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 永恒（十六）

　　就在布蘭多壹行人開始動身的同時，另壹邊，芙蕾雅正在銀灰色的森林之中艱難地前行。他們與布倫德的人馬匯合已有壹天半的時間，但這絲毫改變不了他們的處境，森林中越來越多的蒼白之子像是無窮無盡壹般，為了應付這些可怕的野獸，他們不得不沿著森林往西北方向逃亡。
　　淩晨時分草草吃了點難以下咽的幹糧，斥候騎兵又在森林外圍發現了白狼的蹤跡，隊伍不得不再壹次開拔，尤熙侯爵與那怪物好像對他們有莫大的興趣，壹直在後面窮追不舍。
　　但最可怕的還是那頭怪物。
　　芙蕾雅檢查了壹下擔架上正在發燒的阿萊亞與另外壹名騎士，阿萊亞脖子上的傷口已經開始發黑了——那些白狼發出的冰錐上似乎帶有某種詛咒，可以延緩傷口愈合時間，並加速腐爛。芙蕾雅自己身上就有許多這樣的傷口，她心知肚明，只是沒有把那種無時無刻的痛苦表現到臉上罷了。
　　而另外壹名騎士，看起來已經完全脫水了，他只不過擋了壹下那頭銀色的怪物，就好像全身的血肉被抽幹了壹樣。
　　芙蕾雅親眼看到那頭類似人形的銀色怪物被七八個黃金階的克魯茲騎士圍攻，渾身是傷，但它忽然撲向其中壹人，抽幹了那人的血肉之後，全身的傷口便恢復如初。
　　她從未聽說過如此可怕的能力，即使吸血鬼也沒有。
　　當時那壹戰的騎士幾乎全部留在了那裏，只剩下眼下這位逃了回來，後來為了擋住那頭怪物整支隊伍又丟下了十多名騎士，甚至連那個叫做羅姬的女騎士也死在了那壹戰之中。
　　她忍不住看了壹眼小佩洛，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名女騎士是他的未婚妻。
　　“風停了。”小佩洛臉上幾乎看不出什麽神色來，而是看著逐漸停止晃動的樹冠，說了這樣壹句話。這幾乎是幾個小時來唯壹壹個好消息，但不好的消息時，沒有風雪的時候，林地中的能見距離更遠，氣味也能殘留更久的時間。
　　“可我們究竟應該往那邊走，和伯爵大人、軍團長閣下匯合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對方顯然不打算給我們讓路。”布倫德盯著地上昨天夜裏畫出的簡陋的地圖說道，不過區區兩天，他的臉頰就消瘦了下去，也出現了深深的黑眼圈。
　　“繼續往北邊前進。”尼玫西絲答道：“他們不想讓我們匯合，我們就如他們的願好了。”
　　其他人皆點了點頭，尤熙應當是希望削弱維羅妮卡與布蘭多身邊的力量，但在場的諸人此刻皆知布蘭多身邊的力量有多強，其實根本不差他們這些人。看起來好像折劍騎士團的主力都在這裏了，但那邊實力更強，芙蕾雅、布倫德、尼玫西絲以及小佩洛心中都十分清楚。
　　布蘭多讓布倫德帶領所有的折劍騎士離開，未必不是為了麻痹對方，既然如此，他們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將計就計。
　　“尤熙侯爵還好，那頭怪物好像是瘋了，我不知道它這麽窮追猛打究竟是圖什麽。”布倫德看了躺在擔架上奄奄壹息的阿萊亞壹眼，忍不住有些惱火地說道。
　　但在場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芙蕾雅身上，芙蕾雅自己也皺了皺眉頭，布倫德不清楚，但最先和她在壹起的人心中卻了然，那銀色的怪物明顯是沖他們的指揮官來的。
　　只是沒人知道，它口中那個所謂的戰爭女神的血脈究竟是什麽。
　　“尼玫西絲學姐，妳是不是知道什麽？”芙蕾雅卻回過頭，小聲問身邊的女騎士道。尼玫西絲搖搖頭：“我沒聽說過關於戰爭女神的傳說，但只知道這壹血脈似乎確實是和妳有關系，布蘭多應當也和妳提過，但我和他壹樣，都不知道為什麽那頭怪物會知道這壹切。也不知道它和妳究竟有什麽關系……”
