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國之上

見異思劍

玄幻小說

初秋,皇城裏的大鐘敲過三響,雨絲裹著寒意飄了下來。
臨近黃昏,皇城壹側的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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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長街有雨,青衫接劍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寧小齡翻來了壹罐新茶,倒是沒用那精美的細瓷器,而是毫不講究地沏了三個大碗。
  寧小齡看著那在水中舒卷沈浮的翠色,笑道:“以前師父摳門,隨著他粗茶淡飯慣了,入宮好幾天了,忽然想起這細茶還沒品品。”
  寧長久笑道:“師妹還有這樣的雅致?”
  寧小齡也笑:“哪有,就是圖個稀奇。”
  陸嫁嫁瞥了壹眼那桌上濺出的水漬,輕輕皺眉,她看著給大碗扇風降溫的少女,微帶歉意道:“我不能再待下去了,那老狐遲早會找來,我多待壹刻都是對妳們的不負責。”
  寧小齡道:“陸姐姐的傷應該還沒好吧?”
  陸嫁嫁扯了扯衣襟,遮住了那還未拆除的白色繃帶,道:“自保應該沒問題,既然知道了如今皇宮中坐鎮的是趙襄兒,那我可以放心回去,只要取出青花小轎,若壹心避戰,那老狐也很難傷我。”
  說話間,她已然提起那柄失了靈氣的長劍,對著兩位這對於自己有恩的少年少女施了壹個宗門的劍禮。
  “陸姑娘等等。”
  “嗯?”
  寧長久忽然起身,從袖中摸出了壹張紙遞了過去,道:“這是今日的藥方,是以前古書上看來的法子,姑娘不妨收下,以後說不定有用。”
  諭劍天宗自有更好的藥……陸嫁嫁本想拒絕,但是對上少年那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她稍壹猶豫,便收了下來,道:“多謝,這個面具妳們留著吧,可以隨身帶上,若我身死此處,妳們可以拿這個面具去諭劍天宗,自會有人接待妳們。”
  寧長久看著那個有些破碎的純白面具,若有所思。
  師兄妹沒再說挽留的話語。
  陸嫁嫁開始運轉體內的靈力,操控著氣海中的劍元,盡量讓自己還能維持壹份穩定的長命中境實力。
  而她才壹開門,伴隨著碎葉雨珠落進來的,是壹個男子按刀而立的影子。
  那男子平靜的面容微帶笑意,眼中卻燒起了火。
  “好久不見,陸仙子傷養得如何?”
  “是妳?”陸嫁嫁瞳孔驟縮。
  望見那雙眼睛,她壹下子便認出了那是換了壹副皮囊的老妖狐。
  比想象中來得還快!
  陸嫁嫁如受驚的刺猬壹般,後撤半步,作迎敵狀,渾身劍氣壹道道炸起,如數百把劍同時出鞘。
  “師兄!”
  屋內響起了少女的驚呼聲。
  那老狐望向了燈火微明的屋子,笑道:“還有其他人?不知是不是趙人啊。”
  陸嫁嫁深吸了壹口氣,大喊道:“護好妳師妹,不用擔心這邊!”
  說話間,她強忍痛意,修長緊繃的雙腿驟然發力,壹個箭步朝著那老狐沖去。
  老狐腰間佩刀同時破鞘而出。
  ……
  那是壹柄修長的刀,刀身純黑,刀鋒銀白,鐔上梅花暗紋宛然,鍛造精致。
  刀鋒滑鞘而出時,那刀意如瀑瀉下,切碎細雨,斬碎劍光,卻沒有波及到壹磚壹瓦壹草壹木,掌控得竟妙到毫巔。
  這是那佩刀男子生前數十年攢蓄下的刀意,只是那老狐陡然出現之時,他還未來得及拔刀出鞘,便被對方壹擊斃命,數十年積攢的刀意此刻也淪為他人嫁衣。
  這院落之中,劍光與刀光如兩捧銀白的火,在壹剎那的明亮之後便燎原般擴散開來,碰撞在壹起。
  陸嫁嫁在距離老狐三丈開外時縱身躍起,白裳如翼,舉劍崩下。
  刀意如風,刀光如霧,那切膚的痛感讓她的身軀壹下繃得極緊,壹些好不容易彌合的傷口也隨之崩開,那女子卻似不覺痛意,當空斬落的壹劍沒有絲毫凝滯。
  轟然壹聲巨響。
  老狐身下的院墻被直接劈成兩半,大門碎裂,劍意尤未停止,裂紋依舊朝著街道的方向蔓延。
  老狐的身形壹隱壹現,轉而出現在那劍氣裂紋的盡頭,在短短壹個呼吸間揮出了數十刀,將那如跗骨之蛆的劍氣斬碎。
  陸嫁嫁再提壹氣,劍鋒上,劍芒吞吐不定,壹氣白虹貫穿長街,她身形又隨劍至。
  老狐眼中閃過異色,他沒想到,她受了這麽重的傷,竟恢復得如此之快,此刻自己只是三縷殘魂中的壹道,只是長命境中上的實力,並不比她強上多少。
  刀劍再撞,又撞,清越的交擊聲中,兩人兔起鶻落間,周遭的空氣也被擊破,炸出爆竹般的聲響。
