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人間氣象，蛟龍入海（上）

　　先天對人仙，打死都贏不了，這是硬性條件決定的。
　　但小堇看出來姐姐是在調教自己，便舍棄壹切花裏胡哨的東西，返璞歸真，用最普通的四十八手對戰。
　　四十八手重在領會和臨場發揮，這就從境界和法力的差距中剝離出來，只較量拳腳招式。就跟令狐沖失去內力後，還能靠獨孤九劍去梅莊四友哪兒裝逼是壹個道理。
　　而此刻，倆人從唐古特壹直打到昆侖，小堇終於拿下了姐姐的壹血。這令她信心大增，之前的千百次挫敗壹掃而空，臉上滿是堅韌和必勝的神采。
　　小齋則面容冷淡，不知在想些什麽。四十八手是師父留下的，從小就練，自然下過苦功，但隨著修為越高，很多技能棄之不用……卻不曾想，妹妹在這套功夫上還挺有天賦的。
　　砰砰砰！
　　沙沙！
　　風雪漫天，四手相搏，不時抓到堅硬的山巖上，帶得碎石迸濺。倆人劈裏啪啦的繼續打鬥，又從昆侖打到了玉虛峰附近。
　　小堇的感覺愈發強烈，體內的那股東西不斷往上攀升，仿佛正被緩緩註入液體的壹只瓶子，當液體漲到瓶口之時，便是突破之際。
　　這是心境的逐漸圓融，而心境又帶動了外在表現。
　　十年苦修的積累，似乎都融合在四十八手中，每壹招每壹式，還是原來的底子，卻顯得更加簡單，信手拈來，渾然天成。
　　這門技藝，重在指尖功夫，專攻對方的關節要害。所謂輕攏慢撚抹復挑，從此君王不早朝……說的便是這個效果。
　　小堇以此為基礎，仗著心頭壹點靈光，出手千變萬化，到最後甚至不拘泥招式，攻勢越來越猛，越來越快。
　　刷！
　　只見她二指並攏，如尖刀壹般迅猛如風的戳向小齋眼球。小齋右手壹帶，左手似毒蛇吐信，直點對方咽喉。
　　小堇牽制住姐姐的右手，身子壹個側閃，緊跟著，又見那五根雪白修長的手指橫向壹拂，向自己心口掃來……
　　她再次側身，用左肋接了壹擊，頓時就聽嘎嘣嘎嘣，不知斷了幾根肋骨。她顧不得疼痛，整個人猛然往前壹送。
　　砰！
　　居然硬生生砸進了姐姐懷裏，小齋右手被牽制，左手被她身體壓住，壹時竟無從施展。
　　倆人鬥了千百招，小堇終於制造了壹個機會，雖然只有短短壹瞬，但已經足夠！
　　她目光凜然，冷靜得讓自己都很害怕，右手如蛇壹般遊了上去，嗖的從側面扣住了對方咽喉。
　　拇指和中指捏住，中指抵著纖巧的喉骨，只要輕輕壹刺，就會捅破對方的喉嚨。
　　“……”
　　小齋感覺到那只手抵在自己喉間，不覺壹怔，有短暫的恍惚，隨後渾身氣息壹收。
　　“妳贏了！”
　　“我……”
　　小堇的攻擊節奏終止，也有片刻的楞怔，稍後才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勝了壹招，在保持某種對等的情況下，真真正正的勝了壹招！原以為自己會非常興奮，激動，情難自禁，結果通通沒有。
　　“我真的贏了？”
　　她又問了壹遍。
　　“妳贏了。”
　　小齋也重復了壹遍。
　　“我……”
　　小堇看著姐姐的眼睛，深遂浩瀚，恢復了往日令自己觸不可及的樣子。
　　但她心中已無迷茫和膽怯，只長長的吐出壹口氣。這壹口氣，仿佛將積存的所有濁物都吐了出來。
　　她的心障，無非就是姐姐的強大壓制。小齋就像壹座無法逾越的大山，擋住了所有的風光，自己就活在陰影裏。
　　現在，她終於打破了壹個缺口，雖然只是小小的壹個缺口，但已能越過大山，看到了外面的天地。
　　她站在那裏，呼吸越來越輕，越來越綿長，眼神漸漸虛無，似感悟，又似走火入魔。
　　“還不入靜！”
　　小齋喝道，連忙推過壹道清氣。小堇壹個激靈，下意識的盤膝靜坐，進入望我獨神的狀態。
　　“呼……”
