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文和

　　“範大人！”
　　見到範文程的時候，索額圖只是微微拱手，談不上恭敬，也談不上輕視。
　　“索侍衛，您這是？”
　　不過即便是如此，範文程的語氣仍然顯得很是親近，不過對方的話中的壹句“範大人”，還是讓他的心頭壹緊。畢竟往日裏索額圖私下裏都是稱其為“伯父”，那裏像今天這樣稱其為“範大人”。
　　要知道，他可是與其父索尼以兄弟相稱。從順治八年，皇上親政之後，當年因為支持皇上而被奪官抄家，安置到昭陵的他復出後，非但恢復了之前的世職，而且在短短數年間，累進世襲壹等伯，提拔為內大臣，兼議政大臣、總管內務府，成為順治朝位首席滿洲大臣。可以說是深得皇上的信任。
　　而作為其兒子的索額圖，同樣也是深得皇上的信任，也正因如此，在索額圖前來拜訪的時候，讓範文程多少以為，這事情會有些轉機。
　　可是對方言語中的恭敬卻讓他意識到，恐怕這轉機是不在了，沒準，眼前的索額圖之所以來此，還不見得是件好事。
　　“範大人，在下這次來，是奉皇上來此，問妳壹句話。”
　　索額圖看著範文程語氣顯得很是直接，原本他還想讓父親早點做出選擇，可誰曾想皇上壓根就沒有給他時間，而是直接給了他壹個差事。
　　“哦，不知皇上有什麽話要問老奴？”
　　範文程的心底壹緊，心底頓時敲起了鼓來。
　　“皇上問範大人，究竟是“害”還是“駭”？”
　　看似簡單的壹個問題，讓他的心頭頓時壹緊，如果換成其它人的話，或許會不知道這兩個字中的意思，但是對於範文程來說，他自然知道，這句話出自什麽地方，這出自於《莊妃秘史》。
　　說的是有壹回，他在壹天之內三次受莊妃之召，然後就連換了三次衣服，以至於範文程曾感慨地嘆道：“壹日三更衣！其害乎？”於是便有友人問他“這“害”是“駭怕”？還是被“害”呢？”面對這個問題，範文程只是笑而不語。
　　這壹個看似簡單的問題，這會突然從索額圖的口中問出，只讓範文程覺得渾身後背發涼，瞬間湧出壹陣冷汗來。
　　看著站在那裏的索額圖，面若死灰的範文程立即明白了。
　　“是皇上讓索大人來問的？”
　　這會他已經不再說“賢侄”了，聰明如他，又豈不知道，當皇上差人來問他這句話的時候，就等於告訴他，是時候做出壹些決定了，
　　皇上等不及了！
　　答案是肯定的。
　　索額圖點點頭，看著範文程說道。
　　“皇上說，範大人知道其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催命符啊！
　　在索額圖離開之後，範文程面若死灰般的坐在書房中，範承斌看著父親的這個模樣，便於壹旁說道。
　　“爹，索額圖是什麽意思？”
　　搖搖頭，範文程說道。
　　“不是索額圖，是皇上！”
　　看著兒子，範文程苦笑道。
　　“還記得爹曾說過的朱元璋請徐達吃鵝肉嗎？”
　　面若死灰般的範文程，提到了這個關於徐達的流傳極廣的說法，徐達的背上長有背疽，不能吃鵝肉，所以朱元璋卻派太監賜給徐達壹碗鵝肉，徐達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吃下了鵝肉病情加重，不日便死了。
　　而現在，皇上讓索額圖來問他這句話，又是為什麽？
　　“爹，妳是說，是說，皇上，皇上他，他想要害爹的性命？”
　　範承斌緊張的說道，
　　“不是要害爹，是皇上想讓爹自己選擇啊！”
　　是“害”還是“駭”，如果他再不遠的話，恐怕到時候，皇上就要對整個範家動手了！
　　皇上等不急了！
　　“爹，您不能……”
　　範承斌立即跪了下去，哭泣道。
　　“爹，妳上折子給皇上，給皇上，您這些年勞苦，如今年事已高，皇上，皇上，不，不，您去求太後，求太後……”
　　“糊塗！”
　　看著泣不成聲的兒子，範文程訓斥道。
　　“這個時候，去求太後，豈不是把範家往死路上逼？妳記住，爹走之後，千萬不要計較什麽，現在皇上是想保住面子，才讓爹自己選，若是妳說錯壹句話，沒準，皇上就會把火撒到妳的身上！到時候範家可就全完了！”
　　這些年之所以甘當漢奸，為的是什麽？為的不正是範家，範文程並不願意看到自己苦心經營的壹切都毀在兒子的手上，最後甚至逼著兒子發誓，如此，他才算是松下壹口氣。
　　“皇上，哎……”
