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二章 巫師，龍與帝國（四）

　　但這也只能稱得上是懷疑，仍舊算不得證據，既然曼格羅夫肯冒險來此，壹定有掌握著真正的證據。布蘭多如此想到，又繼續問道：“然後呢？”
　　“然後就在壹周之前，克魯茲人的使節團抵達了埃魯因。”維羅妮卡答道。
　　“什麽意思？”布蘭多皺起眉頭，這個消息並不是新聞了，克魯茲人的壹位軍團長、壹位皇位的第壹順位繼承人在大爆炸之中莫名失蹤，於情於理克魯茲人都應當派使節團來調查壹下，如果不調查那才奇怪了。他不知道為什麽維羅妮卡會拿這個做文章，忍不住狐疑地看著對方。
　　“表面上是這樣。”這個時候曼格羅夫放下煙鬥，慢悠悠地回答道：“但問題在於，這個使節團中有壹個多余的人。”
　　“多余的人？”
　　“那人叫做唐納斯·伯尼，是陛下的密使，在他離開帝國之前我們就得知，他是前來埃魯因確認皇長子的死訊的。”
　　布蘭多好像忽然恍然了，也就是說，的確有人想要確認皇長子已經死了，並且這個人很有可能是白銀女皇，因為伯尼子爵此人可算是她的壹個心腹。但他還是有些謹慎，嗣位之事無小事，尤其是對壹個帝國來說，他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兩人，前後仔細思考了壹下繼續問道：“孤證不立，這個人的出現也僅僅只能說明壹個方面的問題而已，畢竟皇位繼承對於帝國來說不是壹件小事，派人來確認繼承人的死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維羅妮卡看了曼格羅夫壹眼，然後答道：“的確如此，但我們還有壹個證人。”
　　“誰？”布蘭多微微壹怔，心想這兩個人不會是把使節團裏面的人給綁架到他的領地來了吧，這也未免太膽大妄為了壹些。但沒想到女軍團長卻開口問道：“布蘭多，妳還記得妳在螺旋之廳遇到的那個蜥蜴人劍聖嗎？”
　　“晌。”布蘭多壹口就叫出這個名字，當時的生死經歷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印象深刻了壹些：“我認識這個人。”
　　“妳認識它？”維羅妮卡有些驚異。
　　布蘭多點了點頭：“異族劍聖本就不多，何況我和灰鰭娜迦有壹些交情，對於它們死對頭的壹些情況自然不會陌生。晌這個人來自紅環蜥蜴人，紅環蜥蜴人恰好是深鱗娜迦的仆從種族，所以我知道它，它年輕時代就是紅環蜥蜴人中最出名的勇士，成為劍聖已經有好幾十年的歷史了。”
　　“它現在就關在這間旅舍的地下。”
　　“什麽！”布蘭多又要跳起來了，他還以為那家夥在爆炸之後已經逃回了閃光之海，沒想到竟然莫名其妙成了維羅妮卡的俘虜。但他忽然反應過來什麽，忍不住脫口而出道：“難道說……”
　　維羅妮卡用手扇了扇自己面前的煙霧，壹邊回答道：“布蘭多妳壹定不知道，深鱗娜迦已經與女皇陛下結盟了。”
　　“所以說……？”壹個大膽的念頭正在布蘭多心中形成。
　　女軍團長沒有回答，只是肯定地點了點頭，對於臣下來說，討論這些問題本身就是大逆不道了，如果要親口說出那句話，在他們的感情中幾乎與謀反無異了。不過這就夠了，壹切在布蘭多心中都已經順理成章，晌果然是白銀女皇派來刺殺皇長子萊納瑞特的。
　　他不禁有些好笑，他原本還以為對方是針對自己來的，但現在想來的確是漏洞百出，深鱗娜迦要找上壹個陸地盟友，怎麽可能選擇如同喪家之犬壹樣的安列克，他當時本能地認為灰鰭娜迦與自己結盟，那麽他們的死對頭自然也要找上的死對頭，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目光有些太局限於埃魯因壹地了，現實是，深鱗娜迦根本就看不起安列克，它們需要的是壹個可以在陸地上支持它們的戰略盟友，而不是給他布蘭多找麻煩的對頭。
