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2章 最後壹戰之時代落幕

　　數日後，鄭遠方三人斬首的日子如期而至。
　　鄭遠方等三人不僅在公開場合發表不當的言論，而且他們還在自己的文章中質疑隆慶遺詔，故而這種言行舉止已經觸碰到大明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亦虧朝廷不想將事情鬧得太大，否則認真追究這個事情，不僅牽涉的人更廣，而鄭遠方等三人都要被判處淩遲。
　　鄭遠方眼看著自己就要被行刑，但還是繼續喊冤地道：“老夫何罪之有？遺詔分明就是內閣四人共謀，老夫只是依事而論，此次分明是林晧然打擊報復老夫，老夫冤枉！”
　　“鄭老，妳就少喊幾句！此事已經定了下來，很快就要來人押妳到刑場，妳還是吃飽飯好上路吧！”獄卒拿了鄭家的錢財，顯得好言好氣地道。
　　早前，他都以為大儒都是聰明絕頂之人，只是看著鄭遠方這些天如此喊冤，反倒讓他感覺大儒跟普通人沒啥兩樣，甚至都不如他這種普通人要聰明。
　　遺詔是四位閣臣壹共議定的不假，這個事情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只是當今皇上並非太子繼位，妳還嚷嚷著遺詔不合法，這事擱哪朝哪代都得斬頭。
　　偏偏地，這位大儒都快要死到臨頭，竟然還看不清這點道理，在這裏大喊大叫亦不嫌自己丟人。
　　鄭遠方的肚子亦是餓了，只是看到衙役手裏的肉面便嫌棄地道：“我不吃這個！呵……老夫現在想吃聯合酒樓的十全火鍋，妳讓人送來吧！”
　　“鄭老，聯合酒樓還沒開門，且火鍋都是現場吃的，小人哪能給妳弄來火鍋呢？再說這時間……”獄卒聽到這個要求，當即便哭喪著臉道。
　　鄭遠方是壹個犟脾氣，當即便是擺譜道：“老夫不管，反正老夫就要吃上這壹頓火鍋，否則老夫哪都不去！”
　　“鄭遠方，現在輪不到妳肯與不肯，請願本官前往法場吧！”順天府衙通判齊前茅帶著衙役前來，顯得面無表情地說道。
　　鄭遠方卻是沒有將壹個小小的通判放在眼裏，卻是抱手在胸地道：“老夫說過！若是沒有聯合酒樓的十全火鍋，老夫今日哪都不去！”
　　“將人帶走！”齊前茅原本還想通容著鄭遠方吃完這頓，但看著如此擺譜，便是堅定地揮下手刀道。
　　四名衙差沒少幹這種事，出於對死亡的本能，很多死囚都不願意乖乖前往法場。只是他們下了陰手，趁著鄭遠方痛得說不出話的時候，便是給鄭遠方戴上了枷鎖。
　　順天府衙門前，身穿三品官服的順天府尹雷長江已經帶著隊伍在外面等候。
　　鄭遠方看到雷長江，便是狠狠地咒罵道：“雷長江，妳這個是林晧然的狗腿子，此次竟然將老夫推下火坑，妳就等著跟林晧然壹同遺臭萬年吧！”
　　“利索點，咱們走！”
　　雷長江看到鄭遠方至今都沒意識自己所犯的罪責，卻是懶得理會這種蠢人，便是鉆進轎子吩咐道。
　　衙役先是取下鄭遠方身上枷鎖，接著便將鄭長方趕上那壹輛站籠刑車，前面拉車的是壹頭精壯的騾子。
　　咚……咚咚……
　　此次押送隊伍的格局頗高，刑部和順天府衙出動了好幾百人員，卻見前面有衙差鳴鑼開道，接著是殺氣騰騰的持槍甲兵，後面跟著的是囚車和監斬官的轎子。
　　隊伍離開順天府衙，便是徑直朝著西市刑場而去。
　　西四牌樓，俗稱“西市”。
　　這壹帶頗為繁華，每天早上沿街菜攤菜店眾多，很多店鋪都要在門口放壹張條案，上面擺著三碗白酒和酒壺，壺嘴朝外以示送行之意，有的鋪店還會擺上幾碗蒸菜。
　　犯人在誰家門口喝了酒吃了菜，誰家就積德有報。這間鋪店前要掛紅綢子、貼紅對子，像辦喜事壹樣。
　　在這裏，最有名氣的當屬西鶴年堂，這間店家的原東家是通天之人，早在剛剛開店之時，便是得到了嚴嵩的墨寶。
　　拋開嚴嵩的官聲不提，單提其書法而言，當今天下是少有能跟他比肩之人。特別“鶴”字筆劃獨多，與另外三字並寫很難勻稱，但卻布局很好，毅然是難得的書法佳作。
