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謀生手冊

府天

歷史軍事

  家有良田百來畝,也算殷實小地主。   奈何年方十四卻突然被人叫爹,剛得手的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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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零四章 危言聳聽

明朝謀生手冊 by 府天

2018-7-4 11:01

  張嗣修這些天也見了好幾位大佬,雖說張居正壹如既往不見客,可他代為接待,也領受了半個喪主的待遇,節哀順變的話聽得耳朵都幾乎起了老繭,卻還是第壹次見到有人像汪孚林這樣的,壹見面就單刀直入,半點沒有拐彎抹角。呆了壹呆之後,他才幹咳壹聲道:“世卿,父親最重孝道,妳這話若是被他聽到,非得訓妳壹個狗血淋頭不可。”
  罵歸罵,心裏肯定還挺高興……
  “嗯,所以我先對張二兄說。”汪孚林滿不在乎地挑了挑眉,這才話鋒壹轉道,“但是,清流君子乃至士林非議,卻不可等閑視之。”
  張嗣修自己就在翰林院,又怎會不知道這壹點?他甚至走在翰林院中,都能註意到那極其紮人的目光,仿佛有人在背後指指戳戳,道是他的父親聞喪而不立刻奔喪,簡直衣冠禽獸。因此,素來敏感的他便眉頭壹挑道:“那麽,世卿妳是來勸父親奔喪守制,還是接受奪情?”
  “自然應該接受奪情。”汪孚林既然已經決定了立場,那就絕對不會采取什麽含含糊糊和稀泥的態度。
  “這些年首輔推行了考成法,整飭學政法,整飭驛傳郵遞法等壹條壹條政令,阻力極大,地方官員不過是礙於首輔大人執政,這才勉力推行,如若首輔大人回鄉丁憂守制,靠誰強硬實施下去?是呂閣老?還是張閣老?誰能為了別人的政令不顧自身毀譽?雖說自從當年的劉文穆公(劉吉)之後,除非身任金革之事,否則閣老丁憂概不奪情,如今外頭還有人說,楊文忠公(楊廷和)做出了表率,所以後人也應該效仿,可楊文忠公真有那麽高尚?”
  “早在當年,就有人說他入閣日久,無所建白。更何況,當年是誰利用京察排除異己,把大學士梁儲,把吏部尚書王瓊,兵部尚書王憲,戶部尚書楊譚等十余位大臣給趕出朝廷去的?又是誰力阻王陽明公這樣平定寧王朱宸濠的功臣回朝任官?人都是有私心的,楊文忠公守制全喪,那是因為當年朝中有他沒他,也就是那個樣子了,武宗皇帝是誰都勸不住的,頂多能少許聽他兩句。回鄉守喪又能眼不見心不煩,又能養望,何樂而不為?”
  汪孚林也曾經覺得楊廷和與嘉靖皇帝因為大禮儀之爭而被擼掉,甚至兒子楊慎也因此流放,實在有點悲壯,嘉靖皇帝更是忘恩負義的家夥。可後來再看看楊廷和當首輔那些年乏善可陳的政績——畢竟武宗是只要妳隨我高興,其他的隨便妳怎麽整的性子——他就又覺得,這所謂的擁立定策之功,楊廷和確實有包裝之嫌。
  更何況,迎立誰不好,非得迎立身為家中獨苗,同樣是承嗣的嘉靖皇帝,而且還和張太後聯手,想要把嘉靖皇帝擺布成壹個如自己所願的所謂明君,還不讓人家認親身父親,誰幹?要迎立長君,就得做好人家不認賬和妳翻臉的準備!不然立幼主得了!
  張嗣修最近每天都只去翰林院半日,聽人有意無意在面前鼓吹楊廷和丁憂守制兩年多方才復出,乃是首輔典範,他耳朵都快起老繭了,卻還是第壹次聽到有人說楊廷和也排除異己,丁憂守制也不過是為了刷名望,就算他壹向覺得汪孚林狂妄大膽,此時還是忍不住輕輕吸了壹口氣。
  可他那心情,卻好了許多。畢竟,朝中大佬們也不過委婉表示張居正應該服從皇帝的詔令留下,誰也沒評價得這麽露骨。而汪孚林的下壹句話,卻讓他更加心情壹寬。
  “等朝中諸事都安排妥當,再無鼓噪之聲,首輔大人再回鄉奔喪安葬先君不遲。”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嗣修終於確定汪孚林是站在哪壹邊的,哪怕作為新喪祖父的晚輩,他不好隨便露出高興的喜色,但對於汪孚林這個人卻再無猶疑。可還不等他表示長兄和自己這些兄弟沒白交汪孚林這個朋友,卻只聽汪孚林正色說出了另外壹句話。
