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七月新番

歷史軍事

秦王政二十年(公元前227年)九月,秦國南郡安陸縣,傍晚時分,雲夢澤畔下起了雨,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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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第壹回合博弈

秦吏 by 七月新番

2019-5-17 22:10

  “這些族大根深,子弟眾多,土地廣袤,挾有當地山澤之利的家族,便是豪強,又稱之為豪長,在縣有縣豪,在鄉則有鄉豪”
  仲鳴是河內郡人,河內與魏國緊鄰,所以他對魏國社會情況了解更多壹些,此時就給黑夫等人介紹起來了。
  雖然在秦國,在南郡也有類似的家族,比如共敖、利鹹,都是縣鄉豪貴的旁支子弟。但秦國因為官府力量強大,且嚴格抑制豪俠,所以地方勢力萎靡不振,哪怕是氏族子弟,也只能捏著鼻子與黔首壹起掙功勞。
  但在六國,這些豪長氏族,卻是地方上壹股不容忽視的力量。比方說,兩百年前西門豹治鄴,除了巫祝外,當地豪長便是頑固的勢力。
  “同宗聚居的豪強氏族,大多是春秋大夫的後代,在河內溫縣也有壹個張家,所以我知道,但凡以張為氏的,都以晉國大夫張孟談為祖”
  當年,張孟談輔佐趙無恤打贏晉陽之戰,奠定三家分晉基礎後,便激流勇退,幾個兒子分別到了魏韓齊居住,所以這幾國都有張氏後代。
  其中混得最好的,當數韓國張氏,幾代人都做了韓國的大官,號稱“五世相韓”,不過這個家族在韓國滅亡後漸漸沒落,去年新鄭反叛被鎮壓後,更是銷聲匿跡了。
  混得壹般的,就是眼前的陽武縣戶牖鄉張氏了,祖上也沒出過幾個做官的。
  “那妳為何說,這張氏與壹般的鄉豪不同?”
  聞言,共敖又開始摩拳擦掌了,在他聽來,這張氏沒什麽了不起的嘛!
  仲鳴連忙擺了擺手:“這張氏雖然過去沒有什麽顯貴的人物,可這壹代,卻出了位了不得的子弟。我雖不知其名,但卻聽說,這位張氏君子少年外出遊學,拜了壹位天下聞名的大儒為師,幾年前,又去了鹹陽為吏,聽說還做了不小的官!”
  “有子弟在鹹陽做官!?”
  眾人面面相覷,黑夫也有點明白了,為何張氏如此肆無忌憚,不把他這個新來的遊僥放在眼裏,原來是上面有人啊!
  同等爵位,京官卻要比地方官大壹級,這道理放到秦國也壹樣。
  仲鳴繼續說道:“陽武張氏又分為二,分別占據了戶牖鄉邑東、西兩個裏,鄉人稱之為東張和西張。其中東張勢力更大,其族長名為張博,那位在鹹陽做官的張氏子弟,就是張博的親侄兒。西張勢力略小,但也沒差太多,其族長名為張負。”
  “張博、張負不光冠絕鄉中,在整個陽武縣,也頗有名氣。陽武縣的歸降,便有張博的功勞,他去縣城說服魏國陽武令開城投降,這才被任命為鄉嗇夫。西張的張負,也因為是鄉中敦厚長者,被任命為鄉三老”
  利鹹思索道:“陽武歸降後,便用秦國官制,壹鄉三名有秩吏,嗇夫、遊僥、三老。張氏便占其二,那這戶牖鄉,豈不成他張家的了?”
  仲鳴眨了眨眼道:“也可以這麽說。”
  共敖怒道:“那還要吾等來此駐守何用?”
  仲鳴笑道:“還不是將軍不放心讓魏人管事,吾等在此,也就是起個監視的作用。若張氏真的反叛,不算鄉中丁壯,光靠東張西張加起來兩三百僮仆,便能將吾等的營地圍了,所以遊僥”
  他朝黑夫作揖道:“這筵席,還是去吧,正好結識壹下鄉中的父老,也方便日後往來,日子還長著呢,不必爭壹時之氣。”
  共敖聞言氣不打壹處來:“妳這是什麽話,大丈夫豈能甘心受辱!”
  二人在那爭議,黑夫卻陷入了思索。
  他已經聽明白了,張氏,便是這鄉中最大的地方勢力,不僅有子弟在鹹陽做官,還是幫秦軍勸降陽武的功臣。
  既然他們是合作的態度,秦軍也沒有為難,原封不動地保留了張氏的家族、財物,甚至授予官職,希望張氏繼續幫忙管理戶牖鄉。
  以魏人治魏地,這方法很妥當,像老王家求穩的風格,是戰爭期間控制投降地區的不二法門。若是動輒剿滅地方豪長,搜索輕俠,派壹個根本聽不懂當地方言的秦吏來統計戶口、攤派勞役,反而會引發反抗,不利於秦軍的滅魏之戰。
  大局是保住了,只是這樣壹來,卻苦了被派到這裏的黑夫,頓時感覺有些束手束腳。