　　這樣壹來，克魯茲人的確是最優秀的選擇，而如果白銀女皇確實有統壹沃恩德的雄心的話，她也的確需要壹個大洋中的夥伴。
　　何況，響當時出現在螺旋之廳，他的第壹反應就是對方是來刺殺自己的，但現在想來也有些問題，深鱗娜迦如果要對付自己，那麽最好的選擇應該是在托尼格爾。因為托尼格爾靠海，雖然說是他的大本營，但在這個大本營內所謂的高手其實也就只有他老師梅菲斯特壹個人而已，而深鱗娜迦卻偏偏選擇在深入內陸的死霜森林動手，先不說深入內陸安排壹次刺殺計劃對於海蜥蜴和娜迦壹族是多大的麻煩，要知道當時布蘭多身邊可是有維羅妮卡、梅菲斯特外加阿洛茲三大高手，這三人都是為外界所共知的，深鱗娜迦不會壹點消息都沒有。
　　所以晌出現在那裏，只可能是因為有別的目的。
　　有什麽目的？
　　當然不可能是去幫助安列克，深鱗娜迦又不是慈善機構，千裏迢迢支持埃魯因境內的抵抗組織，要知道這抵抗組織還是和萬物歸壹會扯上關系的。但如果深鱗娜迦已經與白銀女皇結盟，這就說得通了，晌的目標，只能是針對克魯茲人中的皇長子去的。
　　進壹步得出結論，這倒黴的蜥蜴人劍聖很有可能是在偷襲皇長子時被維羅妮卡給抓了個正著。歷史上的維羅妮卡自然不是晌的對手，但經歷過信風之環壹戰後，女軍團長的實力成長極快，已經遠遠超越了《琥珀之劍》中同時期的她，因此晌拿著老黃歷以為自己出手萬無壹失，最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失手被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區區幾個呼吸之間，布蘭多就得出了這全套的結論，既然維羅妮卡這麽肯定，那說明晌肯定什麽都招了，它畢竟不是克魯茲人的死士，也不太可能死咬著不松口。
　　布蘭多雙手交疊，第壹次認真思考要不要同意維羅妮卡的請求。
　　他當初可以幫維羅妮卡隱瞞他們抵達托尼格爾的消息，因為正如他所說，那不過是舉手之勞，但這壹次，他不得不慎重考慮了。牽扯到壹個帝國的嗣位之爭中，這絕對是壹件極其危險的事情，為了至高的權力，那些貴族什麽都做得出來，也就是說他的決定可能將新生的托尼格爾重新牽扯進危險之中，布蘭多可不希望看到克魯茲人的間諜出現在冷杉城的大街小巷。
　　但另壹方面，這也的確是個機會。
　　雖然皇長子在托尼格爾的消息壹旦走漏，極有可能惹怒那位女皇陛下。但事實上不惹怒又會如何呢，如果白銀女皇有誌於擴張，那麽緊貼著克魯茲帝國的埃魯因首當其沖，也就是說事實上他不管惹不惹怒對方，都要首先面臨來自於帝國的雷霆之怒，但如果借此拉攏了克魯茲的軍方甚至壹部分世俗勢力，到時候女皇陛下壹意孤行，沒準能讓克魯茲帝國內部分裂，發生內戰都不壹定。
　　如果那樣的話，那可就太刺激了，布蘭多簡直做夢都要笑出聲來。
　　何況還有炎之聖殿，雖然頂著龍族的壓力，但有壓迫就有反抗啊，像是瓦拉那樣掌握著至高權力的存在，怎麽可能甘心壹直被人騎在頭上，女皇統治了克魯茲帝國四十年，他就忍氣吞聲了四十年，眼看著要解放了，現在龍族又來橫插壹杠，這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布蘭多覺得自己要處在瓦拉那個位置上就覺得忍不了，雖然瓦拉號稱睿智，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要是聖殿也壹個沖動，那克魯茲帝國的內戰就妥妥的有七分把握了。
　　布蘭多沈默半晌，在反復推敲著這裏面的細節，他本來就不擅長這些陰謀詭計，因此考慮起來特別的慢。但維羅妮卡與曼格羅夫似乎也不著急，維羅妮卡坐下來端起茶杯抿了壹口，而後者也終於裝好煙絲，劃燃火柴點著了火，深深地吸了壹口，瞇起眼睛，似乎十分享受。
　　屋子裏壹時有些安靜，安蒂緹娜在壹旁緊盯著自己領主對面在座的兩人，她先前好像聽了壹個極為荒謬的故事，但這個故事現在已經牽扯到他們所有人頭上了，如此重大的決定她根本沒有參言的余地，事實上她也不敢開口，只能默默地等待布蘭多作出決定來。
