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章 來自帝國的貴族騎士

　　夜晚屬於那些永不安眠的存在，殘存的亡靈大軍趁著夜色前進，河谷在黑暗中起伏的山脊像是伏著巨獸，寂靜無聲的黑暗森林、黯淡無光的草甸與碎石亂布的河灘構成的景色飛速地從亡靈蒼白的視野兩側後退著。血杖與它手下的高階屍巫們被保護在這些骷髏騎手的最中央，它擡起光禿禿的骷髏頭來看了看河谷南面，潺潺流動的河水折射出的微光勾勒出那個方向的山谷隘口的狹窄的形狀，那後面就是通向西爾曼河谷的出口。
　　在河谷口，有壹座靜悄悄的營地，和所有亡靈的軍營類似，這座營地由大量骨質的荊棘構成的拒馬與稀疏幾頂黑色的大型帳篷構成，只不過這座營地此刻空無壹物，內裏看不到任何有活動跡象的事物存在。亡靈大軍在血杖的命令下停了下來，在這裏原本駐紮著壹隊屍巫，它們手下有數百具骷髏戰士，然而這些亡靈此刻好像化為空氣似的，不翼而飛。
　　血杖派出了幾名斥候，這些斥候很快跑了回來了，帶回來的消息也和它看到的壹致，營地內空無壹物，也沒有戰鬥的痕跡。
　　血杖不是傻子，立刻明白自己後路上出現了敵人。
　　“它發現我們了。”布倫德在寒夜中呵出壹口白氣，雨夜中只有稀疏的光，他手中的劍刃黑沈沈的，沒有反光。
　　“是意識到，不是發現。”阿萊亞糾正道。
　　“都差不多。”
　　“不，差很多，在戰術上，察覺到存在意味著已經確定了我們的位置，但意識到不過只是猜測而已，這裏面的差別可就大了，布倫德，含糊其辭可不是妳的風格啊。”
　　“妳閉嘴。”
　　阿萊亞還想再說，但小佩洛也回過頭瞪了他壹眼，說道：“妳閉嘴。”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閉上嘴巴。黑沈沈的夜色中響起壹陣低笑，克魯茲人的年輕人們顯然見慣了阿萊亞吃癟的樣子。
　　“那就是亡靈？”有個女騎士好奇地問道。
　　小佩洛遠遠地看了那些骨頭架子壹眼，點了點頭。
　　“帝國在克裏島和它們交過手，它們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那些亡靈巫師在帝國的邊陲幹著褻瀆屍體的勾當，聖殿早就該制裁它們了。”
　　“妳不害怕？”阿萊亞好奇地問道：“我聽說妳們女人都怕這些骨頭架子。”
　　“阿萊亞妳閉嘴！”那女騎士沒好氣地答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它們有警覺了，我們怎麽做？”布倫德只當沒看到自己這個損友的洋相，他坐在馬鞍上，筆直得像是壹支標槍，目不旁視地問道。夜色下飄著細雨，軍服和濕漉漉的頭發壹樣緊貼在身上，盔甲縫隙裏似乎全是水，這讓人感到十分不舒服，但卻不能動搖他分毫，簡直像是帝國騎士的楷模。
　　“沒關系，這裏是它們的必經之路，伯爵大人仗打得挺漂亮，它們沒剩下多少，我們在這裏等著就可以了，沒必要和它們玩什麽陰謀詭計。”小佩洛答道。
　　“越是復雜的戰術越容易失敗。”布倫德像是背誦經文壹樣念道。
　　“教條主義者。”阿萊亞小聲腹誹了壹句。
　　折劍騎士團在亡靈營地另壹端百米開外的河灘上列開陣型，數百人的騎兵在碎石地上悄然無聲，只剩下壹排排林立的騎兵長劍，與壹雙雙戰意昂然的、明亮的淺藍色眼睛。
