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4章 同病相憐

　孫策不屑地哼了壹聲，冷笑不語。這壹點，他不用曹操提醒。
　　“妳見我，就是想說這些？”孫策低頭，摩挲著刀柄，作欣賞狀。
　　“本來不是。只是見妳雖有殺心，卻遲遲沒有動手，不禁想提醒妳壹句。”曹操嘆了壹口氣。“既然決心殺蒯家，又何必手下留情？妳以為妳放過那些婦孺老弱，他們就感激妳？不會的，他們有生之年都不會忘記仇恨，他們會藏在暗中，壹直盯著妳，壹有機會就跳出來咬妳壹口。許子遠能夠說服南陽豪強，妳可是幫了忙的。”
　　“我？”孫策裝傻。
　　“嘿嘿，妳就別裝了，我知道妳懂。”曹操哈哈大笑。“襄陽、宛城相隔不遠，有姻親的比比皆是，妳奪蔡家產業，已經讓人不安，又接連殺了蒯家、習家幾十口人，雖說妳只殺成年男子，不及婦孺老弱，可是在他們看來，妳已然和禽獸無異。他們不想與妳為伍，這才群起而叛，拒袁術於城外。袁術若想重奪宛城，只有壹條路：殺了妳。”
　　孫策心中壹動，臉上卻不動聲色。“妳當後將軍傻？殺了我，他還想奪宛城？”
　　“妳如果有這想法，就更危險了。”
　　孫策語塞，他忽然眼珠壹轉，拔出長刀虛劈了兩下。“我如果殺了妳，還用攻宛城嗎？”
　　曹操壹動不動。“妳覺得宛城的兵權在我手裏？”
　　“呃……”孫策真的有點懵了，盯著曹操左看右看，忽然明白了。他不禁哈哈大笑，將長刀架在了曹操的脖子上。“曹公，我知道妳心裏苦，這樣吧，我接受妳的請求，現在就幫妳解脫，怎麽樣？”
　　曹操垂著眼皮，打量了壹下寒光閃閃的刀鋒。“那妳還等著什麽？”
　　“等妳說遺言啊。”
　　曹操轉頭，看向東側的範蠡祠。“本來我想說的都已經說了，既然妳還想聽，我就多說幾句。知道範蠡祠東的那片莊園是誰家的嗎？”
　　孫策微微壹笑。“妳就別拐彎抹角了，直說吧。我讀書少，不懂那些故事。”
　　“何大將軍故宅。”
　　“誰？”
　　“何進何遂高，何大將軍。”
　　孫策很是意外。他知道何進是南陽人，但他不知道何進家就在附近。看來曹操選這個地方見面不是隨便決定的，早有準備啊。
　　“那又如何？”
　　“知道何大將軍為什麽會死嗎？”
　　孫策盯著曹操，壹聲不吭。他原本覺得自己知道得很多，但是聽周瑜說過袁家內部分裂的事，他不那麽有把握了。曹操曾經是何進大將軍府的幕僚，後來又跟著袁紹出逃，這時候提起何進的死肯定不是歷史書上記載的那麽簡單。
　　“因為他是外戚，而且出身寒門。”曹操擡起手，輕輕推開長刀。“在那些世家的眼裏，只有他們才配執掌天下，其他人都不配。宦者不配，外戚也不配，由寒門而外戚，壹步登天，簡直就是該死。竇武做了大將軍都該死，更何況何進。”
　　“竇武？他不是死在宦官手裏嗎，陳蕃……”
　　“陳蕃算什麽，壹個寒門出身的黨人而已。”
　　孫策忽然笑了，笑得很大聲。他用刀指著曹操。“我知道妳想說什麽了。繞了半天圈子，妳不就是想說我是寒門子弟，註定難成大事嘛。接下來，妳是不是想說我們應該攜起手來，壹起和世家戰鬥？”
　　曹操整整衣袖。“我不敢有此奢望。宛城於我而言就像壹杯鴆酒，不飲則渴，飲了又必死無疑。我是真的希望妳能壹刀殺了我，讓我和妙才壹起上路。還沒到七天，我應該趕得上他。”
　　“妳也不必這麽悲觀。後將軍想和妳談壹談，丁斐沒跟妳說嗎？”
　　“我的家人還在陳留，我不可能答應他。”曹操笑了。“孫伯符，袁本初雖然外寬內忌，但他身為天下黨人盟主，多少要顧忌壹些名聲。我就算壹敗塗地，大不了歸隱鄉裏，讀書自娛。袁公路被人稱為路中悍鬼，他可不會想那麽多。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個道理妳不會不懂吧？”
　　孫策猶豫不決，腦子裏不住地權衡利弊。他原本對曹操忌憚極深，壹心想將這個未來的魏武帝幹掉，以絕後患，但是現在他發現曹操看起來很衰，並沒有任何掀翻袁紹的跡象。就像他說的，宛城其實就是壹杯鴆酒，不飲則渴，飲了又必死無疑。可是對他們父子來說，曹操卻是幫了忙的。如果不是曹操擊潰了袁術率領的主力，又占了宛城，袁術現在還會不會這麽客氣，恐怕要打個問號。
　　再往深壹步想，沒有了曹操，袁紹能不能拿下中原？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公孫瓚、陶謙根本不是袁紹的對手，沒有曹操，袁紹占據河北後依然會南下中原。比起曹操，他甚至更容易，因為那些世家根本不會像反對曹操壹樣反對他，他們本來就是壹夥的。到時候直接面對袁紹的就是他們孫家父子。他今天殺了曹操，幫袁紹除了壹個內患，袁紹卻不會感激他，說不定還要拿這件事做借口，趕盡殺絕。
　　殺不殺曹操？是個問題。
　　見孫策目光閃爍，陰晴不定，曹操忽然問了壹句：“孫郎，妳似乎很怕我？”眼中笑意盈盈，卻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自嘲。
　　剎那間，孫策主意已定。他呸了壹聲，收起長刀。“我怕妳做甚？不過，妳在我的對手榜上排第壹。”
　　曹操揚了揚眉，又笑著搖搖頭，眼神苦澀中帶著幾分感激。“多謝。”
　　“妳是宦者，我是寒門，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孫策沈吟片刻。“我勸妳壹句，趕緊走吧，妳守不住宛城。家父已經去了豫州，魯陽、昆陽很快就會被控制，再遲妳就走不掉了。後將軍恨妳入骨，到時候妳除了投降就只有死路壹條。”
　　曹操搖搖頭，壹聲長嘆：“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走。力戰而亡總比不戰而走好，我能拖住妳們壹天就拖壹天，也算是報答盟主的知遇之恩。宛城堅固，多了不敢說，堅持三個月總是沒問題的。”
　　“那就隨妳吧。”孫策揚揚眉，向後退了幾步，拱手作別。曹操眉心微蹙，慢慢擡起手，拱手還禮。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後，露出會心的微笑。
　　“宛城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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