　　布蘭多最後長出了壹口氣。
　　“除了讓萊納瑞特皇子留在托尼格爾，妳們還打算怎麽辦？”他如此問了壹個問題。
　　這已經代表了壹種態度的松動，維羅妮卡放下茶杯，輕輕出了口氣，答道：“不僅僅是皇長子殿下，詩朵還有折劍騎士團都要留在這裏，否則人多口雜，難免消息不回走漏出去。雖然他們都是我信得過的學生，但這件事太過重大，我沒必要讓這些年輕人來承擔責任。”
　　“妳打算回帝國？”布蘭多聽出壹絲端倪。
　　維羅妮卡點點頭：“如果詩朵他們都回不去，我壹個人回帝國，因為過失的害死了帝國的第壹順位繼承人以及導致整個折劍騎士團覆滅，我肯定會承擔責任。不過問題應該不大，皇位繼承人出門歷練本身就要作好處壹切意外的準備，這在帝國的歷史上也不是沒有過先例，我承擔的責任只會有指揮失當壹項，而不會任意被遷怒加重，否則的話，未來帝國就沒有人敢做事了，任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她看了曼格羅夫壹眼：“北方貴族三個家族都已經通過氣，軍方會盡力保我，我想我可能會被降職，但保留爵位。陛下需要壹個親信的軍團長，這也是我們和她的交易的壹部分，但只要萊納瑞特還活著，那麽未來壹切都還有機會。”
　　布蘭多有些可惜地看了維羅妮卡壹眼，這位女軍團長在帝國歷史上都算是壹位傑出的軍團長，如果因為王位更替的內部交易而被閑置，也未免太可惜了壹些。不過這對埃魯因來說是壹件好事，何況他心中還有壹個可能性非常小的指望：任誰都看得出這位軍團長和他老師梅菲斯特之劍可能有壹些不為人知的故事，如果，他是說如果未來那位白銀女皇在帝國內攪風攪雨，而維羅妮卡又壹直被閑置的話，說不定埃魯因將來會有壹位傑出的女公爵也說不定。
　　維羅妮卡雖然肯定不會願意與克魯茲人交戰，但埃魯因可不只有克魯茲壹個對手呢，不還有瑪達拉嗎？歷史上維羅妮卡曾經和芙蕾雅有過壹段時間的師徒名分，當然，是在兩國關系最好的那段時間內，而如果在這壹段歷史中，兩人又能重新建立這種關系，並且壹老壹少兩位女戰神同時出現在對瑪達拉的戰場上的話。
　　布蘭多簡直想想就帶感。
　　但他還是開口道：“但兩位有沒考慮過壹個問題，如果情況不如妳們所預料，如果皇長子沒有能回到帝國，女皇陛下卻指定了另外壹個繼承人呢？”他坐在沙發中，在雲遮霧繞的煙幕背後緩緩說出這句話來，顯得神秘感十足。維羅妮卡與曼格羅夫交換了壹個眼神，從他們的神色可以看出來，這兩位帝國的軍團長並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他們給出的答案是：
　　還是不得不賭壹把。
　　“皇子殿下本身也同意？”
　　維羅妮卡緩緩點了點頭。布蘭多明白了，想來應該是蜥蜴人劍聖晌的口頭證據給了他們莫大的信心，的確，紅環蜥蜴人壹貫與克魯茲人沒什麽瓜葛，雙方的勢力範圍也互不交織，它實在沒必要去汙蔑壹位帝國的女皇陛下。
　　布蘭多垂下眼瞼，沈吟了片刻，然後他重新擡起頭，像是下定了決心道：“商量壹下細節問題吧。”
　　女軍團長眼中露出驚喜的目光來，她當然明白作出這個決定對於布蘭多來說有多難得，這件事本來與他就沒什麽關系，這個年輕人作出這樣的決定，很有可能是看在他們之間的關系上。這讓她感到既羞愧而又感動，自從信風之環之後，好像壹直是在這個年輕人在幫她的忙，她作為長輩，卻壹直在給對方添麻煩，想到這裏，維羅妮卡看布蘭多的眼神都不有的親切了許多，有些像是壹位真正的長輩在看自己家族內的晚輩壹樣。
　　她嘆了口氣，有點慚愧，但卻不知道整個事情和她想的根本不壹樣。在她想來，像是布蘭多這樣傑出的人才，不管局勢怎麽變更，總能獲得壹個貴族的身份。甚至如果將來他為帝國效力，地位說不定比今天更高。在她這樣的貴族眼中，王權與地方貴族的權力是分開的，埃魯因的命運不過是埃魯因王室的命運，而埃魯因的興衰，其實和布蘭多這樣的地方貴族是沒什麽關系的。