　　西鶴年堂現今的東家頗有生意頭腦，不僅保定了這個牌匾，且每次“出紅差”都會準備酒菜在門口處。
　　由於他準備的酒菜很好，長案上不僅擺有紅燒肉，而且倒在三碗十裏飄香的酒，故而光顧他們家的死囚是最多的。
　　雖然為著“出風頭”花了不少銀子，只是此舉亦是宣傳了西鶴年堂的名聲，致使這間藥店壹直都是紅紅火火的。
　　由於《順天日報》已經將鄭遠方三人被問斬的消息傳出去，今日西鶴年堂的店鋪門前顯得十分熱鬧，整條街道都擠滿了圍觀的群體。
　　“倘有抱道君子，痛奸相禍綱，豈不仗義而言乎？”
　　“倘有儀義仁士，恨朝廷無道，當散千金已助復明！”
　　“倘有吳鉤男兒，為國者昏庸，奮而討賊以衛吾道！”
　　……
　　鄭遠方深知自己這位當世名儒擁有極高的號召力，看到囚車駛進人群密集的街道，當即便慷慨地發表言論。
　　盡管他這些日子幾乎與外界斷絕，但他相信只要自己挑撥，不說自己那壹大幫門生，周圍的百姓定然會群情激昂地攔下囚車，甚至逼得朝廷不得不赦免自己這個有識之士。
　　啪！
　　幾個雞蛋從街道的角落飛出，正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鄭遠方的額頭上，在雞蛋破碎的瞬間便彌漫出壹種硫磺般的惡臭味。
　　隨著味道散開來，站在囚車旁邊的衙差紛紛避讓，顯得十分嫌棄地遠離鄭遠方。
　　“這……怎麽會這樣？”鄭遠方顧不上這股難聞的氣味，壹時間徹底楞住，大腦更是變得壹片雪白地喃喃自語道。
　　“滿嘴的胡言亂語，老子受夠了！”
　　“奸妳奶奶的相，非要像徐階那般跟妳們同流合汙才是賢相？”
　　“這些年我們減了多少稅，增加了多少收成，都是林閣老壹心替我們操勞所得！”
　　……
　　臭雞蛋、爛菜葉和豬骨頭紛紛從人群裏砸來，而百姓的罵聲不絕。
　　在大儒等人的心中，林晧然或許僅僅是壹個未學後進，但在京城百姓心裏卻已經將林晧然視為真正的好官，更是壹心壹意為百姓謀福祉的林閣老。
　　從林晧然出任順天府尹以來，便是千方百計為他們減免稅收。最初順天府衙積極廢除提編，接著修路方便百姓往返京城，而後重視京城的商業氛圍……這些舉措都讓他們百姓得到了真正的實惠。
　　今年推出的攤丁入畝，或許在官紳眼裏是十惡不赦，但他們卻是感受到林晧然那份為民謀福的初心。
　　在林晧然遭到這些大儒聲討之時，他們心裏其實十分的氣憤，很想沖上去將這些滿嘴胡言亂語的人暴打壹頓。
　　只是奈何，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卻是根本無法跟這種有身份地位的大儒相爭，更是想做壹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所幸，這個滿臉胡言亂語的大儒被送上了斷頭臺，而今他們亦是要以通過合法的方式來表達他們的憤怒和立場。
　　雖然他們微不足道，但像林閣老壹心壹意替他們謀福祉般，他們亦是始終堅定不移地擁護著林閣老。
　　這……
　　鄭遠方的上百名門生原本想來相送老師，只是看著成千上萬的百姓對鄭遠方群情激憤的模樣，卻是默默地掩面而逃。
　　今天店鋪門前的長案本來說就很少，但看到此情此景後，那些後知後覺的商鋪亦是紛紛將長案擡回店裏，卻是寧願不要這壹份陰德。
　　“不，不該是這樣了，他們應該擁護我，怎麽都維護起那個奸相了？”
　　鄭遠方聽著如同潮水般湧來的汙言穢語，面對著狂風暴雨般的雞蛋、茶葉和壹些說不清的硬物，卻是完全顧不上這種疼痛感，顯得難以置信地道。
　　這跟他所想象的場景完全不同，本以為會是壹場萬民含淚相送的景象，但哪怕想到竟然是對他的批鬥會。
　　正當他還是無法理解這些百姓的愚昧行為之時，又是壹個硬物砸到了他的頭上，眼睛當即便是壹黑。
