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8章 遺願

　麹義的陣型壹動，孫策也跟著動了。
　　他壹直盯著麹義，註意麹義的壹舉壹動，等待著致命壹擊的機會。
　　麹義很謹慎，他見識過弩車的威力，弩車被送到戰場後，他就躲在射擊死角裏，利用營柵為掩護，還部署了重重大盾，僅余的西涼步卒都在他的身前，陣地的最前方則換成了壹千刀盾手、長矛手，三百強弩手，百人壹排，整整十三排，將兩軍之間的陣地填得滿滿的，堵死了他強行突擊的可能。
　　即使他的義從營強悍，對這種密集布陣也沒有什麽好辦法，硬攻必然會造成大量傷亡。
　　想攻破這樣的陣地，最理想的辦法似乎只有清理外圍，麹義的身後發起攻擊。
　　他正是這麽做的，但這不過是他想讓麹義看到的假相，他在等待對麹義不利的因素發酵。這個時代的弓弩都是復合弓，所用的膠是動物膠，動物膠有壹個最大的弱點就是怕水，浸了水，粘著力下降，弓力會嚴重削弱，甚至會在開弓時直接裂開。
　　戰前進行戰術推演時，這壹點是軍謀們反復強調的要點，而且他們還詢問了對弓弩最有經驗的謝寬，又做了試驗，了解弓弩浸水後隨時間推移弓力下降的趨勢。結果得出結論，浸水十二個時辰後，弓力至少下降五成，甚至可能更高。
　　弓力下降五成，強弩就成了普通的弓，冀州強弩手就殘了。
　　唯壹意外的是魯肅攻得太快太猛，只用了半夜時間就完成了戰術目標，逼得麹義不得不提前撤退。不過這影響不了大局，讓弩車多射幾輪就是了，箭矢準備得很充分，足以將麹義的陣地完全摧毀。
　　正如所料，不過兩輪射擊，麹義原本密集的陣地就廢了。麹義別無選擇，只能倉皇撤退。
　　但孫策卻不打算就此放過他，準備了這麽久，又苦戰了壹天半夜，好容易打殘了麹義，豈能讓他逃脫。這樣壹個經驗豐富的將領會從壹次戰鬥中吸引很多經驗，這次出奇不意，下次就沒這麽好的事了。
　　趁妳病，要妳命！臨陣斬殺河北第壹名將，還有什麽能比這更能震懾天下？
　　孫策帶著郭武等人跳上戰馬，繞過右側的大營，向麹義的右前方奔馳。被弩車蹂躪後，陣地上全是箭矢和屍體，別說戰馬，就連步卒都要小心翼翼的通過，他可沒這時間慢慢趟。早在弩車上前集射的時候，他就撤到了麹義的視線之外，等待出擊的機會。
　　現在機會來了。
　　步卒陣地被摧毀，麹義在僅剩的數十西涼步卒掩護下急速撤退。四周壹片混亂，幾個大營的將士都在出營，有的已經撤得差不多了，有的卻剛剛開始撤，將士們心慌意亂，人聲鼎沸，亂成壹團，根本沒人在營柵邊值守。麹義看在眼裏，心急如焚，士氣已亂，相互之間的戰術掩護形同虛設，他雖然有數千人馬，卻與獨行無異，能夠倚靠的只有身邊這數十人，壹旦孫策追上來，必死無疑。
　　壹想到孫策，麹義下意識地看了壹眼身後。身後是混亂的戰場，孫策應該沒那麽容易通過吧？就在麹義安慰自己時，右前方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越來越近。麹義不知是友是敵，正自驚疑，孫策策馬從黑暗中沖出，舞動霸王殺，連殺兩人，沖到麹義面前，大喝壹聲。
　　“麹義，受死吧！”
　　麹義睜大了眼睛，看著孫策飛馬殺到，沖出黑暗，霸王殺劃出壹道寒光，在眼中迅速放大。他萬念俱灰，張開雙臂，嘴角露出壹絲充滿淒涼的笑容。
　　離汝南這麽近，卻還是沒能回到家鄉，真是遺憾啊。
　　涼意入體，霸王殺輕而易舉的刺破了胸甲，刺入麹義的身體，將他挑了起來，讓他透體冰晾。麹義雙手緊握霸王殺畫著烈火鳳凰的鐵柄，看著孫策近在咫尺的眼睛，鮮血從嘴角溢出。
　　“孫將軍……”麹義被孫策挑起在半空中，眼神卻更加明亮，散發著異樣的神采。“求……妳壹件事。”
　　孫策眨眨眼睛，不明白麹義這時候為什麽要求他，又想求他什麽事。不過鳥之將死，其鳴也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既然已經得手，聽聽也無妨。
　　“說！”
　　“葬我……於……汝……”麹義每說壹個字，嘴裏便湧出壹股鮮血，他死死的盯著孫策，掙紮著，臉龐扭曲，嘴唇抽搐著，想說出自己的願望，但鮮血連續湧出，他怎麽也吐不出這個字。
　　孫策明白了，點點頭。“好，我會將妳葬在汝南。”
　　“多……謝。”麹義露出釋然的笑容，松開了手，仰面而倒，壹口鮮血噴出，將他的臉染得通紅。
　　——
　　荀衍背站手，站在帳前，看著滿天的星鬥，心裏壹陣陣發緊。
　　地上壹片泥濘，雖然鋪了幹草，來往的人太多，很快就踩得稀爛。下午那場雨太大了，帳篷旁邊的水溝來不及排，整個營地都浸了水，雖然時間很短，卻還是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去卑站在壹旁，神情頹喪。張郃對荀衍連連作揖，幾乎要跪在地上。從日暮時趕到這裏，他就壹直纏著荀衍，請他出兵接應麹義。荀衍壹直不肯答應。他堅持說黃琬的部下人心惶惶，守營都勉強，出了營肯定壹哄而散，不僅救不了麹義，反而會把自己也搭進去。
　　麹義尚且不敵，這些屯田兵有什麽用？
　　荀衍安慰張郃說，麹義也許不能戰勝孫策，但他撤回來沒什麽問題，我們與其冒險出營增援，不如守好大營，等他回來。張郃原本也勉強同意了，可是半夜時分，去卑逃回大營，通報了戰況，張郃再次急了，又來請荀衍出兵接應。
　　聽完去卑的報告，荀衍心裏也是壹片悲涼。他估計到了麹義會遭遇壹場惡戰，卻沒想到勝負會分得這麽快。麹義的中軍被重創，去卑率領的匈奴騎兵損失過半，尹楷全軍覆沒，閔建還沒消息，可能也兇多吉少。不到壹天時間，麹義不僅敗了，而且壹敗塗地。
　　孫策這麽強，誰才能是他的對手？麹義敗了，袁紹就能行嗎？
　　“將軍……”
　　荀衍擡起手，打斷了張郃。“儁乂，比起麹將軍的生死，現在有壹個更要緊的任務，非儁乂不能行。”
　　張郃的臉頰抽了抽，卻還是沈聲問道：“什麽事？”
　　“將潁川的戰況通報主公。如果我猜得不錯，孫策很快就會逼上來，妳現在不走，明天就走不了了。”
　　“我可以現在就走，那將軍會派人接應麹將軍嗎？”
　　荀衍盯著張郃看了片刻，壹字壹句地說道：“儁乂，請妳相信，我分得清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