　　血杖很快發現了這支不同尋常的騎兵，它還小小地愕然了壹下，因為它原本以為自己會遭到壹輪突襲的，但沒想到這些膽大的人類竟然在自己面前列開陣勢，想要和自己正面交鋒了。它忽然感到壹股羞惱，若在壹天之前，這麽壹股小小的人類騎兵怎麽敢如此囂張，不過就算是現在，它手上也還有壹千余骷髏騎兵，這些人類騎兵簡直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了。
　　血杖把手中的骷髏法杖捏得咯咯作響，像是感受到它燃燒的靈魂之火中跳動的怒意，壹旁追隨它的幾個亡靈巫師學徒連忙用小聲提醒他這可能是人類的陷阱。
　　但血杖搖了搖頭，它還沒開口，它身邊的黑暗傭兵們就發出了空洞無謂的笑聲。
　　血杖有些惱怒地看了這些家夥壹眼：“沒必要，這是我們的必經之路，他們直接突襲就可以了，沒必要搞得這麽神神秘秘。”
　　“不超過三百。”開始發出冷笑的黑暗傭兵們很快估算出了克魯茲騎士的數量，黑暗是永亡者的盟友，“這些人類真是不知死活。”
　　“派支斥候騎兵去探探實力。”血杖忽然敏銳地感到些危險的意味。
　　克魯茲的年輕人們看著那壹小隊從亡靈大軍中分離出來的骷髏騎兵，立刻明白了對方的企圖，小佩洛壹言不發，打了個手勢，也命令布倫德率領壹小隊騎士迎了上去。這些折劍騎士絕不是什麽初次上戰場的新兵，在死霜森林的生死遭遇之前，他們就已經與許多敵人交過手，這些骨頭架子不過是他們軍旅生涯的壹段插曲而已，布倫德很快就把那壹小隊骷髏騎兵截住，然後雙方展開廝殺，只用了幾分鐘就把對面殺了個幹凈，不過亡靈沒有任何壹個掉頭逃跑的，這讓他微微有些驚訝，也變得慎重起來。
　　亡靈的軍隊的確是迥異與他曾經遇到的那些對手。
　　“白銀階的實力，大約在中下遊之間。”來自亡月之海的黑暗傭兵們很快得出了結論，它們眼眶中的靈魂之火閃了閃，壹邊用沙啞的聲音和血杖說道。
　　“恐怕還有隱藏實力，也就是說埃魯因又有壹支四階的騎兵隊伍了。”血杖沈聲答道：“難怪如此囂張。”
　　它的語氣中透出十足的不甘心，感覺自己根本就不應該來埃魯因，它過去對於這個王國的理解在區區壹天之內被徹底顛覆了，甚至至今沒弄明白那支精銳得超出他想象的人類軍隊是怎麽來的。王國南境根本不應該存在這麽壹支軍隊，也沒有任何人告訴過它，它從所有渠道得到的消息都指明了這是這個王國南方最空虛的壹刻。
　　但現在，血杖卻隱隱有些察覺，自己似乎被人給賣了。
　　它很機敏，心中已然明白自己這條返回瑪達拉的路恐怕不那麽好走，不過它仍有機會，它從戰場上帶走了所有的高階屍巫，這是它最重要的壹支力量，只要這支底子還在，那麽它總有東山再起的壹天。它回過神來，冷冷地看著面前這支它所認為的“埃魯因的騎兵”，它的兵力幾乎是對方的六倍，即使是這支騎兵是四階的軍隊，它仍舊有壹定優勢。
　　“得讓這些人類明白，黑夜是屬於永恒不朽者的。”
　　血杖輕輕揮了壹下自己的骷髏法杖，向前壹指——
　　骷髏騎兵開始分散，這些白骨森森、眼眶中跳動著火焰的騎手在河谷中並駕而行，小跑著前進，很快成壹個楔形的攻擊陣型，整個過程中整支軍隊幾乎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只有骸骨馬蹄落在碎石上的脆響，空寂得令人發毛。這沈寂的氣勢足以壓得任何壹支人類軍隊喘不過氣來，然而折劍騎士團的年輕人們是個例外，他們見過在凍原之上群狼奔騰的場景，眼前的這壹幕與在死霜森林時相比也不過如此。
　　“他們果然來了！”阿萊亞甚至有些興奮地低吼道。
　　“他們不得不來。”布倫德答道。
　　“妳這家夥還真是沒趣。”
