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秋日脈脈

　　八月底已是夏末，氣溫依舊很高，但時不時有風吹來，車廂內倒也不顯得悶熱，由東向西的隊伍只有三百來人，因為車中病人的緣故，道路較為崎嶇，書生在這裏也是有幾分顛簸搖搖晃晃，看到這壹點，公孫止只得讓整個隊伍都將速度放的很慢。
　　“待到了雁門郡那邊，道路就較為平緩了壹下，途中谷侯要是不舒服，立即叫華佗過去照料。”
　　這樣的年月裏若不會騎馬，或者家中沒有馬匹、車攆而出門是很麻煩的壹件事，尤其隊伍中還有壹個嚴重的病人，眼下也只能忍著讓速度緩下來，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上谷郡西行至雁門郡約五百多裏路。
　　壹行三百人車輛、馬隊簡裝輕行，偶爾天下大雨沖散了炎熱，走走停停，等到了雁門郡地界，已近十月入秋了，秋日的暖風微微卷起車簾，吹了進去，斑駁照在蒼白枯瘦的臉上，書生的身子越發的虛弱。
　　有時吃下東西也很好少了，通常這個時候，他都會趕走公孫止，不讓他進來，其實也是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連吃口稀飯都會噎著的樣子，正如華佗之前所說，五臟六腑已經衰竭了。
　　到了陰館城下，迎接的隊伍也出了城門，遠遠望去，除了徐榮以及身旁的郭汜外，還有壹道熟悉的身影，光光的腦袋，大胡須，歪鼻斜眼的朝這邊跑來。
　　“首領……老高已有壹年多未見著妳了。”奔跑的腳步緩緩，停下，蹣跚的又走了幾步，看到從大馬上下來的身影，喉結滾動，慢慢擡起手，聲音哽咽的說了壹句，陡然壹下半跪下來，壹把抱住公孫止的腿，放聲哭了出來：“……首領！老高做夢都想回上谷郡……都想著和大夥繼續壹起吃肉、喝酒，讓我回來吧——”
　　“就是因為妳是我兄弟。”公孫止用力將他攙扶起來，目光嚴肅，壹字壹句道：“才—是—為—妳—好！”
　　他拍了拍哭泣的光頭壯漢肩膀，望向那邊馬車，深吸了壹口氣“我已經有壹位兄弟快要不在了，不想妳再離我而去，所以……老高，妳要好好的活著，就坐在定壤好好的享福，什麽事都不幹也可以……兒孫滿堂才成，這是我給妳的任務，也是唯壹的。”
　　“那是他娘的牲口……”
　　高升擦了擦濕紅的眼眶，“……我去看看酸儒。”
　　望著身影去了那邊，公孫止也上前朝徐榮二人過去，後者連忙快步跨過來，拱手躬身：“末將見過都督。”
　　“不用多禮，今日我就不入城了，直接過雁門關，切記不要聲張，待我回來，再與妳們好生談談。”
　　徐榮、郭汜對視壹眼，拱手垂首，齊道了聲：“是！”
　　不久之後，隊伍再次起程，也沒有讓軍隊護送的意識，只是讓幾支商隊過來打了掩護，混雜著出了雁門郡，在句註山停留休整半日後，終於過了廣武，壹路南下又是三天穿過原平縣，才進入陽曲的地界。
　　書生的老家位於縣城外二十裏處壹處莊子，周圍近挨著的兩座村落，道路間時常也能看到忙碌在田野的農家人，察覺到這支隊伍朝這邊過來，不少人直起身目光望了望。車轅起伏，馬車搖晃，東方勝虛弱的撐起身子，視線朝四周望了過去。
　　“……祖上是東方朔，宗族也算繁盛，到了桓帝時，又分了許多旁支出去，有些半道中落了，有些如我家這般的……還剩下資產……我呢……又是壹個呆子，父親還在世時，家中兄長就時常與父親的壹房妾室勾搭，後來父親去世，我也沒多想……等到被掃地出門方才醒悟過來……或許……他們早已有了這打算。”
　　隊伍走過田野，壹路輕聲的對公孫止、高升說著，日頭漸漸升了起來。李恪拿著朝廷的令牌帶著數騎飛馳出了隊伍，沖進那邊的莊子，問過村人後，尋到隗裏的家，壹把將對方從竈頭上揪了出來，“朝廷封賞的谷侯回鄉了，妳立即招人來迎接，這是印綬。”