  白虹貫空。
  大河入瀆。
  墨雨翻盆。
  陸嫁嫁連續使出了天諭劍經上半卷中殺力最強的三劍,三劍前後追銜,幾乎壹刻不停。
  老狐左右封刀,身形時定時退,竟暫落下風,只是對方看似來勢洶洶,他的刀同樣沒有慌亂之意,他的劈砍與格擋都極為簡單,但卻總能最直接地擋住那毒蛇般的劍氣,然後找到對方劍意最薄弱之處,從中斬斷。
  居中斬白虹,抽刀斷大河。
  那虹光去勢盡處被斬成無數螢火,大河阻截崩裂散成無數溪流。
  陸嫁嫁神色同樣不變,劍氣散了可以再凝,壹口氣卻絕不可墜斷。
  壹劍奔雷。
  劍氣如鐵珠墜打,漫天大雨狂瀉,勢要將所觸及的壹切都打成千瘡百孔。
  老狐忽然拋刀,以手指貼在刀柄與刀鐔的交接處,尋到了壹個奇妙的平衡點,竟將那柄長刀舞轉起來,如滾滾不停的風車,亦如銀芒閃閃的盾牌。
  刀劍碰撞聲,鐵珠碎裂聲,劍氣炸雷聲,青磚崩裂聲……天地如鳴,身影交匯的片刻間,這些嘈雜的聲響裹著白光森然迸濺而出。
  鐵器崩碎的聲音驟然響起。
  壹道銳芒自兩人中間射出,叮得壹聲紮到地上,儼然是半截刀身。
  那刀雖也是千錘百煉,但終究只是凡品,在陸嫁嫁長劍如暴雨洗地般的攻勢中,終於不堪重負,猝然崩裂。
  也是那刻,刀中所有的意氣噴薄而出,也逼得陸嫁嫁暫退,避其鋒芒。
  斷刀歸鞘,老狐這幅身軀同樣流血不止,只不過他並非真正的宿主,那些疼痛甚至傳達不到他的感知裏。
  他平靜地看著眼前那壹鼓作氣此刻已有明顯衰竭的女子,微微壹笑。
  陸嫁嫁白衣拖劍,身姿挺拔,眉目間殺意凜冽,哪還有半分柔美之意,仿佛她壹生下來便是柄冷漠無情的劍。
  只是任她如何風姿卓然,她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對於身體的傷害終究是極大的。
  “好劍法。”老狐拂袖打散了最後壹點侵身的劍意後,忍不住贊了壹聲。
  陸嫁嫁冰冷道:“可敢再接壹劍?”
  數丈開外的老狐負手而立,“有何不敢?”
  陸嫁嫁眼眸瞇起,身子微側,暗暗以劍息吐納的法門聚攏著氣海的靈氣,靈氣中的劍元翻騰如沸水,順著五指依附劍上,亮起熒熒光點。
  老狐氣息微變,因為他感覺到,周圍的每壹滴雨水之間,都依附著淡淡的劍氣。
  劍靈同體!
  但他依舊沒有出手打斷。
  她在調息,他亦在蓄勢。
  壹道秋雷響起。
  那是真實的雷聲,壹如兩軍對壘時敲響的陣鼓,鼓聲振鳴時,刀戈相見。
  狐影如火,劍影如線。
  兩者相撞無聲。
  因為他們並未觸碰,而是在毫厘之間錯開,老狐身影驟停,而那道雪白的劍影則是直奔皇宮的位置。
  陸嫁嫁從未想過要與他糾纏,先前那三暴烈的三劍,之前那不可壹世的傲然,都是給對方壹種自己要不死不休的錯覺。
  但她的目標自壹開始便只有壹個,那就是入宮。
  正當陸嫁嫁篤定自己只要全力穿行,那老妖狐便再難追及自己時,她忽然發現,自己的衣袖間不知何時依附著壹團火。
  她陡然色變,壹劍割袖,那個剎那,火焰騰起,將衣袖瞬間燒盡,顯露出老狐的身影。
  “反應不錯。”老狐輕聲說了壹句。
  陸嫁嫁亦是心有余悸,方才若是遲壹些,她便已重傷慘敗。
  “妳早就猜到了?”女子寒聲問道。
  老狐冷笑壹聲:“小丫頭,妳終究太過年輕。”
  陸嫁嫁忽然發現他腰間佩的刀不知所蹤。
  這個念頭才起,她背後泛起寒意,緊接而來的是痛,撕心裂肺的痛。
  那不知何時解下的獸皮刀鞘,狠狠地砸中了她的背後,本就未愈的傷口裂開,繃帶破碎,鮮血浸染了後背。
  那刀背撞擊時,老狐同時動手了。
  他壹手如鷹爪直擊小腹,壹手騰出,直接抓住那懸空而起的刀柄,刷得壹聲抽出了那柄斷刀,照著她的脖子直接砍下。
  陸嫁嫁痛得渾身冷汗,壹時間手腳都難以協調,但那些劍經早已刻入骨髓,身體中爆發的求生意逼迫著她做出反擊的動作。
  數十根青絲飄落,那壹刀險象環生地擦過臉頰,陸嫁嫁另壹手以劍鞘橫於肩頭格擋,依舊被那刀上的千鈞之力砸得單膝跪地。
  老狐壹步踏出,側身肘擊,同時刀鋒摩擦過那劍鞘,刀刃繼續順勢切下。
  陸嫁嫁情急之下斬出壹道劍氣,直接舍了那劍鞘不要,以掌接住那壹記肘擊,身子借力向後滑去。
  老狐壹刀斬空卻依舊不依不饒,手掌壹拍刀柄,將那斷刀擲出,直取咽喉。而他身形也未停歇,五指伸展,三指為勾,如壹副利爪,身影自原地消失,淩空爪擊,如妖獸撲食,速度竟不遜那飛刀絲毫。
  陸嫁嫁心頭浮現出壹抹絕望,方才那短暫的交擊之中,她發現對方總能把握住自己劍息吐納的空檔予以致命的攻擊,仿佛自己每壹道靈氣的運轉,對方都了然於心。
  哪怕同門之間切磋,大家心法互相熟悉也做不到如此,那老狐又是如何在這麽短時間內做到的?