　　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臺上，卻是不知給誰潑了壹身水，而眼前卻是壹幅人山人海的熱鬧場景。
　　只是如此多的人在場，不僅沒有誰站出來替他喊冤，而且很多人還在批判著自己，讓他不由得懷疑今日的壹切都是壹場夢。
　　“雷府尹，今日怎麽來人如此之多？”監斬官大理寺卿陳壹松看到如此場景，不由得疑惑地詢問道。
　　每逢“出紅差”，街市兩旁都熱鬧非凡。不知是何原因，京城百姓都歡喜看這種極其殘酷的壹幕，懷著極大興趣喜氣洋洋地欣賞著別人生命的殘酷終止。
　　只是今日明顯要遠勝以往，西市前早已經是人山人海，宛如鼓樓搞大燈會般的熱鬧場景。
　　雷長江對此卻是心知肚明，便是目光堅定地道：“他們不僅僅是看來熱鬧，而是來申明他們的立場，他們壹直支持著攤丁入畝！”
　　“原來如此！林閣老壹心為民，理當受到如此的待遇！”陳壹松看著這壹幕，顯得若有所悟地點頭道。
　　行刑有著壹套流程，最為重要的自然是驗明正身。
　　雖然鄭遠方還在安慰自己是在做夢，但他的兩個同伴早已經認命，甚至期待著這壹刻快點過去，畢竟等待有時比死亡更加的可怕。
　　“時辰到！”報時官扯著嗓門匯報道。
　　在聽到這個報時後，臺下的人群當即變得鴉雀無聲，卻是知道最緊張的時刻到來了。
　　監斬官大理寺卿陳壹松手握朱筆，連連勾畫，便是丟下木牌道：“開斬！”
　　這砍頭的順序亦是有著明確的規定：劊子手各就各位，從東到西，依次砍頭。
　　李明致和陳家洋先後被行刑，鄶子手都會叫上壹聲道：“爺！我伺候妳走，也是吃哪碗飯辦哪樁差，您放心走好。”
　　劊子手手上的勁掌握得非常準，斷頭不掉頭，以便讓人家的家人擡屍，縫上頭落個整屍下葬。既是他們的技術了得，亦是拿了鄭家銀子要將事情辦漂亮。
　　“這……這不是夢嗎？”
　　鄭遠方被旁邊的陳家洋濺了壹臉血，感受到鮮血的溫度，不由得詫異地喃喃自語道。
　　“上路吧！”鄶子手將大刀高高地舉起，對著鄭遠方的脖子處狠狠地揮了下去。
　　此次的刀度格外的精準，亦是分明的用力，簡直是他平生的最好水準。倒不是他壹心想給鄭長方痛快，而是他的心裏亦是積攢著壹口惡氣。
　　他的家裏田產不多，只是由於家裏兄弟眾多，故而這些年沒少服徭。現如今，林閣老體恤百姓，故而推行了攤丁入畝，卻沒想到這種人竟然如此反對！
　　噗！
　　隨著刀光閃過，壹道鮮血飛濺而起，鄭遠方的腦袋滾落在地上，只是他的眼睛仍舊難以置信地睜著。
　　只是不知他到了生命的最後壹刻是終於悟了，還是稀裏糊塗地下去見閻王，這已然會成為壹個謎團。
　　“死了！真的死了！”
　　在遠遠旁觀的讀書人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艱難地咽著吐沫，亦是發現早前的鬧劇其實是壹場笑話。
　　不說林晧然握有著滔天的權勢，京城的百姓亦是站在林晧然那邊，他們這壹幫不過是壹群跳梁小醜。
　　偏偏地，他們竟然不知死活地質疑遺詔真偽，質疑當今皇上的繼承權，這個舉動完全是自掘墳墓。
　　或許早前他們還覺得自己是這個時代的主宰，但現在看著鄭遠方的腦袋被砍了下來，他們所有人終於是夢醒了。
　　不管他們是甘心還是不甘心，在絕對的權勢和民意面前，他們這些讀書人的願意早已經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華夏歷史的車輪仍然滾滾向前，只是跟他們這幫讀書人似乎已經沒有多大的關系，更是與所謂的大儒全然無關，壹切都將按著那個男人的意誌前進。
　　在鄭遠方被斬的當天晚上，壹場屬於夏季的暴雨降臨北京城，似乎瘋狂地洗涮著屬於過去的舊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