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3章 吃飯不易

　　月色漸濃，茅屋門前亮如霜。
　　壹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粥，但林晧然吃得分明香甜，體會到了糧食的可貴，同時對後世那些浪費糧食的人表示深深的譴責。
　　虎妞低著頭喝著粥，很是小心地吹著熱氣，顯得很是滿足，特別是這碗粥的飯粒很多，她不用壹粒粒地吃了，可以任性地扒上壹扒。
　　在吃到壹半的時候，她拿出壹貫女漢子的作風，突然故作灑脫地仰頭道：“哥，要不妳把我賣到江府做丫環吧！”
　　這句話其實是醞釀了好久，從她扒第壹口粥開始，就已經想著該怎麽說，用什麽語氣，配合什麽運作。只是真正操作起來時，她的語氣還是沒能達到平時那般自然。
　　雖然今天白天時很是抵觸，不願意到那個惡人家做丫環，但她卻是清楚家裏的狀況。如今家裏想要好好地過下去，單靠她放牛的那點收成顯然不行，最好的辦法還是將她賣了。
　　不管是為了這個家，還是為了她那最後的壹絲尊嚴，她都覺得最好由她主動提出。
　　“妳叫我什麽？”林晧然愕然地擡起頭，目光直視虎妞。
　　“哥呀！”虎妞沒想到會是這個反應，但還是很自然地脆聲道。
　　林晧然望著這張帶著少許堅強的稚嫩臉蛋，以及這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神，心裏的柔軟處像是被什麽擊到了，突然間有種哭的沖動。
　　虎妞眼睛眨動了壹下，發現哥哥有些不對勁，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
　　林晧然卻壹把將她抱住，緊緊地抱著這暖乎乎的小身子，眼淚忍不住溢了出來，哽咽地說道：“放心好了，有我在，我必定會讓妳過上好日子，絕對不會讓妳給人家做丫環！”
　　兩輩子為人，這是他第壹次感受到了親情。倒不知是他對親情的渴望，還是體內殘留著原主人的情感，對這個小丫頭真切地視為了親妹妹。
　　對，這是上天賜給他的，壹個活生生的親人！
　　嗚嗚……
　　虎妞堅強的偽裝被撕碎了，在他懷裏忍不住痛哭起來。
　　她何嘗想去給那家惡人做丫環，只是現實所迫，她無力去扭轉這種命運。如今得到了壹個保證，她懸著的心才安定下來，心裏的委屈才得以宣泄。
　　她，不想去做丫環，不想離開這個家！
　　哪怕在這個家會經常餓肚子，哪怕每餐只能喝壹碗沒幾個飯粒的稀弱，但她仍然想要呆在這裏。
　　哭著哭著，她突然脆脆地問道：“什麽東西，怎麽這麽硬呀？”
　　林晧然這才松開她，然後有些得意地從懷裏掏出了幾個有棱角的東西道：“我都差點給忘了，妳看我給妳找到了什麽好東西？”
　　“楊桃？誰家給的？”虎妞欣喜地接過楊桃，這楊桃青翠欲滴，放在鼻間便聞到壹股帶著青澀的清香，讓她很是驚喜。
　　“給妳就吃，別管誰給的！”林晧然伸手摸了摸鼻子，敷衍地說道。
　　虎妞有著壹口雪白的好牙，咬下了壹大口，然後瞟了他壹眼，長睫毛上的晶瑩顯得幾分調皮，有些得意地仰起臉說道：“這麽甜，我知道是誰家的了，嘻嘻……”
　　“誰家的？”林晧然懷疑地望了她壹眼。
　　虎妞坐在長凳上得意地晃著小短腿，壹本正經地進行分析：“我們村只有三棵楊桃樹，小丫家是酸的，七嬸家的還很小，所以這肯定是石頭家的。”