　　小佩洛這個時候回過頭，目光從所有人臉上掃過：“托尼格爾伯爵大人讓我們最好不要暴露出黃金以上的實力，這關系到我們留在這裏的主要使命，所以說妳們明白這壹仗應該怎麽打了吧？”
　　“嗨呀——”
　　“哎！”聽到小佩洛這麽說，人群中頓時壹片唉聲嘆氣的聲音。
　　“那還有什麽樂趣可言啊，小佩洛。”阿萊亞也忍不住嚷嚷起來：“我們好好地大幹壹場吧，骨頭都要閑出銹來了！”
　　“這話妳去和皇子殿下說吧。”小佩洛斜了他壹眼，答道。
　　這下這些來自於克魯茲的年輕人們壹下沒話了，讓他們去和皇長子殿下討價還價，那還不如殺了他們算了。誰都知道皇長子壹本正經，平日裏嚴肅得要死，明明年紀和他們差不多，卻好像年長他們十歲壹樣。關鍵是皇長子背後還有軍團長大人的存在，他們這些年輕人可以敢無視皇室的威嚴，但面對維羅妮卡卻像是見了貓的老鼠。
　　騎士們的方陣中頓時鴉雀無聲，小佩洛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準備吧，第壹波攻擊。”
　　他舉起手來。
　　騎士們齊齊舉起手來，像是忽然升起了壹片黑森林。
　　在這個距離上，血杖很難看清克魯茲人的動作，不過它依舊察覺到了異常，骷髏騎士已經進入了沖刺的最佳距離，但對方卻仍舊壹動未動，這是什麽道理？難道對方的指揮官不明白兩支騎兵相遇時，誰先跑起來進入最佳攻擊位置，誰就占據了上風。何況這些埃魯因人的騎兵數量還遠少於它，理論上他們才應當憑借靈活性的優勢先發制人，來挽回兵力上的劣勢，但對方卻像是被嚇呆了壹樣，傻傻地站在那裏。
　　血杖當然不會認為對方是嚇傻了，能指揮四階軍隊的指揮官豈會是傻子？它本能地感覺到有陰謀存在，然而這個時候什麽都晚了，大軍已啟動，不可能再停下來或者是轉向。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它頭壹次忍不住去問那些桀驁不馴的黑暗傭兵們。
　　但這些經驗豐富的戰術大師們這會兒也傻眼了，他們也不明白這支古怪的騎兵想幹什麽，最後還是壹個從亡月之海最東面貧瘠的領地來的壹個年邁的亡靈巫師看出了點端倪，“他們好像在準備什麽法術！”這位亡靈巫師看出這壹點時，聲音都有點變了，因為它並不是看出來的，而是感受到了那股迎面而來的磅礴的魔力氣息。
　　準備法術？
　　血杖也傻眼了，他今天看到了騎馬的步弓射手，看到了沒有戰馬的騎兵，看到了被當作弓手用的巫師，沒想到臨到最後又看到了穿著鎧甲的騎兵巫師。“他們穿著鎧甲，全身騎兵甲，妳告訴我他們在準備法術！”血杖忍不住有點沒好氣地吼道。
　　但他話音剛落，折劍騎士團的方陣中就閃現出壹片耀眼的光芒。
　　年輕的克魯茲騎士們高舉著右手，與大多數騎士團的騎士不同，他們配戴的多半不是厚重的鐵護手，而是漂亮的白金護手，這種護手與普通護手的最大區別是十指沒有連在壹起，它具備壹種優雅而精致的美感，然而除了本身的藝術美感之外，這種護手的最大優點是可以為佩戴者留出了帶戒指的位置。當然，不是普通的戒指，而是那些位於魔力三角區域兩側，女巫們所謂的小秘密——
　　魔法戒指。
　　在這些克魯茲年輕人的手指上，正是壹片閃閃發光的、鑲嵌著紅寶石、火焰瑪瑙、祖母綠、藍水晶的漂亮的指環，每個指環上都用神秘的符文刻出了數不清的法陣。
