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小院之戰

　　天地間的壹切都在此刻晉入壹種妙不可言的境界，哪怕寧長久壹指點出的身影，都像是靜止了下來。
　　寧小齡也陷入這種詭異的平靜裏，她知道這是虛假的，寧長久並未靜止，那蘊含著道門真意的壹指，此刻依舊不停歇地在朝著自己推來。
　　宛若白狐的少女妖力再次暴漲，她對著四面八方的空間悍然出拳，那拳太快，帶出了壹連串消逝不盡的殘影，密不透風地護住了自己的周身。
　　她無法確認寧長久真正到來的方位，所以便只能用這個耗力的笨辦法，但她並不在乎，因為他知道寧長久此刻的境界根本無法維持此法太久。
　　地面上，那些法陣凝結成的金線忽然如山嶽般浮起，那些金線像是水，壹點點漫過她的腳，向著她的全身攀附過去。
　　寧小齡強忍著撕裂腳踝的痛意，下身猛地壹擰，那些金線壹下割入她的肌膚，那滲出的妖血卻化成了火，沿著金線開始燃燒。
　　妖火之下，那些堅韌的金線很快成灰，寧小齡的身子終於從地面上拔出，她妖力湧動，飛快修復著腳踝處的傷，與此同時，壹雙雪白的眼睛敏銳地掃視過四周，尋找著壹切異常的靈力波動。
　　事實上寧長久並未消失，只是那種靜太過平靜，仿佛他就是壹株草，壹片塵，壹縷遠道而來的月光，而這種平靜卻是蒙在寧小齡浮躁道心上的塵，如障目之葉，讓她產生了短暫的錯覺。
　　這壹指再次出現之時，指間凝的是壹個“坐”字。
　　終於來了……
　　寧小齡心念壹動，收至腰間的拳頭焚燎著火焰如流星般沖拳而出，她身邊那些凝兒不散的殘影此刻盡數消散，化作銳利無匹的妖力凝於拳尖。
　　她想要憑借境界的碾壓壹擊將其斃命。
　　可那壹拳遞出之後，寧小齡瞳孔卻微微收縮。
　　那壹拳並未觸及實質，磅礴的妖力直接撞上了法陣，那些金線微微黯淡，壹時間難以進行攻擊，而寧小齡的腦後，卻有壹根雪白的手指探出，直接點了上來。
　　那是真正的“坐”字。
　　壹字點落，寧小齡的大腦驟然放空，她雙腿微軟，竟有種抑制不住的，想要盤膝打坐的沖動。
　　緊接著的壹字是“忘”。
　　忘字點落，亡字先行，心字緊隨其後。
　　寧小齡下意識地驅使那幻影般的狐尾，如大浪拍擊般猛地向身後打去，寧長久身形已然退後，他十指綻開，變幻清影萬千，其間有箓法、有桃符、有道劍，壹並護於身前，打散那些狂暴流竄的妖力。
　　那齋字未出便被打得粉碎。
　　而寧小齡卻沒有進壹步地追擊，那“忘”字打入她的識海之後，她雪白的眸子驟然變得無比空洞，嬌俏而冰冷的小臉上，露出了掙紮迷茫之色。
　　那是忘恩負義的忘，也是沒齒難忘的忘。
　　她看著眼前的少年，檀口微張，聲音顫抖道：“師……師兄？”
　　緊接著，這抹意識又被瞬間占據，她的聲音轉瞬冰冷：“去死。”
　　她抱著腦袋，發出壹聲淒厲長嘯，似要將寧長久的道字直接碾碎於識海之中。
　　寧長久手指壹勾，那些起伏的金線如巨網般罩來，每壹道都是淩厲而鋒銳的匕刃。
　　寧小齡壹邊抵抗著識海中意識的入侵，壹邊憑借本能散發著狂暴的妖力。
　　她此刻就像是壹座決堤的大湖，妖力滔滔，那些金線是浸入水中的網，在妖力的浪潮裏起起伏伏，無法靠近。
　　這道法陣是寧長久這些日子耗費極大的心力埋下的，為的便是今日。
　　而如今短短壹刻鐘不到，便要被寧小齡的妖力沖擊得靈氣盡失，搖搖欲碎。
　　寧小齡低垂著頭，黑發無風而動，在隨著那些黯淡的金線瘋狂亂舞，她仰起頭，爆出壹聲清嘯，眸子中的迷惘之色如被流水沖刷去的塵埃，再次清明。
　　所有的金線被頃刻撕成粉碎，周遭的清靜也在此刻被打破，妖力如滾地驚雷，風卷殘雲般向著四周擴散，土地如被數百只牛壹同犁過，破碎不堪，塵土草屑再次被大風卷起，連落到此處的月光都顯得微微扭曲。
　　寧長久沒有浪費靈力庇體，那原本纖塵不染的白衣上很快半身塵土。
