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九章 雷厲風行的官府？

　　原本以為只是個好奇問米價的讀書公子，可轉瞬間人家卻壹口氣把自己遠道運來的糧食全都吃下了，羅康只覺得壹切都像是做夢。外間那打打殺殺的場面他已經完全顧不上了，他唯壹的希望就是這些家夥趕緊打完，然後自己好去碼頭那邊存糧的堆棧清點糧食，趕緊出手，也好付清楚這鋪子的租金，以及租用那堆棧的費用。於是，接下來汪孚林去門板那邊透過縫隙看外間的熱鬧去了，他卻把趙管事拉到了壹邊。
　　“這可是四五百兩銀子，小官人就真的不用和家裏人商量商量？”
　　趙管事哪裏不知道人家為什麽疑慮，就連他自己，若沒有程老爺吩咐，甚至還根據謝管事的吩咐，和謝管事挑的那幾個過來賣米的人壹塊合作了壹把，在杭州米價最高的時候做了壹批上萬石的大生意，他也不會相信徽州那邊的傳聞。只不過，他可不想多嘴，只是笑了笑說：“妳無需擔心，生意上的事，小官人說壹是壹，沒人掣肘。妳只要動作快些，我這是運回徽州去的。”
　　徽州？
　　羅康是做老了南北糧食買賣的人，當然知道要收糧食，湖廣最適宜，因為那邊農田多，其他產業少，農民壹年到頭就是靠糧食來換錢，而在南邊，糧食最容易賣出高價的地方，主要是蘇州、杭州、松江、常州，這些土地最富饒的地方，如今稻田面積卻大量減少，更多的是種植棉田、桑田，靠絲織棉紡度日，人口眾多，所以糧食消費巨大。相形之下，徽州確實也是需要輸入糧食的大府，如今又眼看快到春耕，缺糧也是有可能的。
　　他這壹想，便把對汪孚林身份的追究給暫時丟到了九霄雲外。而汪孚林則是繼續八卦地扒著門縫，觀看外頭那場全武行。這種械鬥他從前只在電視上看過，現如今距離這麽近看現場直播，就只見場面火爆，鮮血飛濺，那個白巾包頭的鐘南風赫然勇不可當，壹把樸刀無往不利。壹旁的霍正和楊韜都是真正經歷過戰陣的，少不得在旁邊解說。
　　“看著嚇人，但因為下手都是劈砍為主，傷筋動骨自然難免，但壹般出不了人命。”
　　於文已經給完全嚇呆了，聽到霍正這樣的解說，他側過頭來結結巴巴地說：“官府就沒人管？”
　　這時候，只顧著高興的羅康已經回過神來，卻是哂然冷笑道：“官府？官府也治不了這些家夥。蘇松常再加上杭州，沒有地的農人太多了，看看如今杭州內外有多少人？人壹多，找生計自然就難，能夠有點手藝養活自己的也就算了，可更多的人根本就找不到活幹，而看到市鎮上這般富庶光景，誰不眼熱？壹來二去，這麽壹幫有力氣的家夥自然就拉幫結派，我們這樣的行商則是軟柿子，少不得要被人拿捏。至於那些巨商大賈，官面兜得轉，下頭也籠絡了壹批這樣的人，這些打行也不敢輕易招惹。”
　　汪孚林發現外頭鐘南風帶領的人已經占據了絕對上風，卻還很有風度地就此罷手，任由對手把傷員壹個個全都帶走，繼而在大街上哄笑喧鬧，慶祝勝利，他頓時滿腦門子黑線，只覺得自己看到了明朝版黑幫大亂鬥，可羅康的解釋，卻讓他須臾就明白了此事的根由。
　　壹句話，其實就是農村人口過剩湧入城市，然後就業難惹的禍！沒想到現如今這隆慶年間，就已經出現這種後世都覺得困擾的難題了。
　　群架打出了結果，大街上也收拾了壹個幹凈，但只限於傷者，那些潑灑在地上的血跡，以及衣衫上被劈砍又或者撕扯下來的布條，當然不會有人這麽有空去特意清理。而作為勝者的鐘南風在肆意慶祝過自己的勝利之後，便扯開嗓門叫道：“從今往後，這條街歸我鐘南風話事。就和這家對我那小兄弟有壹飯之恩的店壹樣，我的要求很簡單，讓他們吃飽，我就保著妳們平安，其余的不多拿妳們壹針壹線！”
　　汪孚林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暗想這鐘南風還真是壹個讓人難以預料的家夥。只不過，他當然不會打算在這個時候出去和人套交情，接下來壹直等到這幫打行的家夥散去，他方才讓人協助羅康放下門板。此時此刻，外頭的空氣中還彌漫著壹股血腥氣，放眼看去，拆門板打算重新做生意的鋪子很不少，有人唉聲嘆氣，也有人習以為常，而不多時，本來空空蕩蕩的路上，又有了行人和車馬，仿佛絲毫不在意地踐踏在還沒有幹透的那些血跡上。
　　談成壹筆小生意的汪孚林接下來沒有再逛的興致，老馬識途的趙管事少不得前頭帶路，把眾人引到了壹處歇家。雖然同是旅舍，但這裏還兼做牙行掮客的生意，若不是趙管事人面精熟，汪孚林壹踏入其中就險些被兜攬生意的夥計給團團圍住。這壹夜，吃了夜宵又洗漱過後，盡管四周圍自始至終就沒斷過喧嘩，但壹路辛勞再加上這壹晚上所見所聞，他還是壹沾枕頭就睡。