　　這並不是尼玫西絲第壹次這麽回答了，芙蕾雅忍不住有些焦慮地嘆了口氣，她打開自己的背包，看了壹眼靜靜地躺在裏面的那塊石板。
　　布蘭多曾經說過這塊石板會解答她的疑問，但至今為止她還是壹無所獲。
　　尼玫西絲看到芙蕾雅陷入沈思，她回過頭對其他人說道：“天已快亮，既然外圍已經發現了那些白色的畜生的動向，那麽說明很快它們就會出現在這壹帶了。我們就沿著森林繼續向西北方向兜圈子，為我們的領主大人和妳們的軍團長大人爭取時間，各位有其他意見麽？”
　　其他人沒有發言，在之前兩天的戰鬥中，尼玫西絲已經展示出了非凡的指揮水準，雖然還說不上讓這些驕傲的年輕人敬服，但至少也贏得了他們的認可。
　　“我有壹個問題。”只有小佩洛思考了壹下，答道：“假如那銀色的怪物又追上來這麽辦？”
　　這個問題讓營地中的氣氛壹下降低到冰點，所有人都還心有余悸地記得昨天晚上那壹戰，折劍騎士團陣亡了近五分之壹的騎士，僅僅是為了擋住那可怕的怪物。
　　尼玫西絲也顯得有些猶豫，有時候在絕對的實力面前計劃是十分蒼白的，那頭銀色的怪物至少也有要素開化以上的實力，不是他們這些黃金階可以擋得住的。“走壹步看壹步吧。”她也只能如此答道。
　　但正是此時，營地外面忽然傳來壹陣騷動。
　　“牡鹿！”
　　“牡鹿！”
　　所有人都在尖叫。“怎麽回事？”在場的年輕騎士同時站了起來，壹只手按在劍上向外看去，他們看到芙蕾雅像是觸了電壹樣站起來。
　　未來的女武神擡起頭，看到營地外不遠處，森林之中昂然立著壹頭幽藍色的雄鹿。
　　這壹幕好像壹瞬間將她的思緒拉回了繁花與夏葉之年的那個夜晚。
　　藍色的牡鹿看著營地中的騎士，擺了擺優美的脖子，像是在向所有人示意壹般，它調轉身形，然後緩緩向森林中走去。
　　“快，跟上它！”芙蕾雅好像如夢方醒，趕忙對所有人說道。
　　“等等！”
　　小佩洛壹看那片森林，卻眉頭值皺：“指揮官閣下，那邊是冬眠者聖殿。”
　　……
　　沈重的石門緩緩打開後，露出後面漆黑幽深的空間，那像是壹座黑曜石通道，整個通道的截面呈梯形，表面布滿了壹條條鮮紅的折線。地面上沈積著壹層薄霧，不過隨著石門打開從外往內壹湧而入的寒風，早已吹拂幹凈，露出下面黑沈沈的地面。
　　安列克隨著霜凍的階梯拾級而上，目光首先落在通道兩側那些橫七豎八的骨骸上。這些骨骸涇渭分明的分成兩類，壹邊身材高大的類人生物，還穿戴著它們生前的鎧甲，那些鎧甲造型古樸，上面布滿了與這個時代審美風格格格不入的花紋。
　　這壹類的骸骨所使用的武器大多是沈重的寬劍，或者是戰斧，這些布滿了灰塵的兵器上面還殘留著來自上壹個時代的氣息，沈重而渾厚，仿佛每壹把都是神兵利器，只不過上面的魔力早已隨著它們主人的逝去而分崩離析了。
　　不過仍有壹些僥幸保存完好的武器，安列克經過這些屍體，隨手撿起壹把鬥劍，他稍稍註入魔力，吟誦出壹個古怪的字節，只見那把鬥劍整個變得明亮起來，通體閃電環繞，公爵大人隨手壹擲，那把劍就像是壹束閃電壹樣射了出去，它撞在通道壹側的墻上發出震天巨響，然後反彈向壹邊，拉出壹條漂亮的藍白色的折線，又撞在地板上，叮叮當當拖出壹連串火花，轉眼就飛得不見了蹤影。
　　德賈爾走近壹看，才發現那鬥劍命中墻面的地方竟然連壹絲最細微的劃痕也沒留下。他忍不住變了臉色，問道：“這座聖殿究竟是用什麽建造的，之前那壹擊配合那武器的增幅幾乎等同於我全力壹擊了，這墻……”
　　“這可不是建築，德賈爾。”安列克答道：“米洛斯殞落於此，是誰建造了這些建築？敏爾人，還是克魯茲人？他們都造不出來，不，米洛斯是狂怒之龍阿爾弗斯的從神，這就是他的軀體……”
　　“啊……？”
　　“妳不要覺得奇怪，神袛為什麽要按人類想象的樣子塑造他們的形象，敏爾人的神話還勉強靠譜，克魯茲人根本沒有經歷過上古那些慘烈的戰爭，他們知道什麽？”
