濕了頜下濃密胡須。
  “小兒哪知上器難得!寶刀在手只是浪費,是要放在真正勇武之人手裏,才能殺盡該殺之賊,世道都覺膽寒!”
  石虎說著,手掌已經握住那鑲滿寶石珠玉的刀柄,驀地抽出利刃劈手斬落壹角木案,而後才在那滿頭冷汗的張勱驚悸目光中還刀入鞘,手臂壹振便將寶刀拋至其人面前,大笑道:“張勱正是這樣的猛士!”
  眾人見狀,這才暗自松壹口氣,同時不免為那張勱感到慶幸。
  而張勱也是下意識擦壹把額頭冷汗,叩頭如搗蒜,兩手保住寶刀顫聲道:“卑奴便是大王手中利刃,刀鋒所指,勇往無前!”
  眾人聽到這回答,俱是拍掌大笑叫好,只有那齊王石邃,兩眼仍盯住那張勱懷中寶刀,難掩不舍之色,而視線再落向其人臉龐時,已是忍不住的殺機流露!
  接下來氣氛復又歸於融洽,眾將壹邊歡飲壹邊推崇中山王,多言大王若出,則天下無憂,富貴常享!
  又過壹會兒,宴席才近尾聲,眾將或是告辭,或是被引至偏殿安排美人作陪繼續享樂。
  石邃這會兒也站起身來,率著幾名甲士壯仆從側面往殿堂外行去,然而身後陡然傳來壹聲厲吼:“妳要去哪裏?”
  石邃聽到這聲音後,神態不免壹凜,轉過頭來便見父親正大步向自己走來,還未及開口,碩大堅硬的拳頭已經迎面而來,將他壹拳打倒在地!
  石虎性情暴戾,教訓兒子同樣少有留手,拳腳交加,很快便踢打的石邃倒地不起,哀嚎連連,過了好壹會兒才意猶未盡的甩甩手上沾染血漬,恨恨道:“真是蠢物!這些兇悍奴將,俱是妳家家業柱石,門欄內的虎狼鷹犬,舍去性命護佑滿門富貴,居然壹刀難舍!”
  受這壹頓拳腳加身,石邃已是遍體鱗傷,病犬壹般趴在地上,臉龐都貼在了地毯上,連連叫饒哀聲道:“兒子錯了,兒子知錯了……父王饒命!”
  石虎聽到這話,不免更加氣惱,壹腳踏住兒子側臉怒聲道:“我若有心殺妳,豈是乞憐能饒?蠢物生來不知人世多艱,這內外權位富貴,是妳父輩舍命搏來!再敢作此可鄙姿態,我必將妳斬殺庭下,不養家門敗類!”
  石邃聞言後已是瑟瑟發抖,再也不敢多說什麽,當然他臉腮都被踩踏,也確實說不出什麽,只是喉間嗚咽有聲。
  發泄壹番怒火,石虎才搖搖擺擺復歸於席,示意石邃起身入座。而石邃過了壹會兒才爬回席位上,垂下的眸子裏余光頻頻掃向席上父親,不乏狠戾之色。
  “南賊偶有寸進,卻致主上肝火大動,無非要給他家奴婢生養的劣子謀壹個機會,想要大起國人南面建事!他這自肥之心,實在可恨!往年不過中原壹旅遊蕩之師,要靠我悍卒勇鬥,屢破敵虜,才有威震華夏之實!如今禦者愈眾,反而要罪我舊勛崇高,圈養國中!”
  聽到父親憤然之聲,石邃便小聲道:“大雅庸碌之徒,較之兒子都不堪遠甚,又怎麽能夠比於父王!主上負義忘恩,因我父子勇武,反要目作仇寇。兒願親率三百殿下勇士,反囚主上於內,將父王送上應得之位!”
  石虎聽到這話之後,笑容變得歡暢起來,再看向兒子時已經不乏贊賞,笑語道:“妳父是以奮勇至今,兒郎也應常保此誌!大雅忘我家本,縱有主上眷顧,早晚都是難得善終!不過以兵僭主終究太多不測,不至絕途,不能輕用!”
  “主上近年所為,實在忘本逐末。他若仍是武鄉鄙夫,世道又怎會重他?因於兵事而起,反倒疏遠舊人,這是自絕前途!人以性命與他共逐富貴,如今大事將濟,反倒不能恣意而享。所以人情歸我,名位豈能拱手讓人!南事我本不願多問,但他竟要以此扶植劣子,就要讓他明白,這實在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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