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海拉爾不是商人出身，但他活了三百歲，跟數不清的商人打過交道，早已學到了做生意的訣竅。
　　生意人做事不興直來直去，壹般都要拐彎抹角，玩點花樣，弄點手段。最常見的，假設壹樣東西，妳的進價是五十金幣，那報價絕對不能直接來個百分之十的利潤變成五十五，要視顧客的情況和店鋪的情況作出調整。
　　比方說，妳是壹個比較穩定的路邊攤，長期在小鎮街頭叫賣，那麽妳就應該報個八十，讓顧客還還價，大家扯淡壹番，最後壹般五十三到五十八之間賣了。
　　而如果妳是在至高之塔這樣的大城市，在最繁華的街頭開了壹間裝潢豪華的高檔店鋪，那麽妳就不能這麽掉份，應該直接給這東西標個二三百金幣，隨意地擱在外面，甚至連討價還價都沒必要，擺出壹副“小東西不值得談，要談談大生意”的架勢來。
　　以海拉爾目前的身份地位，再加上眼前的形勢，差不多算是那種“貨色很好，但顧客可買可不買，而我必須要賣掉”的情況，所以他就要先甩個猛料，刺激壹下米爾城的高層們，然後再甩第二個猛料，再刺激他們壹下，等到他們心思動搖，想要答應下來，卻又實在舍不得代價的時候，才說出自己真正的價碼。
　　這麽壹來，事情自然就妥了。
　　說白了，這其實跟街頭小販討價還價也差不多，甚至於可以照搬壹下臺詞。
　　“這位嫂子，您看這魚怎麽樣？新鮮水嫩，好著呢！”
　　“呃……是不錯，多少錢？”
　　“五個銀幣。”
　　“……這也太貴了，都能買多少只雞了啊！”
　　“看您說的，雞不稀罕，這個稀罕啊！這是海水魚，河裏沒有的。為了把它活著帶來，我壹路上都是用海水養活的，可費了力氣！就這份工夫，也值這個價啊！”
　　“……這可真辛苦，但也不能賣這麽貴啊！反正妳去壹趟海邊，總要帶點什麽回來，帶什麽不是帶嘛。”
　　“話不能這麽說啊，帶這個特別辛苦。我要帶點小雜貨什麽的，那多省事。”
　　“可要帶小雜貨，也賣不出價錢吧。”
　　“是啊，所以您看這魚，多好！不瞞您說，這魚其實跟壹般的魚還有點不同。”
　　“咦？什麽不同？”
　　“您想想看，壹般的魚，就算再怎麽養著保著，幾百裏路，十幾天走下來，怎麽都死了，對不對？”
　　“那是肯定的，魚這東西嬌貴著呢。”
　　“可是您看我這魚，它偏偏就沒死，而且還很精神。”
　　“……妳不是說，是妳養得好嗎？”
　　“您太看得起我了，我要真有本事把魚壹路養這麽久，還能混到在街上擺攤嗎？早去哪個商行當管事了好不好！”
　　“……說得也是啊。”
　　“所以說呢，關鍵其實在這魚身上——這魚啊，它有魔獸血脈！”
　　“啊？！魔獸？！”
　　“您別緊張啊！它是有壹點魔獸血脈，就跟騎士老爺們那些長鱗片的馬似的，可不是真的魔獸。”
　　“……嚇我壹跳！那妳販這個來幹啥？”
　　“您不知道嗎？吃了這種帶有魔獸血脈的東西，有可能激發自己體內血脈的力量啊。”
　　“……好像的確是有這個說法。”
　　“當然有，冒險者們不就常常吃魔獸肉嗎。魔獸的肉其實壹點也不好吃，但為了變強，他們只恨自己肚子不夠大，吃得不夠多。您想想，要是您家裏的孩子，吃這個東西，稍稍激發了那麽壹點點血脈之力的話……”
　　“……的確是好東西！”
　　“是吧，所以雖然貴了點，但值得啊！”
　　“……可還是貴啊，我去多買幾只雞，給孩子們吃了補補身體也好。”
　　“話不能這麽說，您看這個貴，可您去冒險者的店裏看看，魔獸肉的肉幹什麽價錢？那都是用金幣來結賬的。巴掌大的壹塊，就是壹個金幣！您看我這魚，至少三斤，才五個銀幣啊。”
　　“……但那是魔獸肉啊。”
　　“都做成肉幹啦！懂行的都知道，鮮活的吃了，效果才好呢！喏，就像我的魚，您買回去，活殺活吃，最好！”
　　“……可還是貴啊……”