　　寧小齡看著他的衣服，滿意地笑了笑，她厭惡著世上的壹切美好，尤其是看到寧長久那始終處變不驚的面容時，心中便會激起滔天的怒火。
　　她想要撕碎這張平靜的臉，斬去他的手腳，然後以妖力為刃千刀萬剮，她想要看看他真正面對死亡之時，還能不能保持這份令人生厭的平靜。
　　她的眸子越來越白，白得映出了寧長久的身影，少年盯著她嗜血般殘忍的面容，將所有多余的情緒斂於道心深處，他再次出指，於空中虛畫，又是四字“淡然獨靜”。
　　這次他緘口不言，唯手指快速虛畫。
　　“真麻煩。”寧小齡冷冷說了壹句，豎掌揮臂，斬出壹道雷霆，轟向寧長久所在的位置。
　　那道雷霆將身後的院子轟然炸開，碎石飛礫間，寧小齡燃火般的拳頭又至，她明明只是十四歲的嬌小模樣，但身體間瞬間爆發的力量，仿佛可以瞬間打斷兇獸的脊骨。
　　轟然壹聲裏，向後反噬的拳風將她的長發吹得向後拋氣。
　　可是這壹擊又落到了空處。
　　寧小齡眉頭蹙得幾乎要碰在壹起，她盯著眼前的深坑，咬牙切齒。
　　她明明有足以碾壓對手的力量，但是她的每壹個雷霆萬鈞的拳頭，都像是打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對方出的盡是陰招損招或者幹脆不知用什麽手段避而不戰，偏偏讓她沒有機會直接進行正面力量的抗衡。
　　少女狐尾甩動，如大風中亂竄的火焰。
　　她環視四周，壹雙妖目卻捕捉不到寧長久的蹤跡，仿佛他就那樣憑空蒸發了壹般。
　　寧小齡冷笑壹聲，殘忍笑道：“既然要和我玩躲貓貓，那我先去碾死其他螻蟻吧。”
　　話音才落，她身後的虛空裂開，壹只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從中探出。
　　寧小齡耳朵微動，在那虛空裂開的壹瞬間，猛地回頭，壹拳轟出。
　　那只手卻直接抓住了她的拳頭。
　　他的手很穩，沏茶時壹滴不濺，綁繃帶時更是整齊得挑不出任何瑕疵。
　　此刻哪怕那拳頭來勢洶洶，他依舊穩穩地接住了。
　　只是僅僅這壹拳，便打掉了他蘊藏的小半靈力。
　　寧長久悶哼壹聲，另壹手並指點出，閃電般觸及她的眉間。
　　寧小齡回頭的剎那，便正好撞上了這並指的壹點。
　　少女雪白的眸子驟然壹黯，隱約可以看見瞳孔淡灰的顏色。
　　那雙眼睛裏再次露出了些許的迷茫，寧長久深吸了壹口氣，手指壹擰，想要渡入更多靈氣。
　　但寧小齡那顯露出的灰色瞳孔，剎那間便豎成了壹線，像是蛇的瞳孔。
　　寧長久心中壹凜，瞥見少女的嘴角不知何時勾起了壹抹陰嗖嗖的笑，他想撤身之際，她卻驟然擡手上撩，壹邊格開那擒著自己右拳的手，壹邊撞上他另壹手的穴位，然後反手將其抓住。
　　“抓到妳了。”寧小齡先前的冰冷褪去，嬌滴滴地笑了起來，就像是壹只真正的狐妖。
　　這是寧長久第壹次露出吃驚的神色，他先四字真訣的“獨靜”二字破開虛空，如蟬蟄伏，再破空而出，將“淡然”二字自她眉心打入，試圖破除她妖種上的魔性。
　　只是哪怕妖種上魔性祛除，她依舊是妖，真正的妖，怎麽可能變回寧小齡？
　　這剎那的變故在寧長久的道心上激起了微微漣漪，卻沒有讓他真正慌亂。
　　“妳還未入玄竟可以施展出長命境碎虛空的手段，看來妳身上藏著讓我都垂涎的秘密啊。”寧小齡柔柔地笑了笑，月牙般的眸子裏爆發出貪婪的顏色，話語間，她指甲飛速生長，鋒銳如鋼鐵，壹下向他的心口掏去，在空中斬出三道血影。
　　那利爪直接刺中了胸口，卻沒能伸出。
　　寧小齡臉色壹變，旋即又推了壹掌，寧長久胸前白衣碎裂，露出了藏在其後的東西。
　　那是壹個純白色的面具。
　　那是陸嫁嫁贈送給他們的面具，他壹直放在胸口，此刻便如護心鏡壹般抵擋了那致命的壹擊。
　　寧小齡臉色壹變，她不確定那是有意為之還是巧合。
　　若是巧合便是他命好。
　　若是有意為之……他是不是也算到了接下來的招式？