　　稀裏糊塗的被拖著，丟到門外的隗裏捧著四四方方的小塊印綬看了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又看了看對方幾人高頭大馬，著甲挎刀的模樣，心裏沒來由的哆嗦壹下，小聲問道：“周圍村寨也沒人舉孝廉的，更沒有人做官……到底是哪家？”
　　“妳村裏可有壹家復姓東方的？”
　　“有啊，前面那處莊子裏就是了。”那四肢粗壯的隗裏指了下那邊的方向，摳了摳頭皮，“但也沒聽說他們家誰人當官了啊，妳們是不是弄錯了。”
　　啪！
　　手掌陡然扇到那隗裏後腦勺上，直接將人扇的向前踉蹌走出幾步，李恪提著狼牙棒，怒瞪：“反正是妳們村的，趕緊去通知人來迎接，少了壹個人，下次就是這根棒槌敲妳腦門上。”
　　那隗裏摸著後腦勺，看著那支作勢要打的狼牙棒，連忙將嘴閉上，當即撒開腳就跑了出去，挨家挨戶的拍門叫人出來，李恪翻身上馬，監視著那人：“這人腳程到是挺快的，等會兒問他要不要到軍裏當個斥候……”
　　村子後方，坐落的宅院算不得多大，但相對於閉塞的鄉村，已經算是高門大戶了，壹身綢緞的胖乎乎的男人半躺在榻上調戲身邊的壹名年齡頗小的丫鬟，而側房那邊，壹身富態臃腫的婦人照著銅鏡，偏頭欣賞發髻上新買的壹枚玉簪子，厚厚的嘴唇翹了壹下：“相公啊，妳看妾身這身美不美……”
　　“美……美……”隔著布簾，男人的聲音有些敷衍。
　　玉珠搖晃，圓盤似得的臉塗抹著胭脂，瞇成縫隙的雙眼斜斜瞟了那邊，鼻中冷哼，輕聲呢喃：“……不知好歹，明日我就把那丫鬟送人。”
　　就在這個時候，正抓著丫鬟的小手的男人好像聽到腳步聲，轉過頭時，門外有仆人急促的跑來，“主人，隗裏在大門外好像有事找妳。”
　　肥碩的身子扭動了壹下，擺手：“讓他進來就是，都是自己人。”
　　那仆人連連點頭，折返回去不久，村子的隗裏急吼吼的進來，也沒多禮，拿過壹碗水就喝下，想來被人用狼牙棒逼著跑了許多家也是累的夠嗆，他壹屁股坐下來：“妳們家到底誰做大官了，還封了侯，也不提前通知我壹聲，如今回來要探親，弄的急急忙忙，多不好！”
　　“是是，隗裏多包涵……等等……”那榻上的男人連忙坐起來，揮手讓丫鬟下去，瞪大眼睛看著喝水的身形：“我家？我家就倆人，孩子都沒有，哪裏來當官……”
　　話語陡然停頓，好像想起了什麽，謔的壹下跳下來，扯開嗓子就朝側屋裏大叫：“禍事了，夫人快出來，禍事來了——”
　　“什麽事大呼小叫的，嚇得差點摔壞了新買的簪子。”
　　胖乎乎的男人急的跺腳，指著外面：“我那書呆子二弟不知怎的，封……封侯了……現在回來不是禍事是什麽，趕緊收拾細軟，趕緊走啊！”
　　啪的壹聲。
　　玉簪從手中落下摔的粉碎，碎片濺出去的瞬間，胖婦人嚎哭的沖上去拍打男人：“叫妳當初不要和那狐貍精胡來，引得公爹發急病去世，說什麽家財怎能給壹個呆子，眼下怎麽辦？！妳個沒用的東西！”
　　隗裏微微張開嘴，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兩人，手指顫顫巍巍的擡起來，“原來東方老太公是……是被氣死的……”
　　迎面，有東西砸過來，嘭的壹聲，原本驚的呆立的身形，倒了下去，腦袋上鮮血直冒，片刻間，整個院子混亂喧鬧起來，後門悄然打開，兩道身影夾雜在數名仆人丫鬟間偷溜了出來，還未走出巷口，馬蹄聲響起。
　　馬鼻噴了噴鼻涕，李恪偏頭看著這行人，擡起狼牙棒指了過去：“滾回去，掃榻相迎，不然這棒槌可不長眼。”
　　人堆裏的夫妻倆嚇得臉色壹白，頹然坐到了地上，豆大的汗珠從臉頰滾落了下來，想要哀求，卻是被粗暴的拳腳相加，驅趕著回到院子裏。
　　不久之後，村頭也陸陸續續聚集了許多村民，男女老少站在村口望著前面的道路上，不知誰說了壹句：“前面來了好多人，咱們村裏還真有當大官了。”
　　天雲脈脈，他們視野之中，三百余人的隊伍蔓延著村口的道路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