　　“得！您是我老主顧，我再讓壹步，三個銀幣賣給您。但有壹條，您家孩子要真激發出了血脈之力，以後得照顧我壹點。”
　　“這成！沒話說！”
　　……以上這段，是前不久海拉爾從至高之塔回來的路上，街頭偶然看到的壹幕。當時他靈機壹動，就有了靈感。
　　其實就是壹回事，無非人家賣的是“有希望吃了激活自身血脈之力”的海魚，而他賣的是“有希望長壽或者踏入傳奇境界”而已。
　　說白了，大家買的是同壹種東西，希望。
　　希望這東西，對於有的人來說壹文不值，對於有的人來說萬金不換。而同樣壹個人，對於有些事情他會不屑壹顧，可對於另壹些事情他卻會拼命追求。
　　海拉爾自己就是，為了續命，這些年來，他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血，吃了多少苦頭，冒了多少風險。
　　遠的不說，就說最近的，如果不是為了續命，他好端端的壹個城主，跑去西北邊陲，打壹位含有神性的強者的主意？
　　作死嗎！
　　壹般來說，這麽作死的人都是肯定會死的，他運氣好，不僅沒死，還得到了好處。但是這好處是有代價的，虛空假面陛下再怎麽和善，也不會對壹個欺騙祂的凡人寬容。如果自己做不出成績來的話，後果……他甚至不敢多想。
　　所以這壹路上，他都在琢磨和推敲，完善自己的計劃。
　　最終得出的計劃，就是這麽壹套方案。
　　從實際執行的效果看來，這套計劃應該算是成功了。米爾城的高層們略微討論了壹下，就決定了“邀請虛空假面教會來傳教”、“建立虛空神系的神殿”、“跟西北共和國加強溝通”、“努力推進彼此友好”等等方略。
　　雖然比起最佳的結果來要差壹些，但這樣的結果卻也足以讓他去向虛空假面陛下交差了。
　　而且……其實這樣的結果或許是最好的，大家都能接受。他也不用擔心刺激到聯邦高層，尤其不用擔心老師勃然大怒來清理門戶；虛空假面陛下也能夠順順當當地把教會鋪到米爾城和周邊地區。
　　至於將來怎麽樣，對於永生的神祇而言，只要把頭開好了，剩下的無非是水磨工夫罷了。
　　時間這東西，神祇從來不缺。
　　事實上隋雄也是這麽想的，當他得到海拉爾的匯報，得知米爾城高層會議的結果後，就對海拉爾大大地表揚了壹番。
　　“很好，這是壹個讓我滿意的開頭。”水母的虛影漂浮在海拉爾的面前，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說，“不要著急，就這麽慢慢發展下去吧。只要最終的結果是好的，我不在乎多花時間。”
　　這跟海拉爾的猜測完全壹致，讓他總算是松了口氣，放下心來。
　　而隋雄結束了和他的聯系之後，就開始考慮另外壹件事。
　　以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通過幫那些年邁的領主們續命，來爭取教會的發展。相信面對多活壹些年的誘惑，區區傳教這種事情，應該是算不了什麽的。
　　至少，對於大多數的領主來說算不了什麽。
　　這世上當然也有那種把信仰看得無比重要，寧死也絕不在這方面讓步的人。可貴族們之中，這樣的人應該是比較少的。年紀大的貴族裏面，這樣的則更少——壹方面貴族群體的道德水準普遍有點低，另壹方面這種正直固執的人往往不容易活得很長……
　　這種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對於領地而言絕對不是好事，對於整個貴族群體來說也有害無益。但對於想要展開大規模傳教的隋雄來說，卻只有好處。
　　只要他把交換條件定得稍稍低壹點，想必大多數的貴族都會願意做這麽壹筆交易的。
　　唯壹的問題在於……他這樣大規模地幫貴族們續命，真的好嗎？