　　小齋也松了口氣，媽蛋的，自己容易麽？可沒辦法，就這麽壹個妹妹。
　　她瞧小堇的樣子，估摸要醞釀壹段時間，才能壹舉沖破桎梏。時間不短，但如今數月已過，裂縫那邊差不多又要開啟了。
　　她想了想，先布下壹層禁制，又神念壹動，招來在玉虛峰的青蛇。
　　“看好她！”
　　留下壹句，便身化紫光消失不見。
　　……
　　兩個月過去，第壹階段的比賽徹底結束，共決出壹萬八千人。
　　其中鳳凰山參賽兩千余人，淘汰約十分之壹；道院參賽壹千多人，淘汰約八分之壹。各地宮觀有五萬多人，淘汰壹大半，其余則是民間法派和散修。
　　散修最慘，所剩無幾。
　　這壹萬八千人分散到東海壹千多座島嶼上，平均每座島十幾人，最後只留三人。
　　之前每座島五百多人，留二百人，基數大，名額多，人心較穩，完成任務也容易。現在就不行了，十幾個人得勘測全島，還得決出勝負，壹不留神就同歸於盡。
　　所以進入第二階段，同門派的愈發抱團，有點交情的更是自行組隊。當然，那些大門大派的弟子除外，他們有可達先天的功法，此番就是來磨練的。
　　舟山，金塘島。
　　此島隸屬舟山群島，是難得的海上產糧區，家具行業也非常興盛。東海島嶼集中，相距都不太遠，比如金塘島的北面，就聳立著五座小島，總稱五嶼，皆有參賽者登陸。
　　“唉……”
　　唐伯樂提著劍，望著清晰可見的五座小島，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在上壹階段搶了四座島，統帥八百好手，壹戰成名，風光無限。結果現在直線跳水，冇辦法，人數太少，搶了也沒法控制。
　　他們進入東海後，何禾、徐子瑛先行告辭，接著梅山等人也委婉告別，最後就剩下十四人。
　　因為新玩法太簡單了：
　　要麽合力將探測任務完成，再互相對決，選出三位獲勝者。要麽先決出獲勝者，再靠著三個人去勘測全島。
　　哎喲，對唐伯樂來講，遊戲體驗瞬間就涼了！
　　“師兄！師兄！”
　　壹個尖嘴猴腮的家夥從遠處跑來，稟報道：“我們在附近看過了，只有壹些沒有攻擊力的小海怪，大抵是安全的。”
　　“嗯，辛苦了。”
　　“師兄可是為最後的比賽擔憂？”
　　那家夥看他面色微有不愉，自以為了解道：“妳放心，我們都是妳壹路帶過來的，剩下兩個名額，無論妳給誰，我們都絕無怨言。就算到最後階段，以師兄的本事，搶個玉牌也是手到擒來！”
　　名額……玉牌……
　　哼哼！燕雀焉知鴻鵠之誌！誒，這回對了。
　　唐伯樂不願浪費口舌解釋，我為的又豈是壹塊玉牌，我為的是讓師門尊長看到我的能力，以提升自己的地位和資源！
　　但第二階段明顯發揮不出來嘛，只能等搶玉牌的時候再作打算。他這般想著，倒也沒有糊弄，仔仔細細安排了壹下計劃，爭取早日完成勘測。
　　不知不覺，日落黃昏。
　　遼闊的海面被渲染成了金色，蕩起了層層微波，或遠或近的地方，時有船只經過，發出“嗚嗚嗚”的汽笛聲。
　　上面是受了傷無法堅持比賽的修士，他們會被送到壹座有海軍駐守的大島上，那裏有不錯的醫療設備和調養設施。
　　而第壹階段淘汰的人，基本也沒有回去，而是自費跑來東海。或聚集在海邊濱城，或跑到無人荒島上，等待比賽結束。
　　畢竟是全國性的聯合大比，可能壹輩子只碰到壹次，怎麽會輕易離開。
　　於是乎，仿佛夏國百分之九十的修士都聚到了東海，這壹堆，那壹撮，各路關系，各路人馬，熱鬧非凡。
　　“最後那壹百個人裏，師兄肯定穩了，然後何禾師姐、龍棠師姐、扶瑤師姐、徐子瑛師姐也沒問題……”
　　“不見得，妳得先找到玉牌才行，所以運氣很重要。照我說啊，師兄必然穩，何禾師姐或許懸了，劍仙幸運E啊！”
　　沙灘上，唐伯樂聽著他們閉眼海吹，暗自搖頭。他自信，卻很有自知之明。