　　事實也是如此。
　　但維羅妮卡做夢都想不到，布蘭多的埃魯因王國是以民族為概念的，這位伯爵大人考慮問題都是從整個埃魯因的利益出發的，因此他答應下這個要求，其實本身對於托尼格爾的利益來說是壹種有益無害的妨害，但對於整個王國來說卻是更有利的選擇。在外人看來，布蘭多是大虧特虧，但布蘭多自己卻覺得自己是大賺特賺了。
　　布蘭多這個時候當然留意到了維羅妮卡的態度改變，他也有些奇怪為什麽這位女軍團長會突然感動成這個樣子，不過這對他來說確是壹個好機會。雖然已經確定了為萊納瑞特王子提供政治避難，但裏面值得推敲的細節太多了，他必須為自己爭取壹個最好的補償才行。
　　“我有壹個要求。”他開口道：“折劍騎士團整個留在托尼格爾，這自然是不得已之舉，但問題在於，這是壹個騎士團，都是年輕氣盛的年輕人，而且人數眾多，如果散漫沒有人管理，恐怕遲早會成為壹個隱患。何況托尼格爾畢竟不是他們的故鄉，要讓這些年輕人因為與自己切身利益無關的原因而在故鄉之外千裏之遙的地方隱姓埋名，這無論如何也有些強人所難了壹些。”
　　他看著維羅妮卡，打斷對方尚未開口的話道：“我明白，軍團長女士，妳想說他們是軍人，軍人是要以服從命令而天職的。但軍人也是人，何況現在他們脫下軍服，只需要壹段時間，就會忘記秩序和榮耀，沒有榮耀感，他們就什麽都不是了。”
　　維羅妮卡聽完這番話也不由得閉上了口，不得不說，布蘭多說得很有道理，她的確是有些太想當然了。曼格羅夫也點了點頭，他的軍旅生涯更長，更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所說的這番話的道理，他放下煙鬥答道：“伯爵先生說得很對，那麽妳認為應該怎麽解決這個問題呢？”
　　“我希望他們能脫下克魯茲的軍服，參與到我的軍隊中來，只要他們還留在埃魯因這片土地壹日，他們就應當同時向我和萊納瑞特皇子宣誓效忠。”布蘭多答道：“埃魯因正在經歷壹場劇變，在這裏有給這些年輕人施展拳腳的天地，何況軍隊是壹個龐大的集體，即使這麽壹個團體融入這個集體之中，亦很難為外界所知，這樣也可以盡量減少消息走漏的風險。而相反，這麽數百人在任何壹個其他場所出現，都有可能引起有心人的註意。”
　　“最關鍵的是，這些年輕人將在這片土地上得到鍛煉的機會，保證他們將來回到克魯茲時，妳們得到是壹批經驗豐富的將領，而不是壹群滿腹怨恨、壹事無成的年輕人。有朝壹日萊納瑞特皇子回到帝國，這些宣誓效忠於他的年輕人會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布蘭多停下自己短暫的發言，看著自己面前兩位軍團長的反應。
　　曼格羅夫在點頭，不過布蘭多很懷疑是自己的最後壹句話打動了這個老軍人，而維羅妮卡則是猶豫了片刻，片刻之後她才認真對他說道：“但妳要向我保證，妳必須保護好他們，他們每壹個都是我最心愛的學生。”
　　“就如同我保護芙蕾雅壹樣。”布蘭多答道：“他們是芙蕾雅的戰友，也是我的戰友。”
　　維羅妮卡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妳是個很好的說客，妳可以考慮從政。和我們軍人打交道，委屈妳了。”最後曼格羅夫如此總結道，他咬住煙鬥，噴了壹口煙圈。
　　布蘭多心中壹陣狂喜，成了，現在他擁有了壹個黃金階的軍官團，克魯茲人未來最傑出的壹支明星軍官團，現在已經是他的手下了。先不說未來帝國會不會陷入內戰，僅僅是這樣壹個收獲，就足以讓他從夢中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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