　　“他們在萬物歸壹會面前也幹妄稱正統？不過是些乘機竊取了王位的小醜罷了，奧丁不和他們計較，但我們可不是那樣的愚者。”
　　安列克的話語低沈地回響在這通道中，他緩緩經過另壹類生物的骸骨，那些顯然是狼。但它們的骸骨比它們現在在大地上生活的子嗣要巨大得多，這些狼的骸骨每壹具都像是巨龍的骸骨，前肢粗壯，有兩枚格外銳利的長牙，頭顱上長有奇形的骨板與長角，這些就是所謂的古代種，埃希斯的第壹代子嗣。
　　安列克欣賞著這些骨架，像是欣賞著藝術品壹般，不過他並沒有什麽額外的企圖，而是穿過它們。壹行人沿著通道緩緩前進，後面跟著萬物歸壹會的秩序之亡騎士，安列克看了壹會，回過頭對身邊萬物歸壹會的巫師們問道：“妳們就是在這外圍發掘出那些東西的？”
　　“是的。”那巫師畢恭畢敬地答道：“這和黑之預言上的記載壹模壹樣，也符合我們的某些典籍，米洛斯在這裏與埃希斯進行了壹場曠日持久的大戰，同時參戰的還有主的第二軍團。”
　　“第二軍團？是晶簇？”
　　“不，晶簇來自第七軍團，他們在極之平原上進攻大地之翼，根本不可能大規模出現在內世界。”
　　“在這裏的應該是能族。”
　　“能族，埃希斯，深淵之底的那個名字，我越來越好奇了。”安列克忍不住瞇起眼睛，他蒼白的臉上已經開始出現了淡淡的條紋。
　　“您馬上就能看到其中壹位了。”
　　那巫師話音剛落，壹座大廳已經出現在安列克的視野中。空曠的大廳中出現了更多數目的骸骨，但在這些骸骨中心，壹具動人心魄的屍體不由自主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像是壹頭狐貍，渾身上下擁有具備驚人美麗的銀色毛發，她漂浮在大廳中央，閉著眼睛，若不是已經了無生息，或許還叫人以為她只是睡著了。
　　“微黯的寇華，這是埃希斯的大女兒啊……”安列克不禁喃喃自語：“沒想到她竟然殞落於此。”
　　……
　　“領主大人，妳最好來看看這個。”
　　布蘭多順著壹層灰白色的堅冰從上面的冰層緩緩滑下來後，就聽到先壹步下去的梅蒂莎在下面喊道。他繞過壹片密密麻麻的冰錐，看到梅蒂莎正半跪在前面壹條幽暗的冰徑入口處，在銀精靈公主身邊躺著壹個人影，他起先還以為是佩婭的弟弟，但稍微靠近壹些才發現不是。
　　那是壹具骸骨，體格起碼有六七米高，骷髏穿著厚重的鎧甲，垂著頭，靠著冰壁坐在地面上。它的致命傷應該是在胸口上，布蘭多註意到這具骸骨胸甲上心臟的部位有壹個拳頭大小的孔洞，顯然是被什麽東西擊穿了。
　　“這是霜巨人的骸骨。”布蘭多看了壹眼那骷髏地體格就作出了判斷：“看來史塔沒有騙我們，這條路的確是通向冬眠者聖殿的。”
　　“他們是這座聖殿的保衛者麽？”梅蒂莎小聲問道。
　　“曾經是。”布蘭多答道：“妳要我看的就是這個？”
　　“不，前面還有更多類似的骸骨。不過不都是霜巨人的，還有壹些奇怪的屍體，連詩朵小姐也認不出它們的身份來。”銀精靈小公主答道。
　　“什麽樣的，狼？”
　　看到梅蒂莎搖了搖頭，布蘭多不禁好奇起來，眾所周知米洛斯曾在此地與埃希斯壹戰，但這裏除了霜巨人的屍體與埃希斯子嗣的屍體之外，還會有什麽別的屍體？人類的？不大可能，布蘭多知道那位學者小姐絕不至於在這種問題上犯錯。
　　他示意梅蒂莎帶路，然後跟著走了進去，很快他就在那些骸骨之間找到了壹臉疑惑之色的學者小姐。
　　詩朵正盯著壹具奇特的屍體出神。
　　確切的說，那並非是屍體，也不是骸骨，而是壹攤銀色的、人形狀的液體。這攤液體躺在七八具霜巨人的屍骸之間，身上還插著壹把霜藍色的鬥劍，若不是這把劍，旁人或許會錯過這具“屍體”，只以為那是壹攤冰水罷了。
　　“這是什麽東西……”布蘭多看到這東西，不禁也楞了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