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6章 堵不如疏

　郭嘉的宅第離衙城只有百余步，孫策走得雖然慢，還是很快就走到了。÷菠∫蘿∫小÷說進了衙城，來到後院，淡淡有暗香傳來，墻角的臘梅新開了幾朵，半透明的花瓣在月光下綻放，幽香裊裊。
　　孫策停住腳步，在院中站定，看著墻角的臘梅出神。
　　袁權遞了個眼色，讓袁衡陪著孫策，自己悄悄退了出去，安排洗漱、休息。袁衡會意，靜靜地站在孫策身邊，柔聲說道：“大王是為如何用鐘繇而猶豫嗎？”
　　孫策笑笑。怎麽用鐘繇，他心裏已經有了計劃，但這不妨礙聽聽袁衡的想法。鐘夫人是郭嘉的夫人，又和袁氏姊妹走得非常近，影響非普通文武可比，多了解壹些意見總是有好處的。
　　“王後有什麽建議？”
　　“國家大事，自有文武進諫，大王獨斷，我哪敢有什麽建議。我只是……有點擔心。”
　　“擔心？”孫策笑道：“妳擔心什麽？”
　　“擔心汝潁人聚在鐘繇周圍，又生出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鐘繇年長，又是鐘家家主，名望非郭嘉、荀攸等人可比，能和他相提並論的也就是陳紀、荀彧。陳紀剛剛過世，他便棄官而歸，又是以為這種方式，看起來不像是偶然。”
　　孫策心中壹動。他也覺得鐘繇來得太突然。鐘韓荀陳，潁川四長是漢末潁川世家的代表，韓家的家主韓融、荀家的家主荀彧和鐘家的家主鐘繇壹直在長安，只有陳家的家主陳紀在潁川，但他沒有出仕，壹直在家賦閑，這也是汝潁人在官場上沒有明顯優勢的原因之壹。
　　辛毗、荀諶是兵敗來投，荀攸、郭嘉名聲不顯，汝南的許劭被迫遠走他鄉，陳逸跟著於吉修道，無意入仕，汝潁有重大影響力的人物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出現在他的治下，汝潁系這才和青徐系、揚州系不分上下。可是汝潁系壹直在謀求更大的發展，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建議他辟除陳紀出仕的人已經不是壹個兩個，都被他用各種理由拒絕了。
　　陳紀六月份去世，現在鐘繇就回來了，而且是以這種方式，是不是太巧合？看起來，鐘繇這麽做很狼狽，可是仔細壹想，除了如此，鐘繇找不到更好的方式。他如果不狼狽壹點，反倒容易引起警覺。
　　而且鐘繇應答如流，句句符合他的心意，要說沒有刻意準備過，恐怕不是事實。
　　“那……不用他？”
　　“不用他怕是也不行，未免寒了汝潁人的心，斷了汝潁人仕進之路。”袁衡歪著頭，靜靜地想了片刻。“不如先讓他接替張公，教導弟妹，過兩年叔弼也該獨立統兵了，他性子急，身邊需要壹個老成穩重的人，鐘繇也許合適。”
　　孫策笑了起來，壹言不發。袁衡轉過頭，打量著孫策。月光下，孫策的臉看不太清楚，眼神也有些晦澀難明。袁衡怯怯地說道：“大王，是我多嘴，不該妄言國事，還請大王懲戒。”
　　“妳是該懲戒，不過不因為妄言國事。”孫策籲了壹口氣，幽幽地說道：“對妳我而言，國事即家事，壹點不讓妳介入也不現實。但妳介入的方法太老套了，我這些年的努力都白費了，這讓我很失望。”
　　袁衡臉色煞白，掙脫了孫策的手，站在孫策面前，曲膝就要下拜。孫策擡手扶著她。“講道理就講道理，不要動不動就拜，顯得我多霸道似的，就知道欺負小孩子。”
　　“我……”
　　“妳仔細想想，妳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孫策拉著袁衡的臉，向堂上走去。“妳不要急著回答，想好了再說。”
　　袁衡抿著嘴唇，臉色壹會兒紅壹會兒白，有些不知所措。她被孫策牽著手上了堂，進了臥室，在床邊坐下，迎著孫策戲謔的目光，更加慌亂。
　　“我……我不知道。”
　　孫策無聲地笑了。“妳看，妳都不知道妳想要什麽，費那麽多心機又有什麽意義？”
　　袁衡尷尬不已，絞著手指，低著頭，壹言不發。袁權帶著兩個侍女，端著洗漱用品走了進來，見此情景，不禁笑道：“這是怎麽了，又欺負阿衡？”
　　“妳看，妳看。”孫策痛心疾首。“我的壹世英名都被妳毀了，妳說妳該不該罰？”
　　“壹世英名？”袁權笑出聲來。“妳是不是說得太早了些，人生百年，妳才過了四分之壹呢。再說了，身正不怕影斜，妳真要站得正，行得端，誰能毀妳名聲？”
　　她將孫策拉到壹旁，讓他洗臉漱口，自己坐到袁衡身邊，摟著袁衡的肩膀詢問事情經過。袁衡將原委說了壹番，求助地看著袁權。袁權伸手點點袁衡的鼻尖，恨鐵不成鋼。
　　“妳啊，該罰，教了妳這麽多次，就是不改。”