　　林晧然正想點頭承認是石頭家給的，但虎妞的話卻沒完，她的眉毛微微揚起，笑著望他壹眼，補充道：“我還知道這楊桃……肯定是偷的！”
　　咳咳……
　　林晧然被楊桃汁嗆到，萬萬沒有想到給虎妞如何輕松識破。如今家裏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他可沒有那般高尚，既然借不到那就只能去偷了。
　　這餓著虎妞這丫頭事小，餓了他事大！
　　當然，如今他覺得虎妞也很重要，同樣不能讓她餓著。
　　咯咯……
　　虎妞看著林晧然緊張的反應，手上捧著那個大楊桃，坐在木凳上吃吃地笑了起來，晃著那雙小短腿，活脫脫的壹個沒心沒肺的可愛丫頭。
　　“不許說出去！”林晧然緩過勁來，故意板著臉說道。
　　“嗯，我不說，這是我們的秘密！”虎妞爽快地點頭，但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還充滿著笑意，仿佛是發現新大陸壹般。
　　她發現這個哥哥真的變了，不僅肯跟她平分食物，而且還沒那麽迂腐了。她可清楚地記得，有次她就在樹底下撿了楊桃，結果就挨了壹頓揍。
　　如今哥哥卻為她去偷人家的東西了，說明他心裏已經有了這個家，甚至可能心裏有了她。
　　正月的夜晚，還帶著透骨的涼。
　　林晧然跟虎妞本來是同房不同床，但假借著天寒的緣故，他將褥子搬到了虎妞的床上，然後二人合著睡在壹起了。
　　虎妞並沒有抗拒，反而隱隱有些歡喜。初時還壹本正經地平躺在另壹邊，但很快就蹬被子，如同八爪魚般纏住了他。
　　只是林晧然失眠了，眼睛壹直盯著屋頂。月光從屋洞和墻洞照進來，整個房間有些敞亮得過分，這房子百分百會漏雨。
　　斯是漏室，唯吾德馨。
　　這是聖人的境界，但他從來都只是壹個凡夫俗子。
　　怎麽生存？
　　林晧然躺在床上，認真地思索著最為現實的問題。只是這個問題令他頭疼，不說現在家裏沒有田產，哪怕有田產也無法解決燃眉之急。
　　而若靠借或靠偷，在這種貧窮的小山村，似乎也不是長久之道。
　　壹陣輕微的鼻鼾傳來，懷裏的丫頭整個身體暖乎乎的，身上還帶著壹股香氣，讓人很是舒服，仿佛她就是壹件無價之寶。
　　壹定要讓……妹妹過得很好很好！
　　林晧然將眼睛緩緩閉上，心裏有著壹個無比堅定的執念。
　　第二天清晨，白霧彌漫在田野間，明媚的朝陽正從小山頭升騰而起，在那山頭的松樹枝頭，噴薄出壯麗的晨曦。
　　林晧然從柴房中找到了壹把柴刀，然後跟著幾個砍柴的漢子壹起上了村邊的壹個山頭，這是他想了壹夜的謀生方式。
　　砍柴並不是輕松的活兒，不說他本就不是吃苦耐勞的性子，這具身體著實也羸弱了壹些。別人砍了壹捆柴，他還在跟著幾根松枝較著勁。
　　這真是刀嗎？
　　林晧然用力揮舞著手中的柴刀，結果壹根僅雞蛋粗大的枯枝，足足砍了十幾刀都還沒砍斷，反倒最後刀刃卷了。
　　壹個異常健壯的黑大個觀察了他良久，這看著他的刀刃卷了，當即就跑過來要過了柴刀，從竹筒倒了壹點水，在旁邊的石頭就磨了起來。
　　這樣砍！
　　黑大個舉起磨好的柴刀，做了壹個示範，傾斜著砍向壹根枯枝，僅是幾下就砍斷了。然後露出滿口善意的白牙，又將柴刀塞回給他。
　　林晧然在壹番嘗試後，漸漸掌握了要領，雖然仍然跟不上其他人的速度，尤其是那個黑大個的速度，但卻已經能夠輕松駕馭這把柴刀，能對付壹根又壹根的枯枝。
　　他的速度終究還是太慢了，善良仿佛融入了這些村民的骨髓，又或許是同宗的情誼比金豎。黑大個帶著其他三個小夥子過來幫忙砍柴，並幫他將柴捆好。