  “不過,我今日來見,除卻陳述這壹番意思,卻還有另外壹件事想要求見首輔大人。雖說首輔正處喪中,不便會客,但還請張二兄勉為其難,替我通報壹下。我不會耽擱首輔大人很久,就壹小會兒。”
  張嗣修盯著汪孚林好壹會兒,想起之前張居正還感慨說,汪孚林那個掌道禦史當了兩三個月卻沒有彈劾壹個人,如今壹出手便是直接對上了兩位閣老壹位尚書,著實出手不凡,言下之意卻很明顯,再次替張家分掉了朝中註意力,他便再無猶疑,當即站起身來。
  “那妳且等壹等,只不過今時不比往日,我卻無法擔保父親是否見妳。”
  汪孚林知道張嗣修恐怕會把自己剛剛說的都轉述給張居正,因此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平心而論,這種給人擋災的事情,他從前是最不願意做的,奈何情勢非比尋常,汪道昆既然做出了決定,而他又以炮轟王崇古作為自己的回音,那麽,他就只能沖鋒陷陣了。畢竟,他之前為了幹掉遊七演了那麽壹出戲,張居正又把他放在掌道禦史這種位子上,在人看來,他這個張黨中堅早已經坐實了。
  既如此,還不如幹脆直接壹點!汪道昆肯定會得知他過來張府的消息,屆時就會做出實際行動,他得先打開局面!
  不多時,張嗣修便回來了,有些復雜地掃了他壹眼,這才沈聲說道:“父親這幾日獨自在書房起居,妳隨我來。”
  汪孚林連日以來,聽多了別人在背後議論此次奪情,更知道不知多少人非議張居正不孝,在他看來,心裏也不免覺得張居正只怕對老父親的死是驚怒多於哀傷。可是,當推開書房大門,看到那個形容枯槁,白發仿佛在十幾天裏全部冒出來的老人,他簡直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張居正畢竟才五十三歲,在大明那麽多首輔之中,算是年富力強的了!
  然而,盡管整個人仿佛蒼老了二十歲,憔悴而疲憊,但當看到汪孚林進來時,張居正的眼神還是變得銳利了起來。
  他的親信滿朝遍野,其中多有尚書侍郎,汪孚林哪怕不看年紀,就憑萬歷二年的進士,卻也是小字輩。可這樣壹個小字輩,卻偏偏能夠在高官權貴遍地都是的朝中,辦到了別人辦不到的事情。所以,哪怕張嗣修轉述的那番話中,也許有汪孚林故意的成分,他卻也不吝以如今這種面貌見其壹面。
  等到張嗣修在自己背後關上了門,汪孚林定了定神,長揖行過禮,隨即便沈聲說道:“首輔大人,我今日來,並非為了皇上下詔奪情之事,而是為了另外壹件事來的。我此前從遼東帶回來,如今在京城經營壹家印書坊的壹個管事,聽說有人打算幫前任首輔高新鄭公印文稿。而且,我聽人說,高新鄭公這幾年身體不好,時常生病,也許拖不了壹兩年了。”
  張居正沒想到汪孚林今日前來求見,竟然是為的這個,臉上壹下子露出了赫然驚容!
  他和高拱曾經是政治盟友,但最後卻因為最高的權力只能有壹個而分道揚鑣。馮保因為高拱當初推薦孟芳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又謀求將其逐出宮去,把高拱革職為民還不算,甚至打算借由王大臣之事將其置之於死地而後快!就連他,那時候也有幾分袖手旁觀的意思,如果不是楊博李幼滋等人壹再力勸,他又哪會勸了馮保偃旗息鼓就此罷手?可如今,到底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想想過往,心中也不是沒有幾分悵惘,偶爾也會追憶過去。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就真的對這位老朋友兼老對手放松警惕!
  “高新鄭公罷官為民已經有幾年了,如今時過境遷,首輔大人何不派人去探望他壹下?”
  “妳什麽意思?”張居正的目光壹下子犀利了許多,見汪孚林不閃不避,卻是從袖中取出壹頁紙來。他見上頭滿是端正卻呆板的蠅頭小楷,顯然是書坊中人的刻本,掃了壹眼其中內容之後,他只覺得壹股火氣直沖腦際。
