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疾風驟雨（上）

　　放棄仇恨？
　　聽見這四個字，贏戎的臉上帶著嘲諷似的笑容。
　　腥風血雨？
　　他站了起來，手攏在袖子裏，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神色從容的叔祖。
　　“我說叔祖，您是什麽好人麽？”
　　“分封制之後，難道您就會放棄壹統天下，成為皇帝的夢想麽？”
　　“當今陛下有萬般不好，可是唯有壹點好，讓人知道了這天下歸於壹人之後，若是想要長治久安應該如何做。”
　　“妳也好，我也好。”
　　“若是有朝壹日分封成功，來到了自己的領地，難道就不想要學著當初陛下的樣子，去壹統天下麽？”
　　“現如今陛下尚存，妳我都不敢有什麽動靜，天下黔首還是有那麽十幾年二十幾年太平日子的。”
　　他的嘴角不只是帶著對自己的嘲諷，還是帶著對世人的嘲諷。
　　“可陛下的年紀終究是在這裏了，等到哪壹日陛下離開，妳確定自己還能夠壓制的住自己心中的野心？”
　　“到了那個時候，即便我放棄自己的仇恨，難道妳還能放棄自己的野心麽？”
　　贏戎走到嬴澱的面前，眼睛如同餓狼壹樣，在這不算黑色的夜晚放著光亮。
　　“其實，妳早就知道的不是麽？”
　　“對於壹個素未謀面的父親，我的心中能夠有什麽仇恨？”
　　“不管是妳還是我，為的都是權力，為的都是封國，為的都是以後能夠得到天下的那壹分希望。”
　　贏戎轉過身，而後往外走去，他淡漠的聲音飄蕩在這風中。
　　“妳我不過是為了天下而掩蓋自己的心罷了，如此的野望，還能夠欺騙自己多久呢？”
　　贏戎的身軀消失在這院落中，原地只剩下幾片漂浮著的落葉。
　　嬴澱默默地註視著這掉落的葉子，而後緩緩地嘆了口氣，然後才是說到：“誰說不是呢？”
　　“只是，陛下哪裏是那麽好欺騙的啊。”
　　他的手在寬大的袖子中慢慢的聚攏，而後再次放開，顯得十分沈著冷靜。
　　“當年的成蛟留下來了壹批人，而我的手中尚且還有壹批人。”
　　嬴澱望著遠處那樣壹片看似蒼茫的天空：“也不知道，陛下手底下的人，是否真的那麽的忠心耿耿。”
　　“蒙恬、王翦、陳珂、李斯等人是挖不動了，可是難道所有的朝臣都如同他們壹樣高尚？”
　　他的嘴角帶著嘲諷，帶著不屑。
　　天下間，哪個功臣會不想要成為王？
　　只是他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有沒有那個可能性而已。
　　若是走到最後走投無路的時候，挑戰壹下那個不可能成功的可能性，也是壹種可能性。
　　這個世上，哪裏有什麽神靈，哪裏有什麽不可磨滅的威望。
　　如果有，那就是給予的利益還不夠多！
　　當給予觸手可及，甚至是遠遠高於死亡的利益時，所有人都會忘記死亡的危險，更何況是那所謂的威望？
　　嬴澱放下手，而後幽幽的嘆了口氣。
　　……
　　軍營
　　鹹陽城外幾十裏，軍營中
　　壹個身上穿著戎裝的人坐在那裏，神色中帶著些許冷漠與猶豫、糾結。
　　他的面前坐著壹個人，此人的身上衣衫飄蕩，看起來很是尋常，滿滿的都是書生意氣。
　　範增。
　　此時的範增將近六十歲，身上帶著風霜的味道，但他眼眸中的光亮卻讓他看起來不像是壹個尋常的六十歲老翁。
　　他看著面前的宰虞，神情中帶著懇切。
　　“將軍，您想壹想，若是此事功成，即便是陛下憤怒又能夠如何呢？”
　　“到時候您就可以跟著東安君，屆時的齊王壹同離開。”
　　“齊王已經承諾過您，到時候您便是齊國大將軍，難道不比您現在的日子過得舒坦麽？”
　　範增的眼睛中帶著感慨：“即便是按照即將實行的新官制來說，您也不過是壹個四品的將軍而已。”
　　“可若是您敢賭壹賭，便是能夠變成壹品的卿大夫，甚至是成為壹國的大臣，與丞相並肩啊。”
　　範增的眼睛看著宰虞，他覺著宰虞已經動心了。
　　“您仔細想壹想吧。”