　　響午已經悄然過去，大家各自用餐，然後會壹起去賣柴。
　　林晧然走到了山下，先是洗了洗臉和脖子，然後雙手捧起山泉水喝了壹口。
　　今天他沒有準備午飯，也沒有回去做飯吃的打算。他是這時代活生生的窮人，為了生存下去，如今只能夠選擇開源節流。
　　當他返回山上時，其他人圍成壹團，正在烤著東西。上前壹瞧，竟然是在烤著肉乎乎的蟲子，這些蟲子大的有食指般大，長相有些讓人反胃。
　　原來他們砍了旁邊的山菠蘿，從樹幹中得到了這些大小不壹的蟲卵。
　　山菠蘿，因果實形似菠蘿而得名，是四季常青的分枝灌木，葉簇生於枝頂，先端漸狹成壹長尾尖，葉緣和背面中脈均有粗壯的銳刺。
　　當地壹種飛蟲喜歡將卵產於此樹幹中，蟲卵吃著樹幹的肉汁成長，只是頂在食物鏈頂尖的人類又成了蟲卵的上面壹環。
　　黑大個給他塞了壹條串好的蟲子，是最大最肥的，其他人都很是羨慕。
　　林晧然臉露苦笑，但卻沒有辜負這番好意，如今的處境容不得他挑剔。讓他十分意外的是，這種蟲卵咬嘣在嘴裏，很是香甜可口，絕對不比雞肉差。
　　吃過這場蟲宴，大家就挑著柴火去賣，排成壹隊順著羊腸小路下山。
　　林晧然的劣勢再次出現，落到了人群的後面，但前面的人有意等他，黑大個甚至還跑回來幫他挑了壹段，善良的品德似乎融入他的骨髓中。
　　這裏的山美，水更美。
　　從山上下來很快就看到了壹條清澈的小河，小河上有壹座堅實的木橋，橋下的清水徐徐而流，能聽到嘩啦啦的水聲，幾尾鯉魚在橋下的荷葉處打著水相互追逐，像極了壹副自然的墨水畫。
　　若不是挑著重物，這沿途的風光都值得好好地欣賞壹番。
　　賣柴的地方很近，就在隔壁的江村，二條村子同飲壹河之水，但貧富卻天壤之別。
　　江村的歷史只有十幾年，據說是從江南遷移過來的，只有十幾戶人家，但財力極是雄厚，如今在外做著絲綢、陶器等生意。
　　跟著這種富裕的村子相鄰，倒不算什麽好事。
　　江村在這裏有紮根的願意，不僅雇人開拓了土地，還設想在這壹帶購買田產。這誰家沒有點變故，也有壹些好吃懶做的漢子，江村從壹個貧瘠的村子，漸漸成為了當地的最大地主。
　　長林村還好壹點，因為老族長極力遏制這種田產交易，更是將想賣田產的懶漢吊起來狂抽鞭子。只是終究還是耐不住這種蠶食，如今村內的壹半田產已經歸為江村江府名下，包括林晧然家的田產。
　　現在附近的很多村民滄為了佃戶，幫著陳府種地，每年按時交租子。
　　林晧然走進這個地主的村莊，當即就瞠目結舌。
　　這裏都是古式的磚瓦屋，道路鋪著嚴密的青磚，四周種著很多的花花草草，路邊沒有牛羊的糞便，簡直就是文明鄉村的典範。
　　更令人感到震驚的，還當屬那座氣勢非凡的府邸——江府。
　　誰能想到，在這偏遠的山村，竟然蓋著壹座占地近二十畝的建築。朱紅色的大門，高懸的紅燈籠，墻壁有精致的雕花，白墻灰瓦，裏面閣樓疊疊如影。
　　交易很是順利，將柴送進了江府大宅的後院，壹個家丁利落地將錢結清。不過跟著鎮上相比，這裏每擔柴才三文錢，以致很多村民寧願挑到鎮上賣。
　　林晧然倒沒有埋怨，拿著辛苦換來的三文錢，心裏無限的感慨。為了這三枚銅幣，他握柴刀的手冒了水泡，挑柴的肩膀磨破了皮，更是付出了壹整天的辛勞。
　　只是他卻是明白，生活從來都不易，特別是出身低微的時候。
　　上壹輩子，他也是從壹無所有開始，慢慢才熬成了人樣，權當是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