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立小功得微名

　　黑夫家和裏正結怨，得從三年前，他大哥衷娶了裏正兒子看中的鄰村女子時說起……
　　不過，現在可不是操心家裏的時候，二人早上沒吃飯，餓了大半日，腹中已是饑腸轆轆，走過壹個十字路口後，季嬰眼前壹亮，指著前面道：“食肆到了！”
　　食肆，便是供往來行人吃飯歇腳的地方，安陸縣是南北交通要道，車船往來頻繁，雖然城外有驛站、客舍，但在城裏，食肆也是必不可少的。
　　不過這家食肆略顯簡陋，茅頂白墻，只壹面寫著“食”的布旗在桿子上沒精打采地垂落著，店內擺放著幾張木案，甚至都沒塗漆，案邊是粗糙的草席，裏面也冷冷清清，吃飯的人只有五六個。
　　“大過年的，眾人都歸家團聚去了，只有實在沒辦法的役卒、行商，才會在此處湊合……”
　　季嬰仍是氣呼呼的，他來過安陸縣服役兩次，對這裏比較熟悉，便邀約黑夫鉆進食肆內，跪坐在靠門的案幾草席上，壹拍木案，喊道：“店家，可有黍臛？”
　　這食肆的店家是個面色姜黃的中年人，聽到呼喊，才慢吞吞地過來。
　　因為秦國國情特殊，不管是逆旅，還是食肆，這吃住兩大產業都是官府包辦，所以店主招呼客人的積極性不高，就好比文、革時期的公營飯店，妳見過哪個服務員會滿臉堆笑地替公家掙錢？
　　見季嬰只是壹個小士伍，黑夫也不過是個區區公士，店家頓時面露輕視之色，冷冷地說道：“黍臛倒是有，只是這價錢……”
　　他將二人上下打量，意有所指，看著他們穿褐衣踩草鞋，不像有錢人，別是來騙吃騙喝的。
　　季嬰就等他這壹問呢！當即笑了起來：“怎麽，還怕吾等吃完不給錢？”他說著便將手裏的褡褳打開，將壹大捧成串的半兩錢往案上壹拍！劈啪作響！
　　店主人見那些錢足足有上千文之多，略略吃驚，更面露疑色道：“這些錢，妳從何處得來？”若是季嬰支支吾吾，他已經打算去報官告奸了！
　　“店主放心，這錢來得正當！”
　　季嬰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吾等擒獲盜賊，剛在官寺領了賞！”
　　他故意嚷嚷出來，仿佛想讓店裏的食客都聽見壹般。
　　果然，店內為數不多的幾個客人，聞言都看向了這邊，開始對二人指指點點。
　　店主略顯驚奇，將瘦猴壹般的季嬰上下打量：“妳莫非就是那個以壹敵三，力擒賊人的黑夫？”
　　這件事都傳到外面來了？
　　季嬰連忙搖頭，指著黑夫道：“我哪有這本事，黑夫是這壹位公士！”
　　店主嘖嘖稱奇，對黑夫作揖道：“這幾日，安陸縣裏裏外外都在流傳此事，說妳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徒手制服盜賊，如擒三歲嬰孩，不想今日能見到壯士，果然體格雄壯，相貌不俗！”
　　“好壯士！”
　　食肆內的幾名食客也紛紛拊掌叫起好來，黑夫只得尷尬壹笑，朝他們行禮道謝。
　　“我只是做了應做之事，不值壹提，不值壹提。”
　　“話不能這麽說。”店主忽然壹下變得熱絡起來，笑著說道：“吾等秦人，最崇尚立功，二位稍待片刻，我這便親自下廚，將黍臛做出來，並多加肉，以饗勇士！”
　　店主人這前倨後恭讓黑夫猝不及防，而且看那樣子，絕不是因為他新得的公士頭銜，而是對他發自內心的敬佩。
　　不過想想也對，這時代的人，對勇士極為敬佩，且不說豫讓、聶政等世人崇敬的俠士刺客，就說在安陸縣，年輕人最崇拜的，就是雲夢鄉的壹位“打虎英雄”，因為在山林裏射殺了壹頭老虎而聞名全縣。
　　這麽想來，他壹人擒三盜，空手奪白刃，也算壹件奇事，的確可以讓縣裏的人議論上好久了。
　　季嬰朝黑夫嘿嘿壹笑，那意思無非是，怎麽樣兄弟，我幫妳揚名了……
　　黑夫無奈地搖搖頭，其實他也理解，這時代的人，不管地位高低，人生追求無非二樣，壹個是富貴，壹個是功名。在季嬰這類鄉下農人看來，有了功名，就得說出來，享受被人高看稱贊的感覺。
　　但如今的黑夫，只算立小功，得微名，在這小小縣城裏是可以吹噓壹番，可放在整個“六王畢，四海壹”的大時代背景下，算個屁？
　　他與季嬰等人眼界不壹樣，想法自然不壹樣。