　　只是迷迷糊糊之間，他卻只覺得腦海中有個什麽念頭，但此刻實在太累，卻也來不及細想了。
　　另壹邊，晚飯時有眼不識泰山吃了癟的鐘南風，此時此刻帶著手下壹群弟兄們，興高采烈回到了靠近北新關運河邊上的壹處舊宅子之後，卻是大呼小叫，好不快活。從武林門到北新關這壹整個區域，方圓二十余裏的湖州市範圍之內，有字號的打行少說也有十幾家，他們雖說並不是人最多的，卻絕對是最團結的，也是名聲相當響亮的，其中最重要的壹個原因就是，鐘南風當年曾經打過倭寇，人都是從城外的死人堆裏爬出來的。
　　所以，打跑了另壹撥人，給之前損失慘重的那家店討回了被搶走的東西，而後又撂下占地盤的狠話，趕明兒蹭吃的商鋪又能多上十幾二十間，每壹個人都沈浸在高興和喜悅之中。他們大多是在鄉間沒了土地耕種，而在城裏也找不到活幹的人，有人也曾經在碼頭上給人當過苦力，打過零工，但因為整個杭州的人口太多，碼頭上的活大家搶著幹，打零工又是有壹頓沒壹頓太難維持，這才入了打行，跟著鐘南風這位把頭混飯吃。
　　至少在這壹行，他們能夠吃飽肚子，不至於餓死！
　　“鐘頭，您就是厲害，厲老大平時那麽狠的人，在您手底下卻還是落荒而逃！”
　　“就是，這湖州市這麽多打行，可再要找第二個當初還敢拿刀打倭寇的，卻是絕對找不出來了！”
　　“幹脆咱們壹鼓作氣，把這湖州市統統吃下來，以後就再也不愁吃不愁穿，大家還都能找到壹個好媳婦！”
　　這最後壹句天真的話，當然出自壹個年方十八的毛頭小子之口。其他人頓時哄笑了起來，卻誰都沒有往心裏去。別看鐘南風和不少打行的老大都有點交情，但除卻厲老大這種不得人心的，真要是自家有那樣的擴張野心，那肯定會被其他各家聯合起來打壓下去。然而，縱使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的人，心裏卻也都知道，這般混日子還行，可要說正兒八經找個媳婦，卻是要看運氣。那可不是湖州市倚門賣笑的粉頭，正經人家誰敢跟他們這種人？
　　鐘南風自己的臉色也沈了下來，卻不是因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兄弟胡說八道，而是因為晚上那場經歷。他提起酒罐，痛喝了壹氣摻了無數水的劣酒，心裏卻在猜測著那個有戚家軍老卒保護的年輕公子是什麽身份。可想想人家只不過是出來逛的，和自己又沒什麽交集，最後還大大方方請自己吃了頓好的，他也就漸漸拋開了這樁不太痛快的回憶。然而，就當他灌了個半醉的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壹陣嚷嚷，緊跟著，壹個在門外放風的少年就沖了進來。
　　“鐘頭，不好了！”
　　下意識地壹把抄起擱在條凳旁邊的樸刀，鐘南風霍然起身，惱火地問道：“怎麽，是有人找上門來？”
　　“是官軍，鐘頭，是官軍把咱們這兒圍住了！”那少年淒惶的聲音裏頭，竟是帶出了幾分哭腔！
　　剎那間，四周圍原本還義憤填膺的人們全都壹下子給嚇住了。他們號稱不怕官也不怕管，但那只是嘴上說說，真的被官軍堵門，這種壓迫感畢竟還是有的。鐘南風下意識地晃了晃腦袋，隨即厲聲喝道：“涼水！”
　　等到有手腳麻利的人捧著壹瓢涼水過來，鐘南風也顧不得入夜時分天氣寒冷，直接用手舀水往臉上壹潑，頓時腦袋清醒了很多。
　　“來了多少人？領頭的說什麽？只是單單圍住這裏？”
　　那半大少年畢竟太小，結結巴巴好壹陣子，卻只說清楚外頭的人全都舉著火炬，鐘南風聽著不耐煩，幹脆就硬邦邦地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弟兄們，壹塊出去看看。記住，聽我的號令行事！”
　　當鐘南風帶人出了堂屋，外頭大門已經被人壹腳踹開，壹大群官軍壹擁而入。為首的上下打量了這幫窮漢壹眼，當下便用極其不耐煩的口氣說道：“本司錦衣衛杭州分司百戶駱邴原，稅關張公公那兒鬧了竊賊，本司不得不嚴查北新關附近閑雜人等。妳們領頭的是誰？站出來！”
　　面對這等居高臨下的口氣，鐘南風冷著臉往前跨出去壹步，還不等他回答什麽，那個說話的駱百戶竟是大手壹揮，不由分說地讓人上來，壹左壹右緊緊挾持住了他。此時此刻，他終於忍不住怒火，大聲問道：“憑什麽抓我？”
　　“憑什麽抓妳？”駱邴原冷笑壹聲，陰著臉說道，“不止是妳，這湖州市好些打行的把頭，全都要回去問話。老實壹些，回頭自然會放了妳們，否則有的是妳們的苦頭吃，帶走！”