　　如果說布蘭多的軍隊在雅克伯爵眼中已經是奢華至極，但與這些來自於克魯茲人的年輕壹代的佼佼者相比，那真是乞丐與富翁的差距，折劍騎士團的年輕人們百分之八十都是來自於帝國各個家族的後裔，在他們每壹個人身上裝備的花費，幾乎都足以武裝壹整個騎士領，這點兒錢對於帝國貴族的底蘊來說不過是九牛之壹毛，仿佛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放在埃魯因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卻是破天荒的頭壹遭。
　　血杖有幸見證了克魯茲人的精銳騎士是怎麽炫耀他們的武力與財富的。
　　從某些方面來說，它是瑪達拉的第壹人。
　　……
　　亞爾薇特正站在自己的戰馬旁邊，身上厚重的白色鎧甲的縫隙之間好像永無止境地往外冒著熊熊的火焰，這位在亡月之海被所有黑暗領主稱之為女妖之王的女士很少以真面目示人，但今天她卻少有地沒戴頭盔，頭盔下面是壹張蒼白的臉孔，以壹位女士來說這張臉蛋算得上美貌，但卻充滿了陰冷的氣息；她的頭發像是燃燒的磷火，不時有銀色的火苗飛散，映襯著沒有絲毫血色的平坦的額頭，劍壹樣修長的眉毛下面壹雙銀色的眸子隱藏在深陷的眼眶之中，她此刻正抿著薄薄的嘴唇，臉頰有些凹陷，整個人也顯得十分沈默。
　　她沒有開口，壹雙眼睛卻映襯著遠遠的火光閃閃發亮。
　　幾名女妖護衛在這位女妖之王身邊。
　　“走吧。”她看了片刻之後，忽然轉身，抓住鞍子上了馬背。這位女妖之王的聲音十分空靈，就好像幽幽地歌聲：“沒什麽好看的了，血杖已經完了。”
　　“陛下，妳是說那些埃魯因人打敗了血杖？”壹名女妖尖聲問道。
　　“別叫我陛下了，薇妮，瑪達拉的陛下只有壹個。”亞爾薇特答道：“埃魯因人打敗血杖本身沒什麽好奇怪的，它只是個蠢貨罷了，從頭到尾被因斯塔龍玩弄得團團轉。可憐的家夥還以為陛下會在暗中默許它的行為——啊，我真佩服塔古斯，敢和那家夥打交道，因斯塔龍那種人，就算是把妳賣了有時候妳還得幫他數錢。”
　　亞爾薇特肆無忌憚地調侃著帝國內幾個至高者身邊的心腹，女妖們發出嘶嘶的聲音，沒敢繼續答話。
　　她最後再看了山那壹邊的閃光壹眼，自言自語道：“不過埃魯因人的確給了我壹點驚喜，看到了嗎，這就是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的底蘊。不要小瞧任何敵人，經過千百年的沈澱之後，他們擁有壹些巧妙的知識與秘密，總能給妳帶來意外。但戰爭中的意外是致命的，血杖總是用過去那種愚不可及的目光來看待他的對手，今天這是生死之戰，它不會留手，它的敵人又何嘗會心慈手軟？啊，帝國內那些新晉的黑暗貴族們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這片土地上建功立業，但這壹次陛下恐怕就有理由來說服他們了。”
　　“陛下何須在意這小小埃魯因。”
　　亞爾薇特搖了搖頭，沒有反駁自己的貼身女侍，她心中明白，那位至高者在意的不是埃魯因，而是四大聖殿的態度，埃魯因今天突然展示出強勢的壹面，背後究竟代表著什麽，還難說得很。托尼格爾的那位伯爵大人，似乎既與風精靈有所關系，但掌握的力量又有著聖堂的痕跡，他好像是壹夜之間憑空冒出來，就擁有了強大的勢力。
　　“有點意思。”
　　她輕聲說道：“有點意思。”
　　但還有壹句話她沒說出來，她心中隱隱甚至有種感覺，那支埃魯因人的軍隊隱隱有壹種讓她感到十分熟悉的氣息。這位女妖之王搖了搖頭，心下有些嘀咕：
　　“不，這應該不太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