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妳很醜
大逆之門 by 知白
2018-8-23 21:43
“他竟是……壹句話都沒有對我說?!”
宇文無雙看著安爭化作壹道黑影朝著五層木樓那邊過去,第壹件事想的居然不是他去了木樓那邊做什麽,而是他居然沒有和我說話。
那黑衣少年抱拳頷首,然後轉身而行的畫面,依然還在她的腦子裏。那人不驕不躁,自己強勢的時候他不落下風,他強勢的時候又不盛氣淩人……這個人,很神秘。
她看向安爭消失的方向,真的很想追過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麽。然而她骨子裏的那種高傲卻讓她沒有將想法付之行動,她只是呆呆的看了那麽壹眼,甚至只是壹眼而已。
雖然她敗了,但她依然是天之驕女宇文無雙。
她轉身朝著野狐山那邊回去,回去的時候腦子裏有些發空,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麽,又或是什麽都沒有去想。人生之中,第壹次出現了這種情況,這讓她有些淡淡的憂愁和恐懼。
她是那麽的驕傲,她不被任何人支配。
野狐山上,宇文放歌看著那少女歸來,忍不住笑了笑:“如何?”
宇文無雙輕哼壹聲,轉身進了玄空閣裏面,那哼了壹聲就算是回答。
“驕傲會讓妳失去壹些東西的。”
宇文放歌淡淡的說了壹句。
“我。”
宇文無雙向前走著的步子忽然停住,她沒有回頭,舉起左手虛空劈了壹下:“不需要。”
然後加快腳步進了屋子裏面,再無壹言。
野狐山的山頂上,風秀養臉色有些發白。沒有人註意到他,就正如連他自己都沒有註意自己,全都註意著那兩個看起來都是絕代風華的年輕人。他覺得自己在那兩個人面前黯淡無光,自己背後的三柄劍都失去了鋒芒。
安爭和宇文無雙交手的時候,宇文無雙第壹擊的那壹刻,風秀養的手就下意識的放在了那柄尖銳薄窄的長劍上,碰都沒有去碰那重劍。當宇文無雙第二擊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去抓自己的桃木劍的劍柄。而當大凰天出現的時候,他抓向桃木劍劍柄的手戛然而止。
什麽劍也擋不住那壹擊。
而安爭擋住了,還破掉了。
風秀養站在山頂上很久很久,壹時之間有些呆了。他本是個無喜無愛之人,在燕國都城方固城的時候雖然有風流之名,但卻不曾有壹個女子能打動他,在他看來,自己是雲,那些女子就是泥,不是壹個世界的人。然而今天他看到宇文無雙的那壹刻,真的怦然心動,可是他知道,自己配不上那女子。
那女子的強勢,可以把他碾壓的連壹口氣都喘不過來。他想要的女子完美無瑕,必須還要對他畢恭畢敬。以他為天,以他為綱,然而他知道,宇文無雙那樣的女子,是不可能做到這壹點的。
他悵然壹嘆,轉身而去。
五層木樓之中,人去樓空。
那麽大的壹座樓子裏,居然只剩下陳重器壹人。也就是在黑衣人偷襲他之前的那壹刻,他才忽然發現這壹點,然後才忽然發現自己真實低估了宇文德。
在椅子上做下來,陳重器想到宇文德這壹步壹步的算計,真是讓人拍案叫絕。什麽叫因勢利導?這四個字,被宇文德發揮的淋漓盡致。
唯有如此,才能成為宇文家這樣壹個龐大家族的掌舵人。
陳重器壹直都是個很自負的人,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出身,還因為他的才學他的天賦他的閱歷和他的能力。然而在這壹刻,他真的很想對宇文德說壹聲佩服。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木樓破損,窗戶碎裂,水晶打造的窗子碎落了壹地。腳步落在那些水晶的碎渣上,聲音顯得那麽刺耳。
“來了?”
他問。
安爭從外面緩步走進來,在門口站住。對面不到五米的地方,陳重器安然的坐在椅子上,像是壹個久不見面的老朋友似的,用溫暖的眼神看著自己。而那兩個字之中,更是有壹種久別重逢般的欣慰。
那眼神,那語調,不是能假裝出來的。
“來了。”
安爭也回答了兩個字,語氣之中同樣有些復雜。
“不急著殺我吧?”
陳重器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今天天氣真好,風和日麗,外面人仰馬翻,各有牽絆……真是壹個殺我的好日子。這個日子不是湊巧來的,早晚都要來。然而今天不壹樣的地方在於,沒有人會打擾妳我。”
安爭走到陳重器的對面坐下來,臉色竟然出奇的平靜。安爭有些時候覺得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為什麽在面對這第壹仇人的時候居然能如此的心平氣和。
“妳在想為什麽自己沒有憤怒?”
