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人身子

　　迷迷糊糊的少年們從夢中驚醒，便慌慌張張的穿著衣服，跑了出來。
　　臉也不洗，牙也不刷，有的連褲子都沒穿，壹個跟頭滾下床，踢拉上了鞋子，就顛顛的跑了出去。
　　胡麻第壹天來到這裏，整個人都是懵的，但也只好迷迷糊糊的跟著。
　　二爺站在了院子當間，手裏握著銅煙桿，見誰動作慢了上來就是壹腳，全踢出了院子外面去。
　　胡麻也跟著爬了起來，走出偏屋，他心思遲慮，動作緩慢，二爺差點也壹腳踢了過來。
　　見是胡麻，才收了回去，只哼哼壹聲：“快去，跟上。”
　　胡麻感受著自己冰冷的四肢，想要問些什麽，卻不知從何問起，跟著跑出了院子。
　　在山上跑了小半晌，眾少年們才活泛了起來，漸漸的有說笑聲響起。
　　有的鞋都還沒踢上，卻也跑得飛快，直到繞過了半個山坡，便看到巖下壹汪清泉汩汩冒了出來，在坡下匯成了壹個小小的水潭，眾少年們跑到了這裏，便都蹲了下來，胡亂的捧起了泉水往臉上潑灑。
　　不僅洗臉漱口，甚至還有人來瘋的，直接褲子壹脫跳了進去。
　　但撲騰撲騰，還沒洗個幾回，便已經有人嘻嘻哈哈的往回跑，同時嘴裏大叫著：
　　“誰跑的慢誰舔寡婦腚……”
　　“……”
　　壹群人頓時鬧了起來，忙不叠的從潭子邊爬了上來，胡麻才跟了上來。
　　他只覺四肢乏力，冰冷沈重，心裏疑慮漸重。
　　按理說自己運動了這麽長時間，身體便是冷些，也該活泛了起來。
　　但偏偏越跑越是寒冷，臉色蒼白，壹粒汗也沒出。
　　看著前面活蹦亂跳，仿佛有著使不完精力的少年們，他也不想舔寡婦腚，但偏偏卻覺得身體越來越沈。
　　但若自己真想跟上，倒似乎是能做到的。
　　他身體冰冷，便襯得壹個地方格外滾燙，那是自己的小腹，爐火位置。
　　昨天夜裏，行功過後，這裏便滾燙充盈，如今也是。
　　自己壹想加點速度，便隱約感覺，這爐火也從小腹位置，向全身蔓延似的。
　　正是這股子爐火，才讓自己雖然感覺冰冷虛弱，卻也不至於真的暈倒，甚至還能遠遠的跟著眾少年。
　　可這樣壹來，爐火也分明在減弱。
　　二爺不是說，只要不破身，爐火是會持續增漲的麽？
　　細細想著，胡麻已是愈發吃驚。
　　等他勉強跟著跑回了院子時，其他人早已經在排隊了。
　　這時就見院子裏，已經擺了壹口大鍋，壹個筐，壹個簸箕，旁邊壹堆粗瓷大碗。
　　跑山回來的少年們，便都拿了碗，排著隊過去盛飯，饞涎欲滴的樣子。
　　出人意料的，居然有肉。
　　胡麻也是捧了碗過去盛粥的時候，才發現米粥裏面，有著壹截壹截拇指粗細的鹹肉段，與粥壹起煮了，盛粥的時候便壹人碗裏放了壹條，少年們明顯最關心的，便也是這截肉段，盛粥的時候壹個個都瞪大了眼睛，與掌勺嚷嚷著：
　　“那塊那塊，給我，我喜歡粗的……”
　　“……”
　　“狗東西，沒吃過肉似的……”
　　排在胡麻前面的壹個，身材微胖的少年伸長了腦袋，罵罵咧咧的轉過身來：“他們都給搶光了。”
　　胡麻正自滿腹心事，下意識道：“那是什麽？”
　　“山肉啊……”
　　少年道：“白太歲，壹天就這麽點，全靠了這點子東西，壹天才撐下來呢……”
　　“白太歲怎麽是黑的？”
　　胡麻迷迷糊糊的，然後才反應了過來，是了，腌出來的，自然就是黑的了……
　　這群少年都是半大小夥子，長身體的時候，運動量又這麽大，全靠了這種白太歲腌出來的肉幹才能撐這壹整天。
　　也難怪壹到飯點，都這麽急惶惶的。
　　但聽二爺講，平時寨子裏的大人，連這種白太歲也是吃不上的，所以，這算是學藝少年們的特殊待遇？
　　自己四肢冰冷，仿佛腦子也轉得慢了。
　　他倒不饞這點太歲肉，只是也急著多吃點熱乎的東西，暖過身體子來。
　　好容易到了他，學著其他人壹樣端起了碗。
　　但那個掌勺的瘦高個少年，卻是看了他壹眼，笑嘻嘻道：“胡家少爺還跟我們搶肉吃？”
　　壹邊說著，壹邊舀了壹勺出來，快倒進碗裏時，卻又壹抖。