　　這個念頭很荒誕，卻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寧小齡的腦海裏，只是……這怎麽可能？壹個入玄境都不到的普通人而已。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想要直接將這面具摧去。
　　寧長久同樣反擊，壹掌直接推向寧小齡的額頭。
　　寧小齡沒有抽手反擊，因為她能預感到那壹掌的威力，根本傷不到自己。
　　寧小齡妖力催發如刃，誓要直接摧破面具，貫穿他的心口。
　　而寧長久這壹掌則是軟綿綿地印上了她的額頭。
　　那壹掌確實沒有激起任何漣漪，比寧小齡想象中更輕，輕的像是壹片落在額頭的鴻羽。
　　但越是如此，寧小齡心中的不安便越劇烈。
　　她感覺自己只差壹點便可以打破這個面具，而那個剎那，本能卻讓她抽回了手。
　　壹道雪白的光刃在寧長久的胸口和寧小齡的手掌間亮起，如白泉噴湧，如銀刀亮鞘。
　　那是劍氣。
　　蘊含在這面具之中的劍氣！
　　這是陸嫁嫁隨身佩戴的面具，她身為諭劍天宗的重要人物，所佩之物定然不凡，更何況與老狐相鬥，那面具都未破碎。
　　寧長久這壹掌不過是虛晃，為的只是激發她速戰速決的欲望，然後激發出這面具中自我反擊的劍氣。
　　當時陸嫁嫁將面具留給他們時，說了壹番關於這面具的言語，便是有讓他們借此自保之意。
　　劍氣如無數根細小銀針構成的瀑布，那是面具被壓到極致之後反彈出的劍意，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寧小齡慘哼著後撤，身後虛幻的巨尾猶如巨大的毛氈，壹下子覆蓋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雪白的劍意如山洪湧去，萬千銀針暴雨梨花般落在她巨大的狐尾上。
　　那本就虛幻的狐尾在劍氣的沖刷下顯得更加透明。
　　她雙腳壹前壹後死死抓地，如大浪之中頑固的礁石。
　　寧小齡雙手環胸抵抗著劍意侵蝕，但那巨尾越來越小，於是她只好漸漸地單膝跪地，才能躲在那尾巴構成的繭衣裏。
　　她咬牙切齒地抵抗著那劍氣洗刷，每壹刻都顯得無比漫長，她的身體感覺有無數針芒同時紮下，忍不住顫抖起來，眼中怨毒之氣愈來愈重。
　　終於，劍氣洗盡。
　　寧小齡松開了護身的巨尾，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豎瞳變得更細，細的幾乎不可見。
　　她的眼睛裏竟有幾分妒恨之意。
　　“陸嫁嫁……”寧小齡聲音怨毒而冷漠，道：“等我殺了妳，再去殺她。”
　　只是寧長久的身影再次消失，她的目光四下掃視，尋找著他的蹤跡。
　　她越發覺得煩躁，惱怒，心中那顆妖種如心臟般擂動著，沈重地叩擊心扉，渾身上下的血液便也隨之感到躁動。
　　她越來越沒有耐心了。
　　寧小齡搜尋的視線猛地上擡，然後瞇起。
　　只見那院外的閣樓上，立著壹個白衣少年的身影，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寧小齡懶得多想，手臂壹抖，掌心之中，直接凝出了壹柄緋紅色宛若水晶雕成的長劍。
　　她身子壹躍，踩上破碎的院墻，借力壹蹬，身子直接高高拔起數十丈，三條巨尾於空中拖成壹線，在她接近寧長久之時又猛地展開，隨著她那緋色劍光壹並斬出。
　　那劍光劃出飽滿的弧線，如閣樓檐角處掛起的緋色月亮。
　　寧長久的身影被壹劍斬去。
　　“道門換身符？”寧小齡微驚。
　　忽然，眼角的余光裏，她瞥見壹個黑影從下面壹層的屋頂上掠過，接著，她感覺身體壹重，有什麽東西抓住了自己纖細的腳踝，拖著她的猛然下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