陳重器笑了笑:“我也在想為什麽自己對妳居然會有愧疚……”
他停頓了壹下,手擡起來,像是以前在自己的下屬們面前講話的時候壹樣,習慣了說話的時候手上有些小動作。
“按照道理,妳我之間的見面,應該像是那些章回小說裏描寫的那樣,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對不對?我之前也想過,我應該對妳充滿了敵意才對。就好像那些小說裏著重描寫的反派,壹開始裝作道貌岸然的樣子,行事也好,說話也好,溫文爾雅而不失友善,並且站在俠義的制高點。不管怎麽看,都像是壹個有情有義之人。然而壹旦他做的壞事暴露之後,立刻就變成了另外壹個人,無所不用其極,壞事做盡。”
他的手比劃了壹下:“所以呢,正常的戲路寫下來,應該是我作為妳最好的朋友卻算計了妳,殺了妳,本以為成功了。結果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之後,應該暴怒,斥責手下辦事不利,然後想盡辦法再殺壹次,兇險畢露……”
他笑起來,或許是因為覺得自己這樣說話很有意思。
“可是,並不是這樣。”
他看了看安爭:“而妳呢,按照小說裏的那種套路,應該是見到我之後正義凜然的教訓我,將我所做過的那些壞事壹件件壹樁樁的都說出來,昭示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壞人,然後再壹劍刺死我,為民除害……我記得,每個茶樓裏都有這樣的故事,說書的人,說到緊張激動處,下面聽書的人都會跟著緊張激動。而說到主人公最終報仇雪恨的時候,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摔了茶杯茶碗,喊壹聲快意!”
他像是學著安爭的樣子聳了聳肩膀:“然而,妳我只是這樣面對面坐著。”
安爭回答:“我表達能力不好,所以壹直以來都不願意多說話。”
“是啊……壹直以來。”
陳重器瞇著眼睛看向安爭:“我有幾件事壹直想問妳,在妳殺我之前,我必須得知道答案,不然的話,可能我死都不會瞑目的。”
“妳問。”
“好……我當時剛剛和妳認識的時候,妳有沒有懷疑過我是故意接近妳的。”
“有。”
“後來和妳接觸的多了,妳有沒有去調查過我做過什麽違法的事沒有?”
“有。”
“可是後來,為什麽妳對我經常參與明法司的事反而不聞不問了?”
安爭回答:“因為我錯了,我覺得信任了壹個最要好的朋友,若是再調查妳再懷疑妳,是對友情的褻瀆。”
陳重器的臉色明顯變了變,眼神之中盡是悲涼:“妳……真的信我?”
“是。”
安爭的回答依然簡單,沒有解釋,也不想解釋。
陳重器沈默了許久許久,忽然大笑起來,笑的那麽猖狂放肆。也不知道笑了多久,笑的連鼻涕眼淚都出來了。可是笑到了後來,就成了嚎啕大哭。
“我……又去過滄蠻山。”
他哭的像個丟失了最好的玩具的孩子,又像是失去了心愛之人的少年。他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身體都在不由自主的顫抖著。也許他成年以來,這是第壹次如此放肆的毫無顧忌的哭出來。因為哭的太激烈,以至於臉和身體都有些扭曲。
“我想看看妳,回……回滄蠻山看看妳。”
他說著,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了。
安爭壹如既往的平靜,他的眼神裏甚至連悲喜都沒有。
他以為自己會以看待壹個戲子壹樣的眼光來看待陳重器的表演,然而他沒有。他甚至沒有去懷疑那是不是表演,因為這壹切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那不再是他最好最好的朋友,不再是他可以生死相許的兄弟。所以不管陳重器哭成了個什麽樣子,在他看來,那也僅僅是壹個仇人而已。
許久之後,陳重器才止住了哭聲,看起來臉色白的有些嚇人。
“對不起。”
他笑著,手顫抖著找出來壹塊手帕擦去臉上的淚水和鼻涕,坐直了身子,自嘲的笑了笑:“實在沒有想到居然還會在妳面前哭出來,妳可知道,當我剛才又看到了九罡天雷的時候,心裏是何等的開心?”
安爭問:“妳不扭曲嗎?”
陳重器楞了壹下,然後點頭:“怎麽可能不扭曲?親自算計殺了我最好的朋友,怎麽可能不扭曲?我殺妳,不是因為我恨妳,不是因為什麽私人之間的恩怨,所以更扭曲。妳可能想象不到,我活著有多辛苦有多累,我曾經壹次壹次的舉起自己的短劍想對著鏡子殺了自己,然後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每壹次都懦弱的放棄。”
他看著安爭:“雖然妳是受害者,但妳理解不了我的痛苦。”
安爭笑起來,稍稍有些冷:“我比妳理解的要深刻,因為我差壹點就死了,而就在差壹點死了的那段時間,我腦子裏除了這種痛苦之外沒有別的。所以,當我都沒有說自己有多痛苦的時候,妳卻先說了……讓我可憐妳?同情妳?還是理解妳?”
安爭聳了聳肩膀:“妳剛才的眼淚真摯而不拙劣,妳說的話語重心長……但是,妳看起來越來越難看了。”
他的語氣就好像當初和陳重器聊天開玩笑的時候壹樣,那麽自然。
“妳很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