　　恰好那塊肉又掉了回去。
　　胡麻擡頭看去，就見對方笑嘻嘻的，壹副妳怎麽還不走的樣子。
　　這人仿佛對自己有些敵意啊……
　　但胡麻心事重重，也懶得理會，只是端了粥，拿上倆窩頭，走到了壹邊，慢慢的吃著。
　　他們這裏連張長桌都沒有，吃飯就是妳蹲這邊，我蹲那邊，唏哩呼嚕。
　　有的還邊吃邊鬧，搶碗裏那塊肉幹。
　　可胡麻吃著，卻感覺極怪。
　　粥還是熱的，旁邊不少少年，都捧了碗，溜著邊喝，生怕燙著。
　　但胡麻就這麽壹點壹點喝了下去，竟感覺身體仍是壹片冰冷，這粥的熱度，他可以感覺到，也仍然會覺得燙嘴。
　　可偏偏喝進了肚子裏，居然感覺不到壹點點的溫熱，便消失不見。
　　怎麽會出現這種狀況？
　　自己就連之前在寨子裏呆著時，也沒這種感覺啊……
　　他隱隱有些害怕這種冰冷的感覺。
　　“小胡麻，進來！”
　　也就在這時，二爺從堂屋裏走了出來，向著胡麻招了招手，喊他進屋。
　　“妳剛點了爐子，把這碗肉吃了。”
　　“……”
　　“嗯？”
　　胡麻詫異的壹瞧，就見屋裏的四方桌上，放了壹個碗，裏面是燉出來的油光滑亮的大肉塊。
　　再壹轉頭，就見二爺昨天掛到了房梁上的那塊肉，已經被割下來了壹塊。
　　“這不是婆婆給二爺的拜師禮麽？”
　　胡麻定了定神，認出了是自己昨天帶過來的肉，塊頭不小，但與自己平時吃的血太歲還是不壹樣，顏色微暗。
　　便向二爺道：“那是孝敬二爺的，我跟著其他人吃就好了。”
　　“讓妳吃妳就吃。”
　　二爺瞪了他壹眼，道：“婆婆送了這麽大塊青太歲給我，那是妳們胡家重規矩。”
　　“但二爺我這麽大把年紀了，補這作甚？”
　　“妳吃了就是，早點把這本事學成了，自己去賺來孝敬我。”
　　“……”
　　胡麻有些感動，但見二爺不是客套，便也坐了下來慢慢的吃著，心裏想著如何開口。
　　但還不及問，隨著這碗裏的幾塊肉下肚，冷不丁的，胡麻忽然感覺胸膛之內，隱隱有滾滾暖流生了起來。
　　自己四肢百骸的冰冷這熱氣緩緩驅逐，再次感受到了熱烘烘的感覺。
　　就連胸口處的那個冰冷符文，也再次感覺到了，且察覺它在將自己體內的熱氣擋回。
　　而順著符文痕跡，緩緩歸於小腹，那團爐火，也隱隱旺了起來。
　　這種猶如冰封的身體漸漸復蘇的感覺，使得胡麻都壹時停下了筷子。
　　“二爺……”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著平穩，低聲道：“這些肉吃了，感覺身體裏的爐子旺了……”
　　“多新鮮……”
　　二爺聽著胡麻的話，不由啞然失笑，道：“這山肉，說太歲也行，可是最大補的東西。”
　　“妳吃了，火氣便足，又被柳兒娘的陰氣把妳的這火氣給引進了肚子裏，那爐子可不是得越來越旺？”
　　“這就跟竈堂裏添了好柴，越燒越旺壹個道理，不然妳以為那群小子們怎麽這麽饞那點肉幹？”
　　“那……”
　　胡麻隱隱明白了，心裏卻更沒底：“如果，不吃太歲肉呢？”
　　“不吃的話，只要禁了雜念，不破身，爐子也是會越燒越旺的，人就是火底子嘛。”
　　二爺道：“妳們這代人命好，早些年我們可沒白太歲吃，全靠自己扛，但爐子壹樣點得起來。”
　　“嗡……”
　　二爺絮絮叨叨的話，卻讓胡麻壹陣頭皮發麻，小心的問出了最後壹個問題：
　　“那麽，不吃太歲肉的情況下，身體沒壹點熱氣，甚至點起來的爐子也越來越弱呢？”
　　“……”
　　“傻小子說什麽瘋話呢？”
　　二爺奇怪的看了他壹眼，道：“人的身體壹點熱氣沒有，那不成了死人了？”
　　“！”
　　胡麻聽著這話，心裏悚然壹驚，意識到了自己真正的問題。
　　“我點了爐子，並沒有感覺到不適，所以我不是邪祟。”
　　“我甚至也確實可以借這爐火，抵禦邪祟近身，可真正的問題壹直都不是這個……”
　　“真正的問題是，我是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