　　“難道東安君還會欺騙您麽？”
　　宰虞聽著這話，幽幽的嘆了口氣，然後才說到：“您讓我在思考壹段時間吧，如此大的事情，難道您來了壹兩次，我就能夠做出決定麽？”
　　“即便是我如今做出了決定，難道您就敢相信如此輕易就做出決定的我麽？”
　　他的手指在下方不斷地摩挲著，心中的鐘擺也是在不斷的搖擺著。
　　宰虞是真的在猶豫。
　　他控制著駐紮在這裏的軍隊，但是此處的軍隊並不是鹹陽城周圍所有的力量。
　　關中軍距離他不過是半日的功夫，即便是到時候他們成功了，難道就能夠離開鹹陽城麽？
　　關中軍到達這裏，不過是須臾之間而已。
　　宰虞其實是不相信東安君的計謀能夠成功的，畢竟在他的眼裏，那位如同神靈壹般的始皇帝怎麽可能沒有預料到這壹點呢？
　　但他又著實是被範增說動了。
　　過了良久，他嘆了口氣，還是猶豫著看向範增：“請東安君再給我壹天的時間吧。”
　　“明日臘月二十三，無論如何我壹定是將消息告訴您。”
　　範增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點頭說道：“好。”
　　他站了起來，即便是宰虞沒有同意他的提議，沒有答應下來他的事情，他依舊是表現的十分有風度。
　　看起來就像是並不擔憂壹個宰虞壹樣，這讓宰虞心裏的天平又傾斜了壹些。
　　等到範增離開之後，宰虞才是坐在大帳中，些許燭火搖晃著，映照他的身形，看起來十分的慘淡。
　　“到底應該如何呢？”
　　自古以來，謀逆的事情就只有兩條路，壹條是立刻棄暗投明，另外壹條是壹路走到黑。
　　這壹點宰虞也知道。
　　但是他依舊是猶豫，世人大多都是這樣的，他們無法做出對自己最為正確的決定。
　　即便是做出了對自己正確的決定，他們有時候也是無法堅定地執行下去。
　　而離開這軍營的範增，神色卻是微微的皺了起來。
　　“如今的情形，對東安君來說，並不妙啊。”
　　事實並不如他剛剛表現的那麽輕松，他見到的幾位將軍其實都對東安君的事情表示了壹定程度上的不信任。
　　這是應該的。
　　但他身為東安君的謀士，卻是覺著之後的事情有些難以進行下去了。
　　範增年少的時候就喜歡出壹些奇謀，不喜歡走尋常路，最佩服的人便是當年的張子。
　　張儀能夠憑借自己的智謀與自己三尺不爛之舌，讓大秦立於不敗之地，他覺著自己也應當能夠如此。
　　只是現實讓他很疲憊。
　　範增按了按額頭：“此事應該如何繼續進行下去呢？”
　　東安君不想謀逆，也不想走到那壹步，但若是事情真的沒辦法了，那就只能夠走那麽壹步。
　　現如今的局勢已經非常清晰明朗了，範增覺著自己要做的，便是下定東安君的那壹步決心。
　　或許，他們需要壹些另外的支持。
　　這般想著，範增朝著另外壹個方向走去。
　　……
　　而此時，制造署。
　　即便外面是風風雨雨，殘酷無比，這制造署依舊是如此的情景，有條不紊。
　　自從陳珂建立起來制造署之後，制造署就成為了壹個專門的衙門。
　　這個衙門在實踐中不斷地分化出來自己的部門，按照經驗也是開始發揮著不同的力量。
　　陳珂再次見到制造署的時候，其實覺著這個時候的制造署並不像是制造署。
　　倒像是科學院與另外幾種機構的結合。
　　當然，這在變法改革的初期是正常的，因為大秦沒有那麽多的產能和人手，所以是不可能直接達成後世中那種幹凈明了的機構劃分的。
　　很多部分有著重復的功能，或者很多部門轄管著應該是幾個部門轄管的東西，這都很正常。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機構也都是會逐漸變得劃分正常、權責分明。
　　李斯跟在陳珂的身後，而陳珂則是跟在制造署的陳平身後，如今的陳平已經是升任制造署的副署長，在級別上已經是僅次於九卿這壹個等次了。
　　但陳平在李斯以及陳珂的面前，依舊是如同壹個小吏壹樣。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更是知道自己為何能夠有如今的身份，有如何的地位。