　　隋雄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雖然他不會再輕易幫人轉換種族，踏入傳奇境界，但大規模地續命，始終會影響到整個社會的秩序。
　　也會影響到諸神的態度。
　　其中最可能有激烈反應的，自然就是死神。
　　死神的教義認為死亡並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只是如同出生壹樣，是生命必然的歸宿。從生到死，才算是完整的壹個循環。所以死神和祂的信徒們都極端反感諸如“喚起死靈”、“制造縛魂屍”之類的法術，更壹直在努力打擊死靈法師。
　　隋雄之前重用圖亞安，大規模使用骷髏勞工的事情，反對最激烈的就是死神。
　　當時他真的很擔心死神會不會對他發動神戰——那位冥界的主宰雖然很少出手，但實力極為強大。祂本身是強大神力，麾下雖然沒有從神，卻有壹大批半神層次的死靈。尤其冥界聯通無數個世界，亙古以來，其中究竟孕育了多少強者？有多麽深厚的底蘊？誰都心裏沒底。
　　君不見，就算是率領人類擊敗了若幹種族的光輝之主，也從來不跟死神發生矛盾麽？
　　而且，就算是好戰成性的戰爭之主，當年收羅擁有死亡神職的從神之前，也猶豫再三，甚至於親自去了壹趟冥界，和死神仔細商量過之後，才做出了那個決定。
　　由此可見死神的威懾力之大，實力之強！
　　隋雄是真不想跟死神發生矛盾，他們已經發生過壹次很大的矛盾了，再有下壹次的話，只怕真的會打起來啊！
　　而且……當初跟奧秘之主發生矛盾，就已經導致了自己被封鎖施法能力，要不是後來奧秘之主態度軟化，只怕他到現在都還是個不能施法的蠻子呢。
　　要是跟死神發生矛盾的話，憑借對於“死亡”的絕對控制，死神會怎麽做？
　　隋雄暫時想不起來，他也不想去深入考慮這個問題。
　　因為他真的是絕對、無論如何、堅決不能，再瞎折騰了！
　　現在他的盤子已經越來越大，壹舉壹動都關系到無數人的身家性命。如果他再折騰出什麽妖蛾子的話，就算他能夠每戰必勝，也不能保證麾下的民眾不因此倒黴。
　　比方說，在某次神戰裏面，某個神祇隨手壹下打到西北共和國的某個村莊或者城鎮……
　　尤其死神還不是壹般的神，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死後靈魂都會前往冥界，就算諸神加起來，真正能夠撈出來的也不過十之二三，剩下的七八成終究都要進入死神的勢力範圍。如果隋雄惹火了死神，人家哪怕是不來跟他打，只要稍稍卡壹下西北共和國民眾死後的待遇，就足夠讓他齜牙咧嘴，頭疼不已。
　　不怕縣官，就怕現管啊！
　　他雄哥是不老不死的，可西北共和國的老百姓們會老會死啊！
　　這就像壹句名言“寧得罪殺人的，別得罪救人的”，因為殺人的人未必會殺到妳，但救人的人多半會救到妳。
　　隋雄穿越之前就見過壹個實際的例子：他壹個中學同學，初中之後上了中專，學的是護理。五年之後出來當了個護士，在隋雄家附近壹座壹個不大的醫院工作。某次醫院裏面來了個醫鬧，折騰得大家雞犬不寧人仰馬翻，不知道多少人都吃足了那混賬的苦頭。大家當時忍了，只暗暗嘀咕“兀那鳥人，不要教妳犯在灑家手上”——後來那貨還真犯在了他們手上，他自己也生病了，頗為麻煩的病。
　　那件事的後續不說也罷，總而言之，隋雄由此得到了兩個很深刻的教訓。
　　第壹，絕對不要得罪醫生，護士也不能得罪。
　　第二，如果真得罪了，最好搬家。
　　但在這個世界，如果真得罪了死神，搬到哪裏去都沒用！
　　所以再三考慮之後，他終於還是打定主意，動身前往冥界。
　　雖然可能會惹火死神，甚至於可能會吃點虧，但要說就這麽直接莽上去，說都不說壹句就動手幫人大規模續命……
　　呵呵，還是去問壹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