　　“姊姊，我怕……”袁衡委屈得雙目泛紅，淚珠盈盈欲滴。
　　“怕什麽？”袁權嗔道，掏出手絹，為袁衡拭去淚珠。“大鵬有大鵬的誌向，學鳩有學鳩的誌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學鳩固然不該嘲笑大鵬，也不必怕大鵬嘲笑。若有幸附大鵬之翼，扶搖而上，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不用怕別人說什麽。嫉妒也好，諷刺也罷，與我何有哉？”
　　袁衡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孫策洗完臉，回到她們面前，看看袁權，又看看袁衡。“妳們什麽時候也讀起《逍遙遊》來了？”
　　袁權也不回答，推推袁衡。“告訴夫君，妳想要什麽？”
　　“我……”袁衡面紅耳赤，話到嘴邊，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袁權，袁權卻是不應。袁衡無奈，只得鼓起勇氣。“我想如果有機會，將來請鐘繇輔佐太子。”
　　孫策笑了起來。袁衡壹開口，他就知道她想說什麽，她畢竟不是袁權，沒有那樣的城府和手段。說什麽擔心鐘繇成為汝潁人的領袖，說什麽讓鐘繇輔佐孫翊，其實只有壹個目的是真的，讓鐘繇這個汝潁領袖成為未來太子的左膀右臂。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汝潁人的實力都是不可忽視，身為汝潁人，袁家自然想將這股力量收為己用，不讓別人有機會覬覦太子之位。
　　“這個要求過份嗎？”袁權說道。
　　“不過份。”孫策搖搖頭。“阿衡是王後，她如果有了兒子，想請壹個德高望得的名士為師傅，學習治國之道，將來好順利即位，太正常了。要是不這麽想，那才不正常。”
　　袁權轉向袁衡。“妳看，有什麽好怕的？”
　　“夫君，姊姊，是我錯了。”
　　“妳的要求不過份，但有壹個問題。”
　　“什麽問題？”袁權眼神疑惑。
　　“首先，妳得有壹個兒子。”
　　袁權“噗嗤”壹聲笑了，瞥了孫策壹眼，嗔道：“快了，阿衡明年就滿十八了。我請相士看過了，她有多子之相，妳將來不止有壹個嫡子，總能挑出壹個優秀的。”
　　孫策哈哈大笑，壹揮手，神情豪邁。“那行，將來留壹個最好的守中原，剩下的全部派出去打天下，嫡子為王，庶子為侯，讓四海都做孫家的遊泳池。”
　　“行，上九天攬月，下四海擒龍，妳想怎麽的都行。不過現在妳還是想想鐘繇的事吧，汝潁系怨氣不小，再不安撫，遲早會有麻煩的。”袁權解下孫策的外衣，將他推到床邊坐下，又脫下他的戰靴，端來洗腳盆，試了水溫，將孫策的腳放了進去。“黨人壹直想抓兵權，鐘繇功利心又重，當初曾想去涼州，現在來南陽，只怕心裏還存了統兵的想法。妳不肯讓他統兵，總要給他壹個看起來更有前途的安排，讓他輔佐季弼未嘗不是壹個辦法……”
　　“我為何不肯讓他統兵？”孫策打斷了袁權。
　　袁權壹楞，仰起頭看著孫策，柳眉微蹙。“夫君，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汝潁人多勢眾，英才輩出，財力又雄厚，如今已經有不少人在軍中供職，離直接掌兵只有壹步之遙，這個口子壹開，將來軍中有半數是汝潁人，尾大不掉是意料中的事。”
　　孫策點點頭。他已經預料到了這種可能，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打算讓鐘繇去統兵。有些事，越是不讓他們做，他們越是想做，真讓他們做了，也許也就那麽回事。統兵作戰不是想象的那麽輕松，軍中之苦不是所有人都能吃的，實際上文化昌盛之地反而不容易出名將，因為軍中實在太苦了，哪有做文官輕松。
　　況且現在不是王與馬，共天下的東晉，最大的兵權在他手裏，他不怕汝潁人翻天。
　　“堵不如疏。不讓他們試壹試，他們不知道有多難。統軍作戰不是坐而論道，名將也不是名士，能拽幾句文，互相吹捧吹捧就行，那是會死人的。如果他們想做趙括，我成全他們。真能出幾個名將，我也不虧。周瑜、沈友都是世家子弟，汝潁出幾個又有什麽問題？”
　　孫策頓了頓，又輕聲笑道：“如果他們以為像李膺壹樣就行，那可不夠。”
　　袁權思索片刻，也笑了。“說得也是，汝潁人壹直以李元禮為榜樣，可若是李元禮還活著，以他的用兵能力就算能躋身九都督，也未必能進前三甲。鐘繇未必就能比李元禮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