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九章 亡者與王者（七）

　　在夢中。
　　銀精靈的王廷還是如記憶中壹樣閃爍著聖白色的光澤啊，聖白的尖頂，聖白的拱墻，聖白的回廊，與聖白的欄桿。
　　那是多久之前的夢了……
　　“姐姐。”
　　“妳叫什麽？”夢裏的聲音壹如既往地變得尖刻起來。
　　“對、對不起。”
　　在夢中……
　　記得媽媽說過，當輕輕按住胸口的時候，手心可以感到名為“心”的跳動和生命的余溫。只有貼近那裏，人才會感到安心。
　　可正是這樣，童年夏洛爾村的景色才變得明晰起來，真想回到那個時候啊……
　　“對不起，姐姐大人。”
　　“對不起，父王。”
　　“都是我不好……”
　　……
　　布蘭多的話也讓他自己意識到另壹件事，與其說是個這個小姑娘血量太多，或許不如說是另外壹種可能。那就是劇情任務的設定，那篇攻略上沒有提到該如何啟動祭壇的細節，雖然布蘭多相信憑借自己的經驗壹樣可以找到正確的方法——
　　但現在看來，似乎方法已經擺在眼前了？
　　不過既然是任務的話，那麽這個小姑娘估計很快就會蘇醒，畢竟遊戲中不會讓玩家等待太久的時間。布蘭多擡起頭，看了壹下星辰遍布的夜空，心想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不是也是這樣。
　　傭兵們正在竊竊私語，安蒂緹娜抓住羅曼的手有些緊張地看著地上那個未成年的銀精靈少女。所有人都不敢靠太近，畢竟獨角獸之靈還守護在她身邊，之前的余威尚存，誰知道它會不會暴起傷人。
　　不過果然如布蘭多所料，很快小女孩的睫毛就動了動，然後睜開來。
　　那是壹雙有些迷茫的眼睛。
　　虹環呈銀色，顯得有些空洞。
　　但空洞的眼神中好像壹瞬間註入了許多東西，像是記憶、感情以及壹些更加復雜的因子。停頓了片刻之後，小女孩身體動了動，側過頭視野中映出布蘭多在內所有人的臉龐。
　　她好像想起了什麽，眉頭壹蹙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後蜷縮著身體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松開手，手心全是銀色的血液。
　　然後她才哆嗦著用手在地上摸索著，咬牙去抓自己落在另壹邊的銀色長矛——
　　傭兵們警惕地拔出武器，有人似乎想靠上去阻止她。但安蒂緹娜卻回過頭低喊道：“布蘭多，她已經沒能力戰鬥了。”之前精靈少女的表現似乎觸動了這位貴族千金，她也落魄過，那種感覺感同身受，好像擊中了她心中最軟弱的地方。
　　她沒能力戰鬥了，的確如此。
　　布蘭多點點頭，這只幽靈已經進入最後的消亡階段，這個時候估計他就是站著讓她殺，她也沒這個能力。幽靈是憑借對於某件事物執著的願望停留在這個世界上的，這個願望就是它的靈魂之力，可靈魂之力潰散後，她與這個世界最後的壹絲聯系也要消解了。
　　從此以後，這個精靈小姑娘說代表的意義就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無影無蹤。
　　果然，摸索了壹陣，那個精靈少女忽然停了下來。因為她怔怔地看到自己按在地上的手已經若隱若現，似乎隨時要消失壹般。
　　布蘭多舉起手，讓其他人停下來。
　　事實上不需要他提醒，傭兵們也各自停下了進壹步的舉動。若說之前那可怕的幽靈騎士強大得讓人心生恐懼，而這只精靈少女的幽靈只是柔弱得想要讓人心生好好保護起來的欲望罷了。
