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最後的最後

　　寧辰召出了鬼轎，兩人走進去，壹同回歸各自該去的地方。
　　楊鴻壹直在後面跟著，沒有靠的太近，也沒有離得太遠，始終保持著壹定的距離。
　　鬼轎之中，兩人沈默不言，誰都沒有再說過壹句話。
　　皎月探出雲層，照下壹抹光華，鬼轎馳過黑夜，轉瞬消失不見。
　　楊鴻壹直護送凡聆月到了北蒙大營，才重新回天門關鎮守。
　　寧辰沒有停留，直接回了地府。
　　北蒙帥帳之中，凡聆月閉著雙眸，輕聲道，“最後壹個要求，在妳沖破束縛之後，鎮守羽化谷前壹年，莫讓任何人出入，妳也壹樣。”
　　“阿彌陀佛。”
　　旁邊的營帳中，度厄寺住持口中壹聲佛號，旋即起身離去。
　　之後的十余日間，北蒙大軍壹直南下，大夏輕騎只能以擾敵阻止，不敢輕易與北蒙主力鐵騎交鋒。
　　兩軍邊戰邊行，大夏的皇城前，最後壹座重城，終於漸漸出現在了眼前。
　　落月城前，壹道巨大的山澗坐落北方大地上，東西走勢崎嶇，高低不平，連綿不見盡頭。
　　山澗寬廣，其中的地勢反而比較平坦，車馬走上沒有任何問題，然而，山就是山，澗就是澗，歷來都是易守難攻，對於以騎兵為主的北蒙大軍更是不利。
　　繞行，是最好的辦法。
　　夏子衣、靜武公等人都以為北蒙大軍會繞行，盡量避開這不利的地形。
　　不過，寧辰還是建議將重兵全都布在這裏，他很清楚，凡聆月的日子不多了，不可能再有時間再繞過這連綿的山嶺。
　　事實證明，北蒙大軍果然沒有改變方向的跡象，壹直朝著落月城的方向趕來。
　　北蒙軍中，壹封封書信不斷送出，最後的日子裏，凡聆月傾盡自己的努力，為北蒙日後的局勢留下後招。
　　她知道，在她死去之後，北蒙那些心懷不軌的人立刻就會坐不住，明月年齡還不到親政的時候，震懾力不足，難以壓下這些人。
　　落月城前，山澗峰上，寧辰看著遠方漸漸駛來的北蒙大軍，手中破殤弓拉開，風雲激蕩間，赦天箭直指重兵守衛的壹輛馬車。
　　逼命的壹箭，搭在弓上許久，壹向殺伐果斷的寧辰，這壹刻心中掙紮異常。
　　這壹箭射出，兩朝戰爭就結束了，以凡聆月現在的身體狀況，已不可能擋下這壹箭。
　　然而，這壹箭射出，也意味著羽化谷出世的時間，更加提前。
　　最起碼，他能確定凡聆月的態度是堅決阻止羽化谷出世，但是，他不知道永夜神教怎麽想。
　　失去北蒙這個盟友，永夜神教很有可能會尋找新的勢力抵抗大夏的威脅。
　　北蒙大軍紮營在山澗之前三十裏處停了下來，旋即紮營休整，山澗峰上的身影消失了，這最後的壹箭，還是沒有射出。
　　在戰爭之前，沒有人有資格感情用事，寧辰甚至都快忘了怎麽隨著心去做事，壹切的行動，都要做出最理智的判斷和權衡。
　　或許，從戰爭開始，從他決定守護大夏開始，他就只是大夏知命侯，而不是寧辰。
　　失了心的人，早已親手將自己的悲喜掩埋。
　　山澗之前，北蒙大軍停了三天，期間多次派兵試探，大夏將士奮力抵抗，不讓北蒙鐵騎跨過壹步。
　　帥帳中，凡聆月寫完了最後壹封信，讓人送出後，自己轉動輪椅出了帳篷，看著遠處的那壹座古城。
　　落月城，那是她與他第壹次相見的地方，那個時候，她叫月靈，他叫寧凡。
　　那是她壹生最大的疏忽，沒有想到，她壹直想殺的人，就在眼前。
　　後來，他們成為朋友，她贈了他壹把劍。
　　過了沒多久，他們在大夏皇城相遇，他讓給她壹株血參王。
　　再後來，他們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依舊毫不猶豫地再次成為了敵人。
　　天意如此，他們最終了解所有恩怨的地方，又回到了這最開始遇到的地方。
　　“動手。”
　　凡聆月開口，下令道。
　　“是。”
　　令行之後，數以千計的馬匹尾巴被潑上油，接著，以火點燃。
　　受驚的馬匹頓時慘烈嘶鳴，如同發瘋了壹般沖入山澗之中，轟轟地馬蹄聲，震顫整個落月澗。
　　繩索，地陷，暗樁，冷箭，所有的陷阱和布置在這瘋狂的馬蹄中，被壹壹填平，血肉橫飛間迅速鋪出了壹條平坦的大道。
　　面對潮湧壹般的瘋馬，大夏禁軍不得已壹退再退，讓出了前路。
　　北蒙大軍很快出現，直面大夏最後的壹道關卡，落月城。
　　靜武公和夏子衣的命令，很簡單，只有兩個字，“死守！”
　　落月城後，大夏再無阻礙，長驅直入的北蒙大軍，壹旦打入皇城，大夏就真的完了。
　　雙方的激戰，壹直持續了兩日，大夏守得辛苦，北蒙攻的亦不易。
　　然而，在這至關重要的時刻，凡聆月又壹次在陣前昏了過去，讓壹直緊繃地夏子衣和靜武公等人不自覺的松了口氣。