  當年他和高拱的爭端激烈而又隱秘,他還生怕真的是高拱眼看死到臨頭,肆無忌憚地將這些話給揭出來,可沒想到上頭完全是壹片胡說八道!這完全像是坊間那些演義話本寫前朝歷史似的,壹味胡編亂造。
  他氣得將紙片揉成壹團丟棄在地,卻不想汪孚林竟是去撿了起來,復又遞到了他的面前。
  “首輔大人,動用錦衣衛和東廠,又或者直接下禁令,也許能夠禁絕這種滑稽的東西,但也有可能讓人背後非議更烈。若真的是高新鄭公寫的這種東西,又怎會如此通篇都是胡言亂語?不過是有人借著高新鄭公的名聲,又自以為猜到當年爭端,於是借機生事而已。與其如此,不若首輔現在派人探望,他日安定了朝中狀況,借回鄉歸葬老太爺之際,再親自見壹見高新鄭公?蔭其嗣子,刊其文,高新鄭公文集大大方方刊印出來,首輔大人的度量便顯而易見,日後再有此等東西,也就不攻自破了。”
  如果不是確定汪道昆和高拱完全談不上交情,汪孚林就更不用說了,絕對沒有去過河南,張居正簡直都以為汪孚林這是要幫高拱起復!然而,世上終究沒有第二個邵芳,再加上,宮中李太後和萬歷皇帝母子身邊,還有馮保牢牢看著,他這個首輔也比李春芳牢固。因此,他在細細咀嚼之後,敏銳地察覺到了汪孚林建議之後藏著的某種東西。
  “妳是讓我為百年後計?”
  “首輔大人曾經說過,為人臣子者,當首要為國家計,可不拘小節。可有些如今能做的小節,倘若不及早做出來,將來被人抓住機會興風作浪,卻也來不及了。如今只是這通篇荒唐言,可日後若是真的有署名高新鄭公的某種書流行於世呢?退壹萬步說,就算首輔大人能夠派人去高新鄭公家中秘密搜查,安知類似於這種東西的紙片,會不會被人早早收入囊中,就等著有朝壹日散布於天下?”
  壹口氣說到這裏,汪孚林只是頓了壹頓,這才放緩了語速說道:“本來,我拿到這東西的時候,是想藏匿下來,不讓首輔大人知道的。畢竟,在如今皇上下詔奪情的節骨眼上,也許還有人因為奪情而指手畫腳,要是再加入這件事,首輔大人驚怒之下,恐怕會雷厲風行嚴查到底。可當此之際,奪情事大,此事不過區區小節,異日首輔大人只需分神片刻,就能將其了結。”
  張居正輕輕舒了壹口氣,激賞卻又警惕地說道:“妳果然大膽。”
  “我其實並不願意如此大膽,只是想到日後的後果,被這情勢所逼,便不得不大膽。畢竟,如今外間人人都說,我是首輔大人的心腹肱骨,既然如此,大事方針,我自不敢妄自開口,但此等細枝末節,只要能想到的,我當然決不能三緘其口。
  便如從前別人彈劾我不稱職,到任兩三個月卻壹道彈劾都沒上過,我並不為怒。而此次我壹口氣彈劾兩位閣老壹位尚書,別人都為之失聲,我卻並不為喜。這掌道禦史不是我自己想做的,但首輔大人當初既然交托重任,我自當盡心竭力做到最好。”
  年輕人做事最不考慮後果,這是張居正壹貫的看法,從前他就覺得汪孚林那壹次次膽大妄為的舉動便是如此,可現在,汪孚林明明白白告訴他,恰是考慮過後果才做出那種行為,他忍不住再次仔仔細細審視了壹番面前這後生晚輩。雖說自己春秋尚好,汪孚林竟然就隱隱勸諫以百年後之事,可歷經父親此次突然病故,就算他才五十三歲,此時的心境卻已經隱隱有了真正老人壹般的恐懼。
  “很好,等到此次安頓了朝中,我前往江陵奔喪安葬時,自會去見高新鄭。”
  張居正嘴裏這麽說,心裏卻想到,他會暗中知會馮保,讓其派出最精銳的錦衣衛和東廠探子,看看是誰在和高拱來往——但最重要的是,看看高拱是否真的有把文稿托付給誰!
  盡管汪孚林在心裏,也頗為敬佩高拱這個同樣有魄力有手段,但壹樣拙於謀身的首輔,奈何張四維和高拱是壹夥的,他既然從何心隱的手中拿到了那樣的文稿,更根據原稿偽造了這天花亂墜的東西,之前又已經確定了汪道昆的心意,今天以此作為切入點,走這壹趟就不得不為了。就在他算了算時間,裝模作樣地準備告退的時候,突然就只聽外間傳來了張嗣修的聲音。
  “父親,兵部汪侍郎讓人送來了壹封信。”
  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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