　　“人類……先生，我……要消失了……嗎？”精靈少女怔怔地看著自己正在消失的手，忽然開口問。她的聲音就像是空寂山林之中的夜鶯，好聽得難以置信。
　　這嗓音連那對野精靈中的妹妹都忍不住要低聲驚嘆了壹聲，野精靈也是出色的音樂家，可在精靈的貴族——銀精靈面前，仍舊處處都要落於下風。
　　沃恩德的精靈從黃金血脈流傳下來以來，血統最純正的白銀壹族事實上只有兩支，壹支是銀精靈，壹支是霧精靈。因為黃金壹族早已消失，因此銀精靈與霧精靈就成為了精靈與生俱來的王族。
　　布蘭多無聲地點點頭。
　　任務來了，他卻忽然發現自己高興不起來。在遊戲中它壹般不會受這樣的場景所影響，因為他知道那不過是壹個NPC，可在這裏，他卻發現自己冷血不起來。
　　“妳……”安蒂緹娜小聲試探：“之前那個騎士……是妳嗎？”
　　“……”精靈少女沒答話，沈默著點了點頭，她的手臂與小腿已經開始變得透明起來。但她擡起頭，勉強笑了笑：“我……殺了好多人……原來，瑪莎大人，壹定已經拋棄我了……”
　　“那不是妳的錯。”布蘭多答道。歷史上那壹次事件的確是炎之聖殿做得不夠厚道，否則瑪莎大人也不會雷霆震怒，事實上從那之後埃魯因的國運就壹路衰微了下去。
　　再說他已經基本搞清楚了前因後果，想必是炎之聖殿的僧侶當時想要更改銀精靈先古諸王與瑪莎、精靈女神沙耶的契約。改變神靈契約這種事情布蘭多也做過，其實並不復雜，只是風險極大——他是玩家自然可以承擔，只是也不知道當時埃魯因人那裏來那麽大的膽子，不過最終的結果還是導致邪靈乘虛而入。
　　那導致了壹場慘劇。
　　想必當時邪靈控制的肯定不止這個小女孩壹個人，不過炎之聖殿的高階僧侶也不是吃素的，壹場沒有記載在歷史上的慘烈的戰鬥後，這座神祠從那以後就消失在壹切被官方記錄的歷史中，壹直破敗到現在。
　　“妳叫什麽呢？”
　　布蘭多發現即使在這個時候，羅曼的問題還是那麽有建設性。
　　“我叫梅蒂莎，我的姓氏是新月。”精靈少女如此答道。
　　“妳不是王族？”布蘭多和安蒂緹娜壹怔，異口同聲地問。銀精靈的王族的姓氏可是與帝國同名，哈亞蘭王族是最純粹的白銀壹族，而且若非純血的王族，是不能進入這個王墓的。
　　“恩，我是工匠的女兒。”
　　“可是這裏是銀精靈的王之墓地啊……”安蒂緹娜追問道。
　　這個問題讓精靈少女發了壹會呆，半個身體漸漸已經變得透明起來：“因為有壹些特殊的緣故……”她說道。
　　“特殊的緣故？我聽說銀精靈會把他們最偉大的英雄和先古王者葬在壹起……”貴族千金壹邊背著書裏的話，可她懷疑地看著這個小姑娘，怎麽看也不像是“最偉大”的英雄。
　　精靈少女摸了摸自己的獨角獸，眼神變得柔和起來：“也不是那樣，其實我是代人來這兒的。”
　　啥？
　　布蘭多差點極沒有形象地將第二口水也噴出來，在那個時代他聽說過代考的，還沒聽說過代占墓位的。這是什麽？代排隊嗎？
　　不過安蒂緹娜卻比他要敏銳得多，少女立刻問道：“替死？還是殉葬？”
　　布蘭多壹怔，替身？他心想這還真是狗血的發展。不過沒想壹向高貴優雅的銀精靈，沒想到也會幹這種事情，看起來和人類壹樣差不多嘛。
　　不過精靈少女馬上搖搖頭：“我是自願的。”
　　“自願的？”布蘭多簡直難以置信。
　　精靈少女臉上露出壹個淺淺的微笑來，好像想到了什麽驕傲的事情：“我，是代替……我姐姐……不，是為了……公主殿下來這裏的。”
　　她說這話時，下半身幾乎已經透明得快要看不見了。
　　“等等。”布蘭多卻打斷她的話，“姐姐？公主殿下，這是什麽情況？”