　　蕭皖化擔起統帥的職責，全力指揮北蒙大軍攻城，不過，在少了凡聆月之後，這場戰爭便重回平等，大夏眾將心頭的壓力減少了何止十倍。
　　兩軍將士在落月城的攻守中，不斷的傷亡，壹日接壹日，蕭皖化看著帥帳中始終昏迷不醒的軍師，眸子從擔憂，緊張，最後轉換為傷感，失落和不甘。
　　他知道，這壹場戰爭已經結束了。
　　七日之後，凡聆月醒來，眸子似乎清明了不少，蒼白的臉上也漸漸有了壹絲血色。
　　只是，蕭皖化看到之後，眼中的悲傷更加濃郁了。
　　凡聆月轉動著輪椅出了營帳，看到前方屹立不倒的落月城，淡淡說了壹句話，“退兵吧。”
　　蕭皖化心中壹痛，跪在地上，面帶愧疚道，“是屬下無能。”
　　“不是妳的錯。”
　　凡聆月平靜地回了壹句，繼續道，“日後北蒙就交給妳和老尚書令了，好好輔佐陛下，莫要讓我失望。”
　　蕭皖化頭顱深深叩在地上，淚水滑落，久久不曾擡起。
　　半日後，北蒙大軍緩緩退去，旌旗不再飄揚，誰都沒有想到戰爭會這樣結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北蒙眾將士眼中依稀還有著淚水和不甘，已經走到了這壹步，他們不甘心。
　　眾位將軍的苦苦哀求，沒有打動凡聆月半分，壹聲退兵，不容任何置疑。
　　驕陽西下，北蒙大軍漸漸退出了落月澗，夏子衣和靜武公剛開始還以為是計，後來，見北蒙大軍是真的退了，方才難以置信地互視壹眼，無法相信戰爭就這樣結束了。
　　凡聆月壹人坐在落月城前，並沒有隨著大軍離開，十分平靜地看著這壹方美麗的神州大地。
　　最後的最後，她還是輸給了時間。
　　夜色降臨，寧辰來了，看著月下的倩影，壹步步走了過去。
　　看著已經消失的北蒙大軍，寧辰並沒有任何意外，從凡聆月昏迷的第三日起，他就清楚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了。
　　誰都沒有想到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天意弄人，讓本來就荒謬的戰爭，有了更加荒謬的結局。
　　“來了。”凡聆月輕聲道。
　　“恩。”
　　寧辰應道，旋即走到輪椅之後，很自然推著向前走去。
　　兩人的路，沒有任何人敢阻攔，壹個是大夏的罪臣，壹個是大夏的敵人，然而，走入城中之後，每壹個將士都自覺地讓開了路。
　　城中的河畔，已沒有往日的熱鬧，不過風景依舊還是那樣的美麗，柳葉垂入水中，隨風蕩起壹圈圈波紋。
　　“妳說，日後的史書會怎麽寫妳？”寧辰隨意問道。
　　“妳認為呢？”凡聆月輕聲道。
　　“呵！”寧辰輕聲壹笑，道，“千古罪人。”
　　“我也是這樣認為。”凡聆月輕笑道。
　　月色照落大地，灑下微微寒意，不知不覺，天氣都已經如此涼了。
　　寧辰推著凡聆月在城中走著，就如同昔日，她推著他壹般，如此自然，仿佛本就應該這樣。
　　凡聆月看著周圍美麗的景色，眸子壹片深邃的漆黑，“我算對了所有的事，卻唯獨算露了妳的出現，果然，最終還是讓妳成了大患。”
　　“我不如妳。”寧辰平靜道。
　　他們之間的爭鬥，壹直都是他在輸，他贏過的次數，寥寥無幾。
　　凡聆月搖了搖頭，道，“結局是妳幫大夏撐了下來，過程如何，又有什麽意義。”
　　寧辰默然，道，“有什麽遺言嗎。”
　　“小心永夜神教，羽化谷那裏有度厄寺住持鎮守，壹年之內應該不會出世，至於後面的事情，就交給妳了。”凡聆月交代道。
　　“恩。”寧辰應下。
　　兩人再度沈默下來，靜靜地走著，許久之後，凡聆月雙眸漸漸恢復了從前的清明，神色也完全恢復了正常。
　　“時間到了。”
　　凡聆月輕聲壹嘆，站起身子，壹步步朝前走去。
　　寧辰站在原地，眸子閃過深深的傷感。
　　月下的藍衣，隨風獵獵，最後壹步踏出，周身真氣轟然沖天而起，藍色光柱通天徹地，震撼天下。
　　天魔劫，天火劫，天雷劫，三劫同時降世，雷鳴震天，火燒天地，旋即轟然降下。
　　美麗的倩影，在火焰中燃起，如同盛開天地間的藍蓮花，在生命最後的階段，依然耀眼的讓人難以直視。
　　“三劫同天，絕代天驕。”
　　天下間，所有的人都被這壹幕景象震驚，古往今來，還從未有人能像這樣壹步登天，連度三劫。
　　“若有壹日，永夜神教為禍世間，人力難抗，便想辦法此亂之卷置入永夜神典之內，最後的這壹魂，算是我為天下人嘗罪。”
　　最後的話聲中，壹道古卷飛出，緩緩落入寧辰身前。
　　雷火咆哮，淹沒了目所能及的壹切，藍色倩影漸漸消失，下壹刻，凈業太初落下，鏗然折斷。
　　這壹夜，落月城，聆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