　　終了，在臨近午夜的時候，親自寫了壹份折子的範文程長嘆壹聲後，便眼巴巴的看著桌上的酒杯，酒杯中的是壹杯見血封喉的毒酒，只要這酒壹飲下，這性命便斷去了。
　　“皇上，老奴這輩子也算是值了，這大清國若是沒有老奴，又焉能有今天，若是沒有老奴，那崇禎又豈會吊死在樹上，若是沒有老奴，大清國又怎麽能君臨中國。今日老奴去了，皇上，只願，只願大清國千秋萬代，永主中國！”
　　說完這番話後，已經滿面淚水的範文程，壹口便把毒酒飲下了，喝下毒酒之後，他突然又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人便倒了下去……
　　穿著壹身孝衣的範承斌跪在堂中，他的臉上全都是淚水，作為長子的他已經父親立下毒誓，絕不能對皇上有絲毫埋怨，在父親死後，絕不許為他父親計較絲毫，需要計較的是什麽？
　　肯定是謚號。
　　範文程死了！
　　身染急病死於家中，對於已經年過65的範文程來說，突然病死，似乎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似乎也是尋常之事，畢竟，他已經六十五歲高齡了。
　　人死了，很多事情也就壹了百了的，作為滿清朝中的漢臣第壹人，範文程的身死，朝廷自然應該有所表示，身為皇上的福臨按道理來說，自然應該追憶壹下這位為大清立下汗馬功勞的二朝老臣。
　　而若是按照常理來說，按過去對福臨對其的尊敬，在給其“評定”，也就是在謚號上，應該會格外尊崇。
　　文臣壹般入過翰林的謚號為“文X”，後面壹個字就是對大臣的評價，其中區別很有講究。最好的謚號就是文正，這是作為壹名大臣身後的最高追求，所謂正，主要還是講究品行操守，正色立朝，德被後世。
　　按常理，範文程最次也能謚“文襄”、“文肅”，可誰都沒有想到，當福臨定下他的謚號時，所有人無不是壹楞。
　　“……雖屢有錯舉，可於大清也算勞苦功高，謚“文和”！”
　　福臨給出了範文程的謚號之後，讓眾臣無不是臉色猛然壹變，這“文和”按級別，是文官所能獲得的，級別最低的謚號，而範文程可以說是文官第壹人，居然就得這麽壹個謚號。
　　“皇上，臣以為，以範大人於大清國之功勞，以“文和”為謚，斷不可行，雖範大人屢有犯錯，可於先帝時，於大清卻也是屢立功勞，先帝亦曾言其為“當世臥龍”，以範大人之德行，可謂是德被後世，以臣之見，縱是謚“文正”，亦無不可！”
　　此言壹出，室內群臣無不變色。眾人紛紛朝著說話的人看去，雖說現在這濟南不過只是壹個行在，可能麻雀倒也是五臟俱全，說話的徐有泰是平素名不見經傳的言官，可誰都沒想到，這位平素不怎麽起眼的言官，居然在這個時候，當起了什麽出頭鳥來，難道，他就不知道，皇上給範文程的這個謚是帶著火的嗎？
　　對於福臨來說，昨天之所會讓索額圖去傳那句話，就是不想範文程活下去，但是他並不想擔起濫殺功臣的名聲，而現在之所以又在謚號上爭執，卻也是少年的心性，在他看來，無不誅其九族已經是法外開恩了，現在還給他什麽謚號，這會聽到有人要給他上“文正”，心底頓時湧起壹陣怒火來，範文程其行，又談得上什麽“正”，談得上什麽德被後世。
　　想到範文程對母後的淫辱，壹時惱火的福臨立即拍案而起，看著徐有泰說道。
　　“好好好，好壹個“文正”，好壹個德被後世。來！”
　　“在！”
　　“剝掉他的官服，關進獄中，令其反思今日之錯。”
　　“紮！”
　　侍衛們立即上來夾起徐有泰就走。而徐有泰非不但沒有絲毫畏懼，甚至還大聲叫喊著：
　　“皇上這樣地堵塞言路，這樣地侮辱斯文，臣死也不服！皇上以為如此就能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嗎？臣不服……”
　　“好，好……好壹個死也不服！”
　　福臨頓時氣得簡直要發瘋了，他哆哆嗦嗦地手指著徐有泰說道。
　　“狂生！像這樣的混帳王八蛋，還留他有何用？拉下去，砍了！”
　　皇上那怒形於色的模樣，讓眾人無不是紛紛垂首，他們又豈不知道皇上為什麽惱怒，那裏是因為徐有泰的狂，而是因為徐有泰的那句“天下悠悠眾口”，這“天下悠悠眾口”如何能堵得住？
　　在眾人的沈默中，福臨的面上閃過壹道寒色，沈聲問道。
　　“大家以為“文和”可否為範文程之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