　　“我的母親，是夏洛爾村的精靈匠師。可我的父王，卻是哈亞蘭帝國的皇帝陛下，我想，我也算是半個公主吧……”
　　“所以妳姐姐是銀精靈帝國的公主？”
　　少女點了點頭。
　　“是怎麽壹回事情？”
　　“姐姐大人在戰鬥中中了敏爾人的詛咒，宮廷法師對我父王說——除非有壹個有血親關系的人替她去死，否則她將在有生之年虛弱下去，直至死亡。”精靈少女慢慢敘述道：“可姐姐大人是帝國最傑出的將領，無論是矮人、還是人類盟友，還是我們的子民，都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
　　“所以，父王選中了我。”
　　安蒂緹娜聽得直皺眉：“……他是妳父親啊，怎麽能做這種事情。”
　　但布蘭多卻按住這位貴族千金，她不明白在混沌之年中四聖者面對的黑暗之龍究竟有多麽強大，各族為了對抗那個存在，無不付出巨大的代價。梅蒂莎的父親作為哈亞蘭帝國的統治者，作出這樣的選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看著這個精靈少女，沈默了半晌，問道：“為什麽要告訴我們這些。”
　　“因為……想請妳們幫壹個忙？”
　　果然，布蘭多心想。
　　“什麽忙？”
　　“森林中的蜥蜴人從我的墓室中取走了我姐姐的項鏈，我不知道它們想要做什麽。可沒有那件物品，詛咒就無法固定在我身上了，我擔心……”
　　安蒂緹娜聽得壹陣郁悶，忍不住打斷她道：“妳自己都要消失了啊，妳還在擔心別人！”
　　精靈少女看了這位貴族千金壹眼，笑了壹下。
　　“正因為如此，才希望……自己消失得……更有意義壹些……”
　　安蒂緹娜壹窒。
　　“這是妳自己的事情，我們似乎有權拒絕吧？”布蘭多又問。雖然理智告訴他要接受這個委托，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個仿佛與世無爭的小姑娘，他就有點生氣。
　　少女擡起頭，眼睛閃過壹絲狡黠：“人類……先生，妳們是來尋求，先古諸王的靈魂……的幫助，對嗎？”
　　她的身體已趨近於完全透明了。
　　“妳知道？”
　　“山谷裏的壹絲微風，我都能聽到……”她閉上眼睛，答道：“可要得到先古諸王的認同，妳們必須先得到我的認同……”
　　“所以，我想和妳們，做交易。”
　　竟然被威脅了，而且還是被壹個小姑娘威脅了，布蘭多壹陣氣苦，他莫非能翻臉嗎？他回頭看了安蒂緹娜和羅曼壹眼，兩個女孩子連同虎雀都點了點頭。
　　“那好吧，不過我有壹個要求。”布蘭多說道：“我要求先得到先古諸王靈魂的幫助，否則以我們的力量去對付森林中那些蜥蜴人強盜，無異於以卵擊石。”
　　少女點點頭。
　　“我已經同意了。”她答道。
　　布蘭多壹怔：“妳不擔心我會反悔？”
　　“當然……擔心。”精靈少女沈默了壹會，如此答道。
　　“那妳為什麽……”
　　少女忽然咳嗽起來。
　　她再擡起頭，臉上全是淚水：“我……當然擔心。可是……我也……不想消失……我還有……事情……要完成……對不起，妳們能幫幫……我……嗎？”
　　山間的風掠過森林的頂端，好像遠遠地帶來壹陣嗚咽的聲音——
　　所有人在那壹刻都呆住了，雖然明明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可精靈少女最後哭訴的話卻好像每壹個字都壹直縈繞在他們每壹個人耳邊。布蘭多回過頭，看看其他人，壹時間竟然壹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