　　“李丞相、陳奉常，您們跟我來。”
　　陳平笑著帶著李斯以及陳珂，不斷地往前走去，臉上帶著平靜的神色。
　　陳珂挑了挑眉，聲音中帶著好奇：“現在的制造署已經有這麽多的劃分了？當真是不錯。”
　　陳平恭恭敬敬的回到：“奉常，現在的制造署劃分的很多，也是根據不同的職能去劃分不同的地方。”
　　“主要是那些人壹個個的都傲氣的很，有些時候他們覺著對方的想法不對，有些時候又覺著對方的東西和自己的東西相互沖撞了。”
　　“所以在上奏陛下之後，決定擴建制造署，然後劃分不同的區域。”
　　陳珂眨了眨眼睛：“按照什麽劃分的？”
　　李斯這個時候開口道：“這個我倒是清楚，是按照陰陽五行、兩儀八卦的區域劃分的。”
　　“那些搞研究的人或多或少都覺著自己的研究和五行有關，所以就各自的選擇了壹片區域。”
　　李斯感慨的說道：“去歲的時候，為了擴建這個制造署，可是廢了好大的功夫。”
　　他撇了撇嘴：“當初本來是想留壹大片地方，跟著蓬萊洲劃分壹個行政區域的。”
　　“但是此事出來了之後，陛下說如果妳還在朝廷，肯定覺著應當是要以這些研究為重，所以就著重強調了先擴建制造署。”
　　李斯的聲音中帶著些幽怨和抱怨，陳珂當然也聽出來了這些情緒。
　　於是但笑不語，壹句話都不說。
　　李斯見著陳珂沒有反應，有些訕訕地笑了。
　　其實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抱怨抱怨，然後讓陳珂趕緊的想辦法。
　　正走著，陳珂突然開口說道：“李兄，妳知道我這次帶妳來看的是什麽東西麽？”
　　什麽東西》？
　　李斯微微搖頭：“只是聽妳說是個叫做什麽「水泥」的東西，難道這個東西還有大用處？”
　　陳珂只是笑了笑，看向走在壹旁，低著頭不說話，裝作自己不存在的陳平。
　　“陳平啊，妳是這制造署的副署長，若是想要在往前壹步，妳知道該如何做麽？”
　　陳平當即點頭，他內心其實知道自己的不足，也是知道現在陳珂是在指點他。
　　“下官心裏有些許猜測。”
　　“制造署是非常重要的壹個部門，當時您還是少府的時候，就曾經擔任這裏的署長。”
　　“下官覺著，若是想要擔任這裏的署長，首先是要了解制造署裏的那些人研究的東西，或者說不叫做了解，而是明白。”
　　“若是連這些東西都不明白，如何管理這麽大的壹個制造署呢？”
　　陳珂笑著點頭，他看著陳平，似乎是在和陳平解釋：“妳說的對，管理制造署壹定是要能夠知道這裏的人在研究什麽。”
　　“如果不知道他們制造東西的原理，也就是「規則」的話，那麽就要做到另外壹件事情。”
　　“掌握他們所制造東西的作用。”
　　“也只有這樣，才能夠更好的為這些人服務。”
　　陳珂的聲音中似乎是帶著感慨，他別有深意的說道：“其實制造署的署長，並不是壹個官位。”
　　“在我看來，這更像是壹個類似於「管家」的位置。”
　　“妳要為這裏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幫助他們處理壹些他們不擅長的東西。”
　　“比如政治上的東西，比如錢財上的東西。”
　　“妳並不是壹個領導者，而是壹個服務者。”
　　陳珂的聲音中帶著些低沈。
　　他不喜歡壹些人，明明是壹些專業的行業，可是卻找壹些外行的人去指導那些內行的人。
　　壹些人只會講滿口的政治、滿口的錦繡文章，但是他們根本沒有親身的實踐過，所以他們根本不會做出來壹些有利於這些行業的政策。
　　這是陳珂最討厭的事情，沒有之壹。
　　所以，他決定在最開始的時候，就立下來規矩，告訴所有特殊行業的官員、上層。
　　「他們不是領導者，而是服務者」。
　　若是不滿意的，那就不要爬上這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