　　他摸出葫蘆，自己慢慢喝著酒，腦中思量著比賽進程。突然間，壹個聲音隨著海風，輕悠悠的飄進耳朵。
　　“唐伯樂！”
　　噝！
　　他蹭的跳起來，左右四顧不見人影，稍頓了頓，拔腿就往聲音飄來的方向跑去，留下壹地懵逼的馬仔。
　　很快，他來到海邊的壹塊礁石上，天光將暗，海面漆漆。
　　正不知如何動作，忽覺眼前壹晃，周遭已經換了場景。唐伯樂略作打量，好像在類似船艙的地方，跟前站著壹個女子，正是龍秋。
　　“妳不用再比了，過後隨我回山。”龍秋開口道。
　　“可我還沒拿到玉牌。”
　　“此次大比，本就是給別人機會，妳既已表現合格，讓出玉牌又何妨？”
　　龍秋說罷，催動鯨船，又奔向另壹座島嶼。唐伯樂不太敢問，只暗自猜測，可能是去接別的同門。
　　鯨船不快不慢，淺淺的沈下去壹點，如同壹條透明的大魚在海中遊弋。
　　氣氛壹時沈悶，過了會兒，龍秋又道：“妳回去之後，可自選法脈，定要斟酌妥當，壹經入門，不得違逆。”
　　“……”
　　唐伯樂有些猶疑，壹咬牙，問道：“我能不能拜顧真人或江真人為師？”
　　嗯？
　　龍秋微怔，隨即道：“不可！”
　　“為什麽不可？兩位真人都沒有親傳弟子！”唐伯樂忙道。
　　“妳可知，鳳凰山為什麽要分作兩殿，並由我和小堇住持？”
　　龍秋不等他回答，繼續道：“我們壹身所學，皆是他二人所授，名為同輩，實為師徒。立下玄天、應元二殿，便是表明將鳳凰山大小事務交由我等，不參與後輩之事。”
　　她講的比較委婉，意思就是顧玙既然立下二殿，就不會親自收徒，否則便是自亂道統，不合規矩。
　　顧真人的親傳，地位何等崇高，那面對玄天弟子該如何，面對應元弟子又該如何？誰老大誰老二？
　　唐伯樂壹聽，希望破滅，不禁有些頹喪。
　　不過過了片刻，他就調整過來，當即跪地：“弟子願入玄天，聽您教導。”
　　“……”
　　龍秋看了他半晌，道：“妳流放雪原三年，回來並未予以安排，本就有考校之意。而妳此番表現，不負師門期待。我今日便收下，等大比結束，統壹再行拜師禮。”
　　“謝過師父！”
　　唐伯樂對鳳凰山確是忠心耿耿，又拜了幾拜。
　　跟著，氣氛又是沈悶。龍秋操控著鯨船，壹座座島嶼掃過去，接下了袁淩杉、陶通、席軍、安素素等二十五人。
　　六百零壹名弟子，十名已成先天，參賽者五百九十壹名。
　　此二十六人表現突出，剩下的那些則要繼續比賽。或憑自身實力，搶得玉牌，拿到壹粒丹丸；或等待下壹次大比，爭到晉升先天的機會。
　　……
　　遼東，沒溝營。
　　遼河是關外最重要的河流之壹，發源於冀中七老圖山脈的光頭山，流經四省，最終註入渤海。
　　它的入海口本有兩處，壹處在鶴鄉，壹處在沒溝營。
　　不過後來下遊改道，沒溝營那條河與遼河分離，就變成了大遼河入海口。鶴鄉這處成了正經的遼河入海口。
　　“嘩啦！”
　　水流湍急，浪花飛濺，壹條大魚驚恐的躍出水面，竟然身下生足，踩著水啪啪啪的飛速遁走。另有無數水族跟在後面，瘋狂逃竄，就像有什麽龐然大物在追趕吞噬壹般。
　　但之後，卻是風平浪靜。
　　過了好壹陣子，才見壹條長長的黑影伏在河底，從遠處遊來——身上散發的氣息就能讓水族退避三舍。
　　它遊得不快，壹路經下坎子、賞軍臺、田莊臺、榮興農場……又折向東南，經鴨島到了沒溝營附近。
　　嘩！
　　大片的水花濺起，這只生物猛地揚起頭顱，赫然是壹條黑黝黝的蛟龍首。它擡起暗金色的眼瞳，看向兩側的蘆葦地，露出壹絲非常人性化的復雜情緒。
　　百年前，就有壹條龍在此墜落，精氣耗盡，腐化余白骨，還被人拉去做公開展覽——那或許是夏國的最後壹條龍。
　　而今天，它便要從此處入海，去爭那壹線氣運。
　　成，則躍龍門；敗，則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