  雖說在和平時期,嗇夫的確比遊僥大半級,但這是戰時。
  黑夫想到五百主交給自己的任命上,那醒目的壹行字。
  “若魏人嗇夫、三老有異心,欲叛秦,遊僥可不報而殺之!”
  好歹他身後,還是有壹股力量在支持的。
  所以,黑夫也不欲太過軟弱,變成被地方勢力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傀儡!
  “仲鳴,妳出去如此告訴那仆役。”
  他淡淡說道:“就說本吏職位雖不高,卻也是王將軍親自蓋印任命的遊僥,代表了秦國官府的威儀,與壹低賤豎人說話,有失體統!若是張君誠心相邀,便派親子前來下帖!”
  “那小屯長真是如此說的?”
  戶牖鄉東樓裏,被幾十個旁支子弟小院眾星捧月的東張宅邸內,身高八尺,身材胖大的嗇夫張博聽了豎人的復,有些微微發楞。
  “原話便是如此,奴連營門都沒進去,就被趕走了”豎人被那些身披甲胄,兇神惡煞的秦卒嚇得不輕。
  “真是豈有此理!”
  張博年紀五旬,發起火來花白的胡子都在發抖。
  “吾弟息怒,息怒”
  西張的族長,同時也是鄉三老張負面相比張博柔和多了,壹副寬厚長者形象,他說道:“依我看來,只派壹個豎人去遞帖,實在是太過無禮了,也難怪那秦吏不來,好在他沒有壹口絕,而是給了吾等壹個臺階下。吾弟,還是快按照他說的,派汝子親自去遞帖吧!”
  “那豈不成我奉他之命行事了。”
  張博不願,堅持道:“按理說,嗇夫比遊僥還大半級,我沒有以上吏身份召他過來,就算不錯了!”
  張負勸誡道:“話雖如此,但此時秦魏還在交戰,比不了平日。手裏有兵的,總比手裏無兵的大,來自秦國的秦吏,總比吾等就地任命的魏人要更受信賴,吾弟可不能以平常的想法來揣度啊”
  “那又如何,我乃勸降了陽武縣的功臣!也與壹般的鄉豪不同!”
  張博眉毛揚起,壹點退讓的意思都沒有:“再說了,有子瓠hu在鹹陽為上吏,區區壹個小遊僥,能奈我何?”
  張負道:“邀請鄉中父老的請帖已經讓人發出去了,若是到時候成了場空宴,於我家也不利啊。”
  張博想想也是,但還是不耐煩地壹揮手道:“派個族裏輩分最小的子侄去請,我禮數已經夠了,他愛來不來!”
  見狀,張負有些生氣了,壹跺腳道:“張博!妳如此狂妄自傲,為了爭壹時之氣,非要與那秦吏撕破臉。妳等著吧,鬧到縣中五百主處,鬧到王賁將軍面前,甚至鬧到鹹陽去,對張氏,對子瓠沒有半分好處!”
  “遊僥,張氏還會派人來麽?”
  鄉邑外,秦軍駐防營地,仲鳴有些忐忑地踱步。
  他覺得遊僥還是有些托大了,若是張氏也動了怒,不再派人來請,那雙方的關系就會徹底鬧僵,接下來幾個月,該如何往來?上頭若是要求他們在鄉中搜糧,派遣勞役去大梁,若無張氏配合,是絕不可能完成的
  黑夫卻閉目養神,默然不言。
  他是不可能和仲鳴說透的,這是秦吏與戶牖鄉本地勢力的第壹合博弈。黑夫知道,若是自己低頭,那今後別說淩駕於張氏之上,甚至只能仰張氏鼻息行事。
  到底是是奉命鎮守此地的秦吏大,還是原本當地鄉豪大,這點,可得分清楚了!
  誰先低頭,就是誰輸!
  這時候,利鹹又來報了。
  “遊僥,張氏又派人來了!”
  仲鳴面露喜色,黑夫卻只是睜開眼問道:“來的是什麽人?”
  “是個白胡子的長者,高冠寬袖,是乘車來的。”
  黑夫起身道:“我不在營中時,由利鹹全權負責營中事務。若我天黑未歸,亦或是邑中有任何異動,立刻閉門守備,再讓季嬰快馬告知濟陽、外黃!”
  安排好營內事務後,黑夫扶正了頭上的冠帶,穿戴著擦拭幹凈的黑褐色甲衣,扶著劍,走出了屋舍。
  營門開了,張負看到,有數名神情肅穆的秦卒持戈跑出,分列兩側。隨即,又有壹位身穿齊膝長衣,外披皮甲,下穿短絝,腿縛裹腿,足登短靴,頭戴梯形短板冠的黑面秦吏,大步邁出
  張負知道是正主來了,連忙下車,朝那秦吏作揖道:“我乃戶牖鄉三老張負,嗇夫身體不便,特讓我來下拜帖,邀請遊僥去東樓裏家宅中宴飲,也好讓鄉中父老來拜見”
  黑夫幾步上前,扶起了張負,露出了笑,也不管張負聽不聽得懂,用關中話說道:
  “初來乍到,本該由我這個做後生的先去拜訪,豈敢讓長者親至?”
  黑夫知道,在與戶牖鄉豪勢力的第壹合博弈裏,他略贏壹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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