　　等待食物的間隙，黑夫壹直在琢磨“黍臛”是什麽，他不好意思問，生怕再鬧不知道十月初壹是過年的笑話，只能按照字面意思理解。
　　黍去皮後北方人稱黃米子，或稱軟米子；臛，則是肉羹。黍臛，應該是黃米子混合肉煮成的肉粥。
　　等東西端上來後，果然是這樣，店主沒有食言，熱氣騰騰的肉粥裏還加了不少肥厚的肉塊，讓季嬰食欲大增，可黑夫嘗了壹口就搖搖頭。
　　吃慣了後世各種美味佳肴的他，這個時代做工粗糙的食物，總覺得淡寡無味。而且這肉粥裏面，那不知是豬肉還是狗肉的可疑肉塊，還有壹股子腥味，讓他幾欲作嘔。只是為了果腹，也為了不讓壹旁殷切看著他們的店主人難堪，才不得不小口小口下咽，還得稱贊好吃……
　　回到這時代後，黑夫最難適應的除了語言文字外，還有三點。
　　壹是襠下沒有內褲風吹屁屁涼，叉開腿坐時壹不小心就會露出下面黑乎乎的兇器，別提多尷尬了，不然妳以為，這時代的人為何要雙腿並攏跪坐？
　　二是衣服常年只有壹兩件，沒辦法經常換洗，時間久了不管是別人還是自己，都有壹股難聞的臭汗味。要知道，這年頭生產力低下，衣服可不便宜，人死的時候，甚至會把好點的衣服當做不動產寫進遺書裏……
　　第三嘛，就是這吃的了。
　　“要是能吃上壹碗面條，或者餃子就好了。”
　　黑夫如此想著，舔了舔嘴唇。
　　但他知道這只是癡人說夢，雖然這時代磨已經在北方出現，但好像沒傳到南郡來，這就尷尬了。目前秦國去除谷殼的主要方式是舂，還有壹種專門給犯罪女子設立的酷刑，也叫做舂，壹天到晚都要舂米，可以想見這活計多麽勞累。
　　“等服完役回了家，我又有錢又有閑了，非要嘗試張羅點能滿足口舌之欲的東西出來。”黑夫不圖別的，只為了自己的五臟廟。
　　季嬰倒是很滿足，狼吞虎咽地端著陶碗，大口大口喝著黍臛，嚼著那些油膩膩的肥肉。在這時代，貧窮限制了大家的想象力，在普通人眼裏，富足的生活，就是能吃上肥肉（膏）和精米（梁）。
　　如此想來，黑夫回頭看看自己前世的二十多年人生，雖是屌絲，可放在戰國秦代，已經是個“膏粱子弟”了。
　　當然了，有了肉，豈能少得了酒？
　　季嬰壹邊吃，壹邊嘆息道：“要是有黍酒就好了，平日裏不許聚眾飲酒，往年只盼著正旦、臘祭，可以和鄉黨們喝壹點，可如今……”
　　秦人過年所飲之酒，也是用黍米釀造的，稱黍酒。但據黑夫所知，平日裏百姓根本沒機會喝到，因為秦國禁酒之嚴，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從商鞅時起，因為釀酒浪費糧食，百姓喝酒後也容易膽大鬧事，於是秦國就故意把酒價提到了十倍！相當於後世對煙酒征重稅。這樣壹來，在安陸縣城，能喝得起酒的，也只有官吏或富庶人家。
　　就連飯店裏也不讓賣酒，不然妳以為，在其他國家的酒肆、酒家，到了秦國為何就變成了“食肆”？很簡單，這地方不賣酒啊！
　　妳也許會說，不就是米酒麽？農家自己釀造有什麽難的？
　　然而，商鞅早就考慮到了這壹點，秦國在《田律》裏明文規定，“百姓居田舍者毋敢酤酒，田嗇夫、部佐謹禁禦之，有不從者令其有罪！”
　　於是百姓想喝口酒也只能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告發，至於大堂廣眾下群飲，只有十月初壹和臘祭這兩天被允許，過年嘛，總得讓人樂呵樂呵。
　　黑夫倒是對淡如飲料的小米酒沒什麽興趣，笑了笑不以為意。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後面壹對看似商賈的人在談論事情。
　　“關中那邊來的人說，大王已發出檄文，出兵伐燕了！”
　　聽到這幾個關鍵詞，黑夫的耳朵不由得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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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上壹章正確答案是A，按照我大秦律法，答對沒有獎勵，答錯的罰在評論區留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