  這便是曾到達過五道之上的眼力嗎?
  絕望的念頭如墨滴入水。
  斷刀砸上劍身,老狐接踵而至的身影裏,她狼狽格擋著,步步後撤。
  啪嗒壹聲間,老狐壹拳擊中她的手腕,女子慘哼壹聲,右手短時間內沒了直覺,她做不出任何反應,壹道拳頭又砸上了小腹,她只覺得小腹的肌肉瞬間縮緊,五臟六腑更如翻江倒海壹般,痛意讓她身體不自主地攣動,再難做出有效的反擊。
  額上壹拳之後,女子玉冠銀簪盡數墜地,濕發披散,被血染紅的唇間透著淒淒的艷色。
  她再握不住劍,身子在下壹拳中後仰,劍也脫手而出。
  老狐破開了她最後的防線,壹下擰住了她的脖頸。
  視線恍惚,意識亦是恍惚,她感覺自己雙腳離地,氣海中靈力枯竭,再抽不出壹絲,脖頸出傳來的痛意讓她幾乎窒息。
  本以為修道二十載,劍心早已通明,但當死亡真正來臨時,那莫大的恐懼依舊如神湖下泛起的鬼影。
  她恍然想起了小時候,爹娘吵架,鍋碗瓢盆乒乒乓乓地摔在地上,她捂著耳朵蜷縮在桌子底下,她想去幫娘親,但是不敢出去,因為有壹次醉酒後的爹差點將她活生生打死,心底的怯弱和畏懼死死地壓著她,對於娘親痛苦的感同身受和愧疚又如刀剮心口。
  如果自己是男孩,或許就不會這樣了吧……她總在那種無力的念頭裏死死地捂著耳朵,閉著眼睛。
  她永遠記得那種痛苦,四周皆是黑暗,房裏的燭火也不像是真實的火,她餓得快暈過去了,那吵鬧聲依舊永不停歇般轟隆隆地在耳邊響著,怎麽也堵不住。
  那時候她總祈禱著,如果世上真有仙人,那仙人能不能來給她爹娘勸勸架,然後給她壹碗熱乎乎的粥,至少熬過今夜。
  後來村子裏真的來了個仙風道骨的老人。
  他說要收自己為弟子。
  那時候她欣喜若狂,偷偷拉下些袖子,捂著小臂上的傷疤和淤青,盡量睜大著眼,露出純真無辜的可愛樣子,生怕那老真人改了主意。
  事實上如今回想,那時候又小又瘦,哪裏會有半點可愛呢?
  雨又漸漸大了起來,似是為自己送行。
  時隔多年,那種無力感再次湧了上來,死亡的氣息已迫在眉睫,而此刻的她,已是別人眼中的仙人,是斬妖除魔的守護神,又有誰能來拉自己壹把呢?
  不會有的……
  肺裏的空氣漸漸耗盡,意識開始斷層,巨大的困意襲來,她睫羽在雨中顫了顫,將要閉上。
  而這壹切的發生應該並沒有太久,方才她虎口震裂,劍脫手而出,如今也沒聽到劍落地的聲響。
  老狐也沒有聽到。
  並不是因為時間太過短暫,而是因為那劍根本沒有落地。
  在那雪亮長劍即將觸地之前,似有無形的絲線裹住了它,直到壹只骨節分明又尚顯稚嫩的手握住它時,老狐才恍然驚覺。
  壹劍從背後襲來,快若閃電。
  這具佩刀男子的身軀側了側,卻沒來得及躲開。
  骨頭斷裂聲劈柴般地響起。
  陸嫁嫁的眼前,那個抓著自己脖頸的男子,頭顱忽然飛了起來。
  而她的眼角余光裏,只看